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山 第6章 第 6 章

星河点满夜空，携皎洁明月穿过云层的阻碍，将光源洒向大地。

小巷狭窄，堆放着不少用具，屋檐遮掩无光线照进，颇有几分可怕。

“双双。”曹学祯做着鬼脸，唰地一下从竹竿后探出。

卫无双轻笑两声，快步上前，低声道：“白日忘记问你，你回京是住在何处？”

“阿娘先前便派人知会了府里的官家，他们都已经将府中收拾出来了。你别担心我，你怎么样？瞧那嬷嬷的样子，可不好对付。”

卫无双摇摇头，“没事。”

“对了，我今日听管家说，这京中有一处翠云楼，许多官宦子女皆会去那儿游玩。他还给了我一玉碟，说是进那翠云楼的凭证。”

曹学祯从怀中拿出玉碟，白玉在月光的照射下仍旧十分明亮。

“要不，你明日随我一起去那翠云楼瞧瞧？”

卫无双瞧瞧那玉碟，又抬眸撇撇嘴，可惜道：“明日晨间我得去给我祖母请安，她今日未曾说些什么，但我瞧着她应是有话要与我说的。”

“行吧。”曹学祯收起玉碟，看向巷外空无一人的街道，“那你快些回去，莫叫下人发现你偷跑出府。”

卫无双再次翻入卫府中，摸黑闯过院落回到书倚庭中，恰巧碰上端了盆热水的春桃。

“姑娘回来了就快洗洗，早些歇下吧。”春桃放下水盆。

“姑娘。”玉华从一旁窗户中翻身而入。

春桃看见玉华吓得一惊，“玉华，你怎的从窗户进来了？”

“如何？”卫无双用热水烫过的巾帕敷在脸上问道。

“姑娘走后老夫人与苏嬷嬷谈及一楼阁，似是安排了什么人明日在那儿候着姑娘。”

卫无双揭下巾帕，“翠云楼？”

“姑娘怎得知晓是翠云楼？”

卫无双摇摇头，将手中巾帕放进盆中，“阿祯先前在府外的小巷等我，他曾提及翠云楼。说是如今是京中官宦人家子女最爱去的地方。”

“莫非老夫人是想设计让姑娘在那和谁相见？”春桃接过卫无双递来的巾帕，放进盆中。

“老夫人有提到是谁么？”卫无双坐在一旁的八角凳上，春桃见状上前替卫无双拆着头上发冠。

玉华细细回想着自己在屋外偷听见的对话，“好似提到了段家郎君，但是哪户段家倒是未有详说。”

“段家。”卫无双搜索着自己对京城稀少的记忆，而后摆摆手，“算了，明日就知晓了，你先下去吧，舟车劳顿，你也早些休息。”

玉华应声退出屋内，“姑娘，老夫人为何如此急着替你相看人家？”

春桃发出了自己长久以来都未曾解决的疑惑。

青丝脱了发冠的束缚，倾泻落在肩头，卫无双挑起几根把玩着。

“大齐女儿十四及笄，多少家的姑娘十五六就已嫁人生子，因着外祖父母的阻拦我才能长到十八都未曾相看人家，再过两年就至弱冠。”

春桃替卫无双梳着头，有些不解，“可是我记着昭城公主早已过了弱冠也未曾嫁人，为何陛下不曾着急挑选驸马？”

卫无双拉过春桃的手，“昭城公主那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最受宠爱，自是不着急婚嫁。”

“再说了，昭城公主手握皇权，那是多少人向往的，即使触及分毫也可争得头破血流，而卫府却是急着想用我的姻亲去拉拢权贵挣前途。”

春桃放下手中桃木梳，有些疑惑，“女子为何一定得嫁人？为何一定得生子？我瞧着不管是将军府中的邵阿姐，还是金陵城中的谢小姐，都是任长辈择一人家而后数着日子等出嫁。”

“可是邵阿姐刻的一手好木雕，谢小姐一身的才华，待到他们嫁人后很快就传来怀孕的消息，她们努力学来的本领倒是埋没在了婚姻里。”

春桃想起在金陵十分投机的邵阿姐，嫁人后再未碰过木雕觉着十分可惜。

卫无双打断春桃的思绪，“你瞧你家姑娘的模样像一个如她们般等待出阁的姑娘么？若非家庭所迫，世俗所压，我定会成为一个戍边卫国的女将军，重新扬起我谢家军的大旗。”

“可惜，这世道就是如此欺压女子，迫得无数本有着一身本领的女儿家困于后院，潦草一生。”

卫无双谈及此有些气愤，“若是能给我个机会大展拳脚，我定要替咱们女儿家杀出一条血路，叫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男子瞧瞧，这世上没什么是咱们姑娘家不能做的。”

“他们能在朝堂谈古论今，我们女子也能抱玉握珠，博古通今；他们能在战场浴血奋战，我们也能枕戈寝甲，忠君报国。”

