在五城十洲西北之侧,若是论资排辈,上清道宗或许更担得起“第一仙宗”的称号,清霜堂则全靠家业兴旺、人脉广博,笼络了更多民心。两派势力同时供奉着玉京神族传承,你追我赶,互不相让,每每交集都是一番比拼实力与心机的鏖战。
清霜堂大小姐白无忧执掌中匮那年,两宗交界处开辟出一条新的灵脉,可供养无数灵修。白无忧受父尊之命,代表家族与上清道宗谈判分配领地事宜。
彼时的白无忧还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父亲风流,母亲多病,长兄白千觞带着她的同胞妹妹在玉京修习,直系血亲中,竟无一人能够帮衬着她,不少族人甚至还等着看她的笑话。为了给自己增加威势,白无忧背水一战,握着本命剑,跨上三人高的银麟坐骑去往谈判地。
她来得太早,水畔席座还空无一人。白无忧丢下坐骑,去周遭巡查了一圈地脉走势,回头却见银麟边上多了一个人影。
冬日萧寒,薄雾笼盖霜林,更衬得少年那一身白衣清皎无尘,像一片融入云海的雪。身后长剑在墨蓝长发遮掩下闪动熠熠寒芒,平添几分锐利。
麒麟一族对待生人不算友善,白无忧明明在附近设了结界,这个少年却如入无人之境般,径直走到银麟脚边。他不知说了什么,伸手抚了抚神兽的前蹄,上一刻还在冲他龇牙咧嘴的银麟逐渐安静下来,更没有直接抬脚把这个冒犯者踩成肉泥。
一人一兽相处片刻,少年从怀里掏出一物,银麟也顺从低下头来,脖颈间的铃饰叮当作响,张嘴任他投喂。
见此情景,白无忧戒备顿起,翻手一个气诀打了过去。
气浪排开障雾,未开采的灵流在半空乱冲。少年和麒麟都是一惊,同步转头看她。
蛮荒之境凶险未知,能到达地脉中心的绝非平凡之辈,可少年一双眼睛却清澈见底,仿佛被长辈莫名呵斥的孩子,根本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与他同步,白无忧大小姐那头不服任何人管教的银麟坐骑居然也用鼻尖喷了几声气,活像是在……委屈?
待流雾散尽,彼此的容颜清晰显露,少年望着低气压的少女,眼底迷茫转为惊艳:“姑娘。”
明知今日来到此地的非友即敌,还能脆生生唤出一声“姑娘”。
这个人,别不是傻的吧?
自看到那身白衣起,白无忧就笃定他是上清道宗的人,冷冷质问:“你喂了什么?”
身侧银麟向主人低头,少年瞬间有些窘迫,摊开手掌:“橡树的树汁,有鳞甲的活物都能吃些。”
他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似乎在努力加强可信度:“山外的穿山甲都肯吃的,我保证没问题。”
神兽怎能同普通的凡俗活物相提并论?
“我看它真的有些饿了,”少年一边分析形势一边提供选项,“姑娘要是不放心的话,我的乾坤袋里还有些肉馅面点,实在不行,在附近抓些飞蝇小虫也是可以喂的。”
说罢,银麟居然还晃了晃尾巴,似乎在表达对他的赞同。
话题不着边际,一向冷静的白无忧也有些烦躁了,上前牵过银麟,取出几枚灵石喂给它,宣示主权道:“这是我的坐骑,我自会管照喂。”
巨兽的脚步带起大地震动,可少年却丝毫不受影响,站在原地据理力争:“姑娘这麒麟似乎养得不太好,鳞片都不发光了,鬃须也有点粗糙凌乱。气虚体寒还要长途远行,再不补一补的话,恐怕会影响它的寿相。”
白无忧之所以把坐骑带出来,就是想要增加唬人的气势。被他这么一说,眼前的庞然大物却仿佛成了惨遭虐待的小可怜。
沉默间,银麟鼻尖又喷了喷鼻气,似乎在赞同这个陌生人。
白无忧:……真就这么委屈?
