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大门是用两块巨石修葺而成,长约两丈,高约两丈四尺,门口没有石狮子之类的,倒是有两颗长势喜人桃树立于门前,乍一看还以为是以前哪个修仙的洞府门口。
唐华拎着众人进去,三名跟她们穿着一样的弟子迎面走来,作礼道:“二师姐。”
“嗯。”唐华还礼。
这边李砚书刚准备向她们示礼,结果那三人跟唐华示礼后就目不斜视地走开了,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多分一个眼神给她们。李砚书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问唐华:“你们唐家弟子都如方才那三人一般高冷吗?”
唐华斜了她一眼,“族内规矩森严,不可嬉笑吵闹。”
李砚书“哦”了声,又道:“那你们不会憋得慌吗?”
唐华隐隐不耐道:“不会。”
李砚书做贼似的,小声道:“那万一要是有急事,不小心喊了会怎样?”
“……”
唐华额上露出几条黑线,“……不会怎样。”
“嗨,那我就放心了。”李砚书恢复成正常音量。她又问:“她们叫你二师姐,那大师姐是谁啊?”
话音刚落,唐华突然停下,对身后的六人道:“你们先带她回去。”
“是。”
李砚书见状道:“顺便也带我这两个丫鬟先下去休息吧。”
唐华没说话,在对上唐毓投来的目光时,点了点头。等人走后,她看向李砚书,“砚书小姐……”
李砚书笑嘻嘻打断她,道:“李,木子李,叫我李姑娘就行。”
“李姑娘,唐家族规甚多,还请你自约己身,莫要同他人随意玩笑。稍后我会叫人为你们三人准备衣物,祭拜完前家主就请你们速速离开。”
李砚书道:“不是吧?我知道有些大家族规矩会严些,但是我们就是来祭拜一下前家主也要如此小心吗?我怎么听说以前唐家可没这么多规矩。”
唐华神情微紧,“那是前家主在时,现家主……总之,你们一切都要听我的,不然被家主发现,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
李砚书表现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连忙追问:“现家主?恕在下孤陋寡闻,这现家主是谁啊?”
唐华闻言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道:“这你都不知道!现任家主就是我们前家主的弟弟。”
之后李砚书就从唐华的嘴里得知了现任唐家主唐默的一些事。说是这唐默与唐微乃是同胞兄弟,两人长相极其相似,但性格却南辕北辙,两个极端。哥哥唐微自由活泼开朗,讨人喜欢,而弟弟唐默则是阴郁寡言,喜欢独来独往。但两人自小就天赋异禀,各类草药看一眼便就记住。再长大一些,唐微专心研究岐黄之术,治病救人,颇受当地百姓喜欢。唐默则痴迷上了毒理,丹道一类,令族人忌惮不已,自然也就不会向外宣传家主还有个弟弟之事。
后来就是唐微用两年时间闭关,出关后就被唐易刺杀身亡。现家主继位,因其喜静,所以唐家逐渐变得规矩森严起来。
而唐易也因此疯了,整日里不是发呆就是跑下山去食易楼前站着,谁叫都不应。不对,说到这里唐华补充道:“那个叛徒也不是谁都不应,她只应大师姐的话。”
李砚书道:“大师姐?我能见见她吗?”
这话问得好生突兀。
唐华疑由地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怎么对什么事都好奇。还想见大师姐,我都不一定能见到大师姐呢。”
李砚书秉持好奇到底,道:“为何?你不是二师姐吗?怎么都见不到大师姐?”
唐华瞪了李砚书一眼,带着一丝丝的恼意,道:“关你何事!大师姐在替家主护法炼丹呢,不许人去打扰,又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炼丹?
李砚书下意识搭上唐华的肩膀,哄道:“好嘛,不见就不见嘛,怎么还急了呢?”
唐华周身一震,缓缓看向李砚书搭上自己肩膀的那只手,视线缓缓上移,又看向李砚书那双含笑的眸子,整个人像是第一次开口说话那般,结巴道:“你你,你,你做什么?”
