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暖 第3章 第 3 章

护士抬起头，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她向来对这种要求置若罔闻，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的。"

处理完伤口，护士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

直到裴潇在梁意雪的搀扶下走出去，她还望着两人的背影出神，回味着刚才的画面，“啧啧”了两声。

裴潇有点不好意思，刚才眼泪掉的实在狼狈，还是梁意雪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想到这一天努力维持的和善长辈形象，竟然在这一刻坍塌，裴潇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这一刻非常庆幸梁意雪是内向寡言的性格，只要梁意雪不主动提起，她就能装死失忆。

等从医院出来，女生表示要加裴潇的微信转误工费。

“没事了，你已经付了医药费，而且这个也不影响走路，医生也说几天就好了。不要紧。”

女生一直忙上忙下，真心实意想要弥补。

裴潇也不愿为难她。

“你人真的太好了！太感谢了！”

女生激动得连连鞠躬，连带着向梁意雪也鞠了几躬。梁意雪连忙往后躲避，显出几分窘迫。

这场意外就算和平解决了。

临走前，女生从水果店提来一大袋水果，不由分说塞进梁意雪怀里就跑。梁意雪抱着沉甸甸的袋子，茫然地看向裴潇。

"收着吧。"裴潇忍俊不禁。

忽然觉得这一晚的狼狈，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腿脚不便，车自然没法开了。

裴潇叫了个代驾过来，直接把车开回小区。

华章庭院依偎在城市森林公园旁，绿树掩映中，一栋栋别墅错落有致。

住在这里的虽不说大富大贵，也是家底殷实。

梁意雪的神情从进小区起就渐渐凝固，她身上积累起来的生气又慢慢沉寂下去，与裴潇刚刚拉近的距离仿佛又被无形的手推开。

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膝头，像只缩回壳里的蜗牛。

代驾把吩咐把车停在指定位置后就离开了，裴潇和梁意雪也下了车。

眼前就是曹家别墅，梁意雪却迟迟没有迈步。

裴潇看着她，终于将酝酿已久的话说出口："曹叔人很好，脾气温和。他和芳姨相知多年，能走到一起，我们都替他们高兴。"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知道这些话可能越界了，但我想告诉你，不用太担心。曹叔会对芳姨好，也会对你好。至于静静……”裴潇顿了顿，“虽然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当好你的姐姐，但肯定不会拿你当外人。”

裴潇说完小心观察梁意雪的神色。

见对方没有抵触，她才松了口气，天知道这些话她在心里反复斟酌了多少遍。

因为缺乏跟这个年纪小孩相处的经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合不合适。

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希望能打消一点梁意雪心中的顾虑。

原以为梁意雪还会沉默下去，可就在裴潇转身时，她却突然开了口。

“谢谢……”

裴潇没有回头，唇角却悄悄扬起。

她知道，自己的心意没有白费。梁意雪听进去了，这就够了。

路上那一耽误，到曹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可屋里还是灯火通明。

裴潇按响门铃，往旁边退了半步，让出位置给梁意雪。

来开门的果然是周茉芳，她的视线只在裴潇脸上停了一瞬，就急切地转移到梁意雪身上。

大概是近乡情更怯，周茉芳终于盼到女儿过来，却一时间不敢开口。

梁意雪的眼神也略有几分躲闪，叫了声“妈”后又没了下文。

周茉芳眼睛瞬间红了。

她常年在万城工作，梁意雪在老家生活，这几年两人聚少离多。自从梁意雪的父亲因债务自杀后，母女俩便相依为命。

如今她选择再次接受一段婚姻，喜悦之余也难免愧疚。她本以为梁意雪会难以接受，没想到她只是在了解过情况后就送上祝福。

这让周茉芳内心愈发觉得，自己再婚，是对女儿的一种背叛。

曹政华这时走过来，笑了两声，主动缓和气氛。

“小雪你可算到了，你妈和我眼睛可都盼直了。”

“曹叔叔好。”

梁意雪声音低低的。

曹政华热情邀请大家进门，周茉芳把早就准备好的拖鞋递到女儿脚边。

梁意雪站在玄关低头换鞋，看着自己的运动鞋被整齐地摆进鞋柜，却与周围格格不入。

就像她自己一样。

好像一只误入他人家中的流浪猫，带着挥之不去的局促与茫然。

每一次来，这种感觉都如影随形，提醒着她与这里的距离。

梁意雪的迟疑转瞬即逝，却在抬头时对上裴潇关切的目光。

裴潇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轻轻搭在梁意雪肩上。

那力道恰到好处，既是催促，也是支撑，推着她往客厅走去。

肩上传来的温度让梁意雪想起珠宝店门口的一幕。

裴潇的手温暖而坚定，让人莫名心安。

周茉芳招呼大家去餐厅，原以为八点多就能到，曹政华坚持等人到齐才开这顿饭，这一等就到了现在。

“饭菜都凉了，我去热热啊。”