“姑娘是第一次养灵宠吧?”见她稍有松懈,少年上前几步,“殊不知,灵宠到底也是兽,除了喂食灵石仙泉,也要适当滋补一些凡俗药膳,平日不可长久困于樊笼,须得多多透气活动,沐浴日光。如果这神兽有同类的话,也可一并养在一起,这样它的心情会好很多。”
说得头头是道,白无忧连连皱眉。
她今日是来同上清道宗争夺灵脉的吧?怎么反倒讨论起怎么养麒麟了?这家伙到底是真的不务正业,还是在故意打岔?
白无忧不欲继续纠缠,把麒麟赶去另一边,径直坐到了谈判首座。
这一举动本是彰显地位,让这个上清道宗杂役弟子明白她的身份,知难而退。谁知,少年见她落座,竟也亦步亦趋到了对面。
四目相对,平起平坐。
对于今日谈判的对象,白无忧是提前做了功课的。据说代表上清道宗来的,是江清浅尊者的次子江望,目前在宗门担任少宗主,不仅天赋卓绝,更有元虚道骨加持仙身,是个极难对付的正牌仙君。
看着眼前仿佛脑子缺根筋的愣头青,白无忧平生头一次生出一种荒谬感:“你是……江少宗主?”
江望讶然:“姑娘也听说过我?”
已经上了主座,竟还唤她“姑娘”。
白无忧难以置信环顾周遭:“就你一人,没带随侍?”
江望点点头:“道宗本来人就少,谈判这种小事,什么结果都无所谓,我便让他们别来了。”
她的“大事”,只是他的“小事”。
没有第三人在场,白无忧压着怒意祭出留影珠,直入正题:“既然江少宗主已有决断,不知打算怎么与清霜堂共分这片山泽灵脉?”
留影珠砸在桌案,发出“乒砰”钝响。
江望眼中闪过对于她平白发火的疑惑,简短道:“你拿死的,我拿活的。”
白无忧:?
那日最后,二人签字画押,歃血成契。白无忧代表清霜堂占据了整片川泽灵脉,江望则拔剑起阵,把山里山外的虎豹猿鹤、蜂蝶鱼蛙等等大大小小飞禽走兽,连同目之所及的花草树木,统统收进了乾坤袋,将满山活物心满意足揣回了上清道宗。
看着眼前空荡荒芜、一片死气的灵山,明明拿到了全部灵脉,白无忧却气得不行。仿佛是重重砸下的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简直像被人戏耍了一番。
据说昔年神女分封天下四尊之位,北疆之尊原本是江清浅当之无愧。这位尊者偏巧赶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索性洒脱一把,拱手将四尊的名号让给了比自己矮一个辈分的清霜堂白千觞。
母亲这般,儿子更不着调。
上清道宗里头,别不个个都是同他一样的傻子。
这样一来,显得与他们较真几百年的清霜堂也跟傻子一样。
*
有灵脉在手,白无忧借机在清霜堂各方势力中斡旋,加上父尊殒落,她一忙碌起来,便渐渐将谈判那日的怨气抛之脑后。
奈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趁着嫡长子白千觞未归,白无忧独木难支,还是被族中野心家算计,落下一身重伤。
白大小姐性情执拗又要强,明明伤得颇重,却不愿回清霜堂,给亲故平添麻烦,便用了易容秘宝,独自在紫阳谷休养。
这里虽属上清道宗,但因幅员辽阔,人妖混杂,平日很难一寸寸巡查。
白无忧寻了一片僻静处独居,某日打坐即将入定时,鼻尖却飘来了一缕陌生气味——浓郁的烟熏和炭火香之外,还隐隐约约有些呛人。
她在记忆里检索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凡间常有的烧烤味。
难不成,附近还有凡人居住?
愣神间,颈侧忽而一凉。一刃冷银长剑不知何时抵上命门,耳畔响起清冽的少年声:“我在此地烤鸡的事,还请姑娘勿要声张。”
剑未出鞘,感受到道门灵流和霜寒剑意,白无忧立刻认出了江望。
她的修为在同辈中已算上成,居然察觉不到他的靠近,此人想必深不可测。
可是,他刚刚说什么?烤鸡?
那香味是他烤出来的?
……他竟为个烤鸡威胁她的性命?!