说完,猛地从李砚书手中跳开,像极了要战斗的大公鸡,耿直了脖子,道:“说话就说话,勾勾搭搭的,成何体统!”
李砚书无辜地摊着双手,解释道:“不是,对不住啊,我这平时搭习惯了。无意冒犯,真是无意冒犯,再者你想,我们皆是女子,这搭一下也没……事吧。”
平时跟素影她们勾搭惯了,方才一个没注意就原形毕露,差点被人当做了登徒子。她都忘了,唐华从小在唐家长大,虽说之前规矩没有现在多,但肯定也是极重形象仪态的,应从没跟人如此勾肩搭背过,所以才会反应这么大。
唐华哼道:“你要庆幸你是女子,不然我一定砍了你的双手。”
李砚书可不怕她吓唬,没正形道:“是是是,多谢唐华姑娘不砍之恩行了吧。”
“哼!”
唐华头朝一边扭去,不想看她。
第一眼见到唐华她就在骂人,李砚书还以为此人是易怒暴躁之辈,没想到接触下来发现竟是只纸老虎,哪怕嘴上天天嚷嚷着要杀了唐易,可要真到下杀手的那天,她却不一定狠得下心。
寅初时分,整座山寂静无声。
回到住处,李砚书三人换上唐毓给她们准备好的衣服,之后便随唐毓前往后山。
下过雨的山路还带着浓厚的雾气,对在山路上的一行人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素影脚下一滑,被身后的骨衣伸手扶住。
李砚书听见动静转身,关心道:“没事吧。”
素影一只手靠着骨衣,稳住身形道:“没事,不小心滑了一下。”
唐毓举着火把也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道:“白日里下过雨,山路不好走,你们都当心脚下。”
李砚书谢道:“多谢唐毓姑娘提醒。”
唐毓朝她颔首,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往前走。
唐微的墓修在大山深处,她们经过了好几任已故家主的墓碑,才终于一座明显新建的墓碑前停下。唐毓举着火把为她们照明,李砚书带着骨衣和素影束手祭拜。
完礼后,李砚书问唐毓,“唐毓姑娘,冒昧问一下,唐微家主的忌辰是何日?”
唐毓道:“九月初五。”
李砚书道:“多谢,如此即便我日后不在雍州,也能每年祭拜唐微家主了。”
唐毓没想到李砚书问她前家主忌辰是要每年都祭拜,神色一下就变得敬佩起来。因为手里还举着火把,只得正色道:“李姑娘知恩图报,重情重义,唐毓感佩。”
李砚书亦正色道:“救命之恩,理应如此。”
唐毓对她们的态度热情了不少,不仅亲自护送她们下山,临别时还送了几包预防伤寒发热的药给她们。
骨衣则有些没弄明白,在路上就忍不住问李砚书,“小姐,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李砚书不答反问:“骨衣啊,我问你一个问题。”
“小姐请问。”
“若是一个你最亲近的长辈离世,你会怎么做呢?”
骨衣沉吟片刻,道:“若是他杀,找出凶手为其报仇;若是自然病故,则为其守孝三年。”
李砚书道:“若两者都不是呢?”
闻言,骨衣明白小姐说的是谁了,但还是不解道:“小姐是在说唐易么?可她不是神志不清了吗?”
这时,素影突然道:“啊!我知道了!”
骨衣朝她看去,“你知道什么了?”
素影道:“方才小姐问你的问题。”
李砚书与素影共骑一马,闻言笑了一下,也不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素影接道:“小姐问你,若是长辈离世,小辈自然该做到你说的那两点。可唐易情况特殊,故此不能按寻常人的思维去想。试想,一个可以在他县楼前驻足几天几夜的人,为什么不去长辈坟前守孝呢?而且还有一点,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其实在我们去之前,就有人提前去祭拜过前唐家主了。”
骨衣惊道:“你怎么知道?莫非……”
素影搂紧了李砚书的腰身,偏头道:“当时光线昏暗,你应该没有注意到,前唐家主的墓前烧过的纸钱并没有被雨水打湿过的痕迹。但唐毓姑娘曾说,白日里下过雨。既然下过雨,而灰烬未湿,这就说明,在我们之前祭拜的那人是在雨停后,或者可以说是天黑后才去的。”
“不错,素影心细,观察的细致入微,分析得头头是道。”李砚书赞赏道。
素影将脸埋到李砚书背上,羞道:“小姐。”
李砚书放声笑了两声,“继续说吧,骨衣还等着你呢。”
素影抬起头,继续道:“小姐后来问唐毓姑娘唐微家主忌辰是何日时,我才明白过来。现是六月,离忌辰还三月,那人此时祭拜,说明她平日里行动可能受限,只有入夜后才能偷偷前来祭拜前任家主。其实到这里我也没有想到唐易身上,毕竟她那会正跟我们在一起呢。”
骨衣依旧不解,道:“那此事跟唐易又有什么联系?”