卫无双捏紧拳头，看着铜镜中卸下钗环的自己，想象着另一个在沙场一手挥舞着军旗，一手握紧长刀模样的自己。

许久之后，卫无双思绪又回到现实中，长叹口气，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春桃的肩膀，“好啦，不谈这个了，你家姑娘心里有数着呢，放心吧。”

—

翌日清晨，麻雀站在枝头叽喳。

卫无双早早醒来在院里同玉华对练，春桃则坐在廊下打着盹。

过了好一阵，卫无双将长刀放在一旁的兰锜之上，拿过一旁的锦帕，笑道：“许久未曾与你对练，玉华，你武功精进不少。”

玉华收起佩刀，神色轻松，“姑娘也精进不少。”

没了兵器相向的声音，春桃忽然惊醒，立刻起身接过卫无双手中擦过汗水的锦帕，“姑娘练完了？”

卫无双跨着大步往屋内走去，“春桃，替我更衣，咱们得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春桃伺候着卫无双褪下身上沾有汗液的水红色窄袖衣裙，换上一身明黄对襟百迭群，卸下束起三千青丝的发冠，盘起垂鬟分肖髻，簪上她许久未曾带过的金钗银饰。

卫无双打着盹任凭春桃在自己头顶鼓弄，“姑娘，好了，您瞧瞧如何？”

听见春桃的声音，卫无双懒懒睁开眼睛，铜镜中的人已然大变了样貌。

镜中女子肤如凝脂，少了几分她身着红衣束起发丝时的张扬明媚，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清丽秀雅。

忽然，铜镜旁的一支红玉金簪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将那支金钗握在手中，又瞧瞧镜中自己发髻之上搭配素雅的簪子。

卫无双抬手取下一支白玉梨花簪，将那支红玉金簪带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卫无双借着春桃的力起身，理理衣衫，“走吧，老太太等着咱们呢。”

走近康安堂，卫无双已能听见屋内传来的咳嗽声。

卫无双缓缓步入堂内，朝首位上腿间盖着一床薄被的卫老夫人恭敬行礼。

“双双给祖母请安。刚在屋外听见祖母的咳嗽声，祖母可是夜里着了凉？是否需要请位大夫替祖母把脉？”

卫老夫人用手中的方巾擦擦脸颊，又朝卫无双伸出手，“祖母已经请过大夫，并无大碍，约是年龄大了易患疾。双双来祖母跟前，让祖母好生瞧瞧。”

卫无双朝卫老夫人缓缓走去，细嫩的小手搭在卫老夫人的手中。

卫老夫人仔细看着眼前的孙女，“双双长大了，如今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今后也不知是何家的儿郎能有福气娶到咱们家的双双。”

卫无双佯装羞涩一笑，“祖母，双双久未回京，如今京中一切皆已觉着陌生。双双还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人了，祖母不若等双双适应了京中的日子再谈此事？”

“不行。”卫老夫人松开卫无双的手，疾言厉色地说道。

但忽然间卫老夫人又反应过来重新牵起卫无双的手，“祖母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你是家中独女。祖母，就盼着在死前能看见你嫁人，这样祖母也能安心去了。”

说罢，卫老夫人用手中锦帕擦了擦眼角。

卫无双蹲在卫老夫人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腿上，“祖母怎么能这样说，若是京中大夫不能替祖母调养，咱们就去请其他的大夫。祖母身体康健，莫要如此说。”

卫老夫人眼角含泪，看向卫无双，“双双不是说对这京城不熟吗？南街有一楼阁名唤翠云楼，京中官宦家的儿女酷爱在那楼之中聚会。待会儿就带着春桃去那转转吧，许能在那交到好友。”

卫无双微微点头，“好啊，我正愁如何才能融入这京城呢。”

苏嬷嬷在一旁候着，听见卫老夫人咳嗽的声音后，上前道：“老夫人，药已煎好，该喝药了。”

卫无双见状立马起身行礼道：“那双双就不叨扰祖母，先退下了。”

卫无双离开后，苏嬷嬷并未端上所谓的汤药给卫老夫人，而是搀扶着卫老夫人起身走到庭院之中。

树梢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回泥土之中，化为滋养花树的养料。

“去给段老夫人通个信，今日双双会去翠云楼。”卫老夫人朝一旁的苏嬷嬷吩咐道。

苏嬷嬷有些疑惑，“老夫人，姑娘才刚回京，就要这么急匆匆将她嫁出去了吗？”

卫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低声呢喃着，“早点嫁了好啊，免得时常看见那张脸在府中晃悠，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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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日真要去那翠云楼吗？”卫无双从康安堂出来后，春桃立马跟上她的脚步。

卫无双冷笑一声，“去啊。戏台都搭好摆在咱们跟前了，怎么能不看呢？”

“我同姑娘一起去。”玉华冷着一张脸，怀中抱着剑上前道。

卫无双停下脚步，轻拍玉华的胳膊，“不必，你就在家里，守好咱们的屋子，莫要让他人闯进来。”

话音越来越大，似是说给什么人听的。

未起风，但墙角的草却动了几分，发出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