白无忧气得浑身发抖,开口还是冷静的:“我不曾见过你,你亦未见过我。”
姣好容颜被障眼法隐去,却藏不住阳春白雪的高雅气质,衬着一身素衣墨发,在这世外之地颇有些天寒翠袖、日暮修竹的况味。
江望呆了呆,点头道:“那咱们互相保密,有难同当。”
似乎为了表示化敌为友,他火速跃去烤架边,扯下一侧鸡腿,掏出辣椒面撒上,微笑递来:“叫一声‘望哥哥’,烤鸡分你一半。”
放下剑,又浑然像个傻子。
白无忧到底是没接烤鸡。江望也不懊恼,反而隔三差五与她在偌大的紫阳谷里“偶遇”,从不问她的来意。
少年似乎是刻意想讨她欢心,每次都会捎带各种零嘴和小物件。鲜炒的栗子,缤纷的糖豆,草编的蚱蜢,纸糊的灯笼……花样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身在对家领地,自己又有伤在身,白无忧不想起冲突,接了吃的便随手扔去一旁,物件则都堆在临时落脚的山洞里,看都不看一眼。
来往几回,江望明明连她的来路都没过问,却自认为与她已经算是朋友,又搬来一箩筐草药:“我看姑娘好像受伤了,便自作主张取了些仙草并伤药来。”
清霜堂人情复杂,白无忧从不示弱,闻言条件反射生出警惕:“我受伤的事……”
江望跟着她一道紧张:“这草药是我从长老那儿偷来的,你也别说出去啊。”
二人又一次达成了互相保密的约定。
草药筐是手工编制,里头还搁了一只带着露水的雏菊花环,白色花瓣在晨曦下柔软得像片片轻羽。
几次碰面,江望从没问过她的名字,只口口声声唤“姑娘”。
这样心灵手巧又纯然无邪的少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养伤的日子本该十分寂寞,江望却时不时前来嘘寒问暖。仙族的生涯冗长到无趣,偏他总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
“新年要写桃符,清明要吃青团,盛夏要赏池荷,腊八要喝热粥。”少年一边为那日谈判得来的小松鼠顺毛,一边道,“倘若每天都和昨天一模一样,岂不是非常没意思?”
不借助任何法诀,一样的食材能够做出十几种菜式;林中古树看似千篇一律,却根本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两片落叶;蝴蝶随处可见,可抓在乾坤袋里同时放飞出去,也是异常美丽。
白无忧抱过小松鼠,若有所思。
原来,漫漫浮生,竟有那么多事可做。
灵药一点点治愈伤口,少女从不敞开的心扉也终于漏出一线微光。
可美梦终有尽头。
不告而别那日,白无忧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把江望给她的小玩意儿尽数捡进怀里。隔着暖金暮霭回望紫阳幽谷,唇角不禁含了一丝笑影。
那道士虽然傻气,但不得不承认,这段隐姓埋名的相处,是她平生从未有过的放松时日。
*
一晃数年。
长兄白千觞去世后,白无忧独挑大梁,将清霜堂狠狠肃清整顿一番,准备传位给亲妹白一羽。因她呼风唤雨多年,若还留在族中,白一羽终究会有施展不开的时候。
白无忧需要一个彻底离开的理由。
贞和八十七年,夜岭妖族暴动。腾蛇剿灭赤虺,又被仙门重创,索性直接袭向凡间。白无忧拿起本命剑,即将冲入妖潮时突然一顿。
——要不,就趁这次机会,造成重伤的假象,借机退隐了?
她还在思量权衡,狂暴的群蛇已经汹汹袭来。不等白无忧捻诀,平地忽而卷起疾风,云涌仿若浪奔,数十道光剑从天外急坠而下,每一把的落点都精准无误,将妖蛇斩成数段。那些断躯尚未来得及分裂复生,伤口剑气又迅速凝为碎冰,冻入皮肉,封死筋络,给了它们第二次重创。
妖蛇还欲垂死挣扎,魂魄凝为青红两色长烟,盘绕冲天而去,却重重撞上了一道结界——原来,天穹竟已不知何时布满了朱黄道符,随着剑影凝为一气,华光照彻,符箓齐动,将邪祟恶妖尽数斩灭。
除妖大阵绝杀一切生息,看着对面高崖那个穿风踏雪的白影,白无忧心头不知为何一震。
剑破万法,符制群妖,那个少年也已经长大了啊。
只见江望收剑入鞘,冲云外吆喝了一声:“沐枫师兄,快,帮我剥几层蛇皮下来。”
白无忧:?