素影道:“你想啊,一个不知是谁的门内弟子都要深夜前来祭拜唐微家主,而唐易身为其女……亲传弟子,又为何要日日往外跑,而不是去墓前守孝?且不说她身体有恙,正是此女特殊情况,偏执程度,若是唐家主真的在墓里,她又怎会不守在墓前。”
都说赤子之心难得,可也正是因为赤子想法纯真,行事坦荡,所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往往不为世人所解,常常引来讥讽和无视。
骨衣惊道:“你是说唐微没死?”
素影摇头,“不知道。但这其中定有古怪。”
骨衣皱眉道:“若是如此,那这唐家的人为何说是唐易杀了唐微?”
李砚书道:“这个就要去问问那位引我们上钩的郑员外了。”
从一开始郑诸义就在引导着她们往唐易身上看,先是爆出其家主之女的身份,再到唐微失踪,看似不想让她们插手,实则又在步步勾引。
卯时正刻,食易楼里的小厮掐着点开门,揣着笤帚闭眼朝天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随后开始闭着眼扫地。
素影趁李砚书跟骨衣去栓马的空隙,去隔壁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回来,嘴里嘟囔着:“这雍州的包子也太小了吧,渭阳一个包子都可以顶他两个包子了!”
骨衣从怀里掏出手帕给李砚书擦手,看了一眼素影手里的包子,忍不住道:“好小的包子。”
素影递了两个给骨衣,又递了一个给李砚书,“嗯,不仅小,还贵!一文一个!”
李砚书咬一口,中肯道:“味道还行,毕竟是在雍州,贵些也正常,就当尝个鲜了。”
“啊?”素影为难道,“那元安的东西岂不是更贵?”
李砚书笑道:“贵怎么了,还怕小姐养不起你?”
素影咽下嘴里的包子,摇头道:“那自然是不怕的。”
“还有吗?这包子也太小了,吃了跟没吃一样。”
骨衣吃完两个包子,感觉跟没吃似的。
“还有。”素影连忙从纸袋里拿出两个给她,“若是元安的包子也这么小,还这么贵的话,可不能日日去买。”
“还是你做的好吃。”骨衣接道。
素影抿唇笑了,“那到元安后我就做给你吃,还有小姐。”
李砚书又吃了一个,道:“好。等到元安了,家里的钱都给你管,这些事都你做主。”
早晨的阳光探出头,三人因为一夜未睡又一下被这晨光扫来,刺得三人都下意识举手搭在眉梢,眼睛都睁不开。
困意突然袭来,素影顿时觉得手里一文钱一个的包子都不香了,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切。
李砚书紧随其后也跟着打了个哈切。
骨衣倒是胃口不减,仍旧大口大口地吃着包子。
李砚书走到素影右侧,用空闲的那只手牵住她,对骨衣道:“到官驿后你先带素影去休息。”
骨衣点头,旋即想到什么,不放心道:“小姐是要一人去郑府吗?会不会……”
李砚书偏向她,轻声道:“放心。”
骨衣唇抿紧,看了昏昏欲睡的素影一眼,才点了点头。
等她们到回到官驿时,窦庑独坐中堂,见李砚书等人进来,他起身道:“昨夜李小姐突然失踪,我等唯恐李小姐遇险,便连夜派人到元安禀报,请求增派人手找寻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