随着呼唤,另一个身着道服的男子跟着落下,配合麻溜起他。师兄干活,江望则在一旁继续发散:“等会儿再去腾蛇的老巢转一圈,没准能捡到没染上邪气的蛇蛋,孵出来正好给夷则师嫂泡酒,记得分我尝尝。”
“嗳嗳,师兄你说冰镇的蛇肉还能吃吗?”
他忙得热火朝天土味十足,同高崖的惊鸿一瞥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白无忧在内心评价:个头长了,但似乎,脑子并没有变聪明。
假装重伤的计划夭折,清除掉残余邪气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全身而退的新点子:清霜堂与上清道宗对峙数代,倘若她与未来道宗宗主有了密切接触,离开自然是理所当然。
反正江望是个傻子,肯定不会察觉到什么。
半月后,白大小姐故技重施,封印下功力,又借助丹药造成灵力紊乱、筋脉逆流的假象,坦坦荡荡坐在了紫阳谷。才等了不到半日,就见到了故人:“江少宗主。”
江望也不见外,热络唤:“姑娘。”
白无忧简要表明处境,江望立刻背对她蹲了下来:“姑娘伤得重的话,我先背你去附近茅屋住着。那地方僻静,主人近日也在闭关,不会有人打扰。”
墨蓝长发歪去一边,露出青年脊背流畅的线条。这种需要谨慎的事,他却做得自由又随性,白无忧莫名想起那个拱手尊位的江清浅宗主。
上清道宗的风气,确实和清霜堂不太一样。
那日,拒人千里的白大小姐到底还是让他背了。
紫阳谷占地广阔,明明可以使用瞬移阵,江望却非要一步步走过去。足靴踏过青草地,沙沙声配合着呼吸平稳起伏的节奏,一切都是清霜堂不会有的鲜活。
此情此景,白无忧莫名生出一丝期许:“江少宗主还记得我是谁吗?”
若是换了旁的“姑娘”,他也会这般对待吗?
江望颔首:“记得啊,你是同我平分灵山的白无忧。”
清霜堂拿了全部灵脉,到他这儿却成了“平分”。
他记得她,白无忧舒心不少:“那之后我们还见过一次,你可能想起来?”
这有些强人所难,她那时用了障眼法,他应当不识得的。
江望却只弯了弯唇:“是吗?那我们可真有缘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江望完全不着急寻医治病,白无忧也仿佛忘了自己还在伪装重伤,只不自主把男人的脖颈越环越紧。
身为长房长女,她被迫支撑起一整个徒有其表的庞大家族,从没这样依靠过谁。
感念时,江望礼貌问:“白姑娘,我可以叫你‘无忧’吗?”
白无忧不吱声,半晌道:“……随你。”
二字落得清清淡淡,滤过山间的灵气烟云,愈发显得清冷冷的。
江望反倒像喝了花蜜一样,浑然不顾背着一个“伤患”,足底生风,凌空飞踏过林梢,一声声唤:“无忧。无忧。无忧。”
一颗纯粹透明的心藏不住任何秘密,此刻,他的开心是真的,心动也是真的。
白无忧也同样开心并心动着。
*
这次,白大小姐在紫阳谷“养伤”了一整年。
春日摘下落满衣摆的山花佐酒,夏日共看星斗河汉直到东方既白,趁秋霜赏枫,踏冬雪寻梅。
大寒之日,江望邀请白无忧登上道宗极北的高崖,去看五城十洲最凛冽的雪景。明确了心意,白无忧要的就是他们被人看见,将这段情缘传遍上清道宗和清霜堂,故欣然同往。
风雪吹卷起裙摆,随着灵力自江望掌心渡来,白无忧便再感受不到一丝寒凉。她接下一枚六棱雪花,道:“我打算把清霜堂交给一羽。”
本意是在试探他的回应,江望却道了一句:“你妹妹人真好啊。”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羡慕:“我娘就不同意把宗主的位置给我哥。”
白无忧无奈又好笑,忍不住揶揄:“让你继承道宗,确实前途堪忧。”
江望点头赞成,低眸问:“所以无忧,你留下来帮我好不好?”
崖上风雪渐渐停了,流云勾勒出一线白色曲折,往远则渐次淡去,蜿蜒如海浪纹。
他也不是真傻,明明都听得懂。
但不是他去收留她,而是她来帮助他。
看着墨蓝双眸里自己背对层云的倒影,素来冷静的人也不禁涌起一股冲动。
自记事起,白无忧从未为自己求过什么,平生第一次有了想望。
对上这个比雪云还要美好、还要干净的人,她想独占,想假戏真做,想长长久久留在这里。
“好。”
*
婚期定了贞和八十八年的腊月廿一。
清霜堂大小姐出嫁,连银麟坐骑也披了一身红绸。新郎官亲力亲为神兽替打理好鬃毛时,新娘子也恰好梳妆完毕。
白无忧驾轻就熟搂过江望的脖颈,被他背着踏上鸾鹤,听他道:“无忧,我偷偷在婚床下头给你准备了烤鸡,用火符温着了,如果饿了可以吃一点。”
仙族本就不需进食,除非嘴馋。
白无忧忍俊不禁:“在紫阳谷偷偷烤鸡没尽兴?花烛夜也要接着烤?”
这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以白无忧的身份相处这些时日,她是不会知道江望偷偷在紫阳谷烤鸡的。
白无忧突然紧张:江望会不会因此怨怪她的隐瞒?
江望笑出声来,待把她安顿入花轿,才轻轻附耳道:“无忧,我是故意的。”
“那时候,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可你不说,我只能装不认识了。”他说着说着就含了委屈,“你走之后,我在整个紫阳谷布了感应阵,这样你再来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了。”
哪有什么机缘巧合,分明都是蓄谋已久。
白无忧哭笑不得,带着安抚意味抚上他的头:“不告而别是我的错。”
江望也投桃报李抚了抚她:“没关系,你走了还会惦记我,会愿意跟我去道宗。”
他的心像澄澈的秋空,空明又直透。白无忧有些赧然,推开那只手:“我是担心你做不好宗主。”
江望也不挑破,放下红帘前,逗趣眨眨眼:“我做好了,岂不是就娶不到你了?”
一点小心机,明明白白说来,像是月映于水,生出千顷光明。
花轿内,白无忧认命扶额。
她这片无根的行云,终究是搁浅在了他的海中。
*
梦醒之时,白无忧感受到一阵轻柔抚摸。
——是江望吗?
睁眼看见一双熟悉却稚嫩的眼,像落入一场能够暂寄浮生的梦中之梦,支撑着她继续独活下去。
——是他们的孩子,江雪鸿。
小少年也不知醒了多久,蘸着指尖水泽,道:“娘亲,哭了。”
白无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泪水竟已将枕衾湿了个遍。
她怀胎六甲那年,江望的兄长江冀堕魔,引来无数邪祟侵扰道宗。明明江清浅尊者已留了沐枫等弟子替江望挡着,谁会想到,那个傻子居然狠心到以身祭剑,殉于昆吾剑冢,留下她和这个孩子独守宗门。
白无忧抱过江雪鸿:“鸿儿想爹爹吗?”
断情丝的小少年蜷在母亲怀中,懵懂问:“‘想’是什么感觉?”
白无忧不答,把他抱得更紧。
旁人都说,江雪鸿执拗又冷漠的性情最是像她。白无忧却知晓,这孩子那颗深藏起来的无暇真心,分明同江望一模一样。
想,就是望啊。
泪水渐次打湿脖颈衣衫,江雪鸿听着母亲的心跳,小手盘弄着她的白发,不太确定说出自己的理解:“娘亲去剑冢雪崖,是在想爹爹。”
对于“想”之一字,那日的他似懂非懂。
直到陆轻衣消散于天地之间,江雪鸿重新登上父母常去的雪崖。
满目猩红,只心头难以忽略的钝痛还让他保持着一线清明。
那一年的江雪鸿终于能够笃定:“我想你了,陆轻衣。”
-《想望》·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