周茉芳端着菜去厨房，曹政华也起身帮忙，却被周茉芳给推了回去。

她悄声叮嘱：“你去陪着说说话。”

曹政华帮着所有菜都送到厨房后，才笑眯眯地走到客厅。

“我看你们一直没到，担心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想打电话问问，你芳姨不让，说怕影响你开车。”

梁意雪瞄了眼裴潇的腿，她穿着深色阔腿牛仔裤，长度盖到脚面，正好遮住伤口。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却被裴潇抢了先。

“曹叔，能有什么事呀！就是我开得慢，在服务区休息了一会儿，回来又正好碰上堵车了。”

梁意雪看向裴潇，冲她眨眨眼。

像是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周茉芳在厨房兴奋地忙里忙外，时不时出来看一眼。

曹政华也有意在找话题和梁意雪拉近距离，再有裴潇的加入，气氛还算融洽。

没一会儿周茉芳就从厨房走出来，桌上很快就摆满了菜。

“来来来，都饿了一晚上，快洗洗手吃饭。”

裴潇本来把人安全送到家就要走的，长途驾驶加上腿伤，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疲惫到极致。

可是看见梁意雪局促的模样，又不忍心。

曹可静不在，就剩她一个年轻人，好不容易变得没那么拘束了，她一走，不知道又会怎样。

起码，让她好好吃顿饭吧。

裴潇犹豫一瞬，就顺着芳姨和曹叔的邀请留下下来。

饭间大家话都不多，芳姨一个劲地为梁意雪夹菜，碗里堆得满满的。曹政华也乐呵呵地招呼着梁意雪多吃，不要有顾忌。

可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梁意雪身上时，她越发拘谨，只低头扒着碗里的饭。

裴潇见状，故意找话题跟曹政华和芳姨说话，多是絮叨着曹可静的事，好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梁意雪身上引开。

果然，少了聚集在身上的目光，梁意雪看上去自如许多，时不时也会主动夹自己喜欢的菜。

裴潇轻轻笑了。

一顿饭吃完，梁意雪主动站起来收拾桌子，却又被周茉芳赶回客厅。

裴潇留下来陪着聊了几句，等周茉芳收拾好厨房出来，她拿出礼物递过去。

周茉芳连连推诿，最后在裴潇和曹政华的劝说下才收下来。

见时间不早了，裴潇起身告辞。

刚走到大门外，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是梁意雪忽然追了出来。

她把手里的塑料袋往前一送：“这是医生开的药，要按时抹的。还有消炎药，也要记得吃。”

裴潇接过药，说：“谢谢啦。”

“不客气。”梁意雪抿抿唇，又说：“我送你。”

“不用，我家就在前面几栋，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送你……你腿不方便，我送到门口就走。”

梁意雪坚持着。

裴潇有些微瘸，为了不让曹政华和周茉芳看出来，忍着痛没表现出来。

可出了门的这几步，实在装不下去。

“那……谢谢啦。”

她没再拒绝梁意雪的好意，转身在前面走。

梁意雪落后一步，跟在身后。她时不时看一眼裴潇的脚，像是害怕裴潇摔跤。

裴潇家和曹家住的都是别墅，隔了一个人工湖，位置并不算远。

等到了家门口，裴潇对梁意雪挥挥手：“好了，我到家了，你快回去吧。”

梁意雪点头，又说：“记得擦药，早点休息。”

“知道啦！你也是。”

裴潇应下来，等梁意雪转身走了才迈进院门。

客厅里留着一盏灯，裴潇动作很轻，怕吵醒了入睡的父母。

她回到楼上房间，手上还有点资料没处理完，等忍着疲惫打开电脑处理工作，再洗漱好已经是凌晨了。

裴潇打了个呵欠，她敷着面膜打开微信，曹可静给她发了好几条语音。虽然没有说的很直白，可是话里话外也透露出关心。

裴潇回拨了视频过去，曹可静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通。

她此刻远在隔壁市的厂家那里，满脸都是遮不住的疲态。

“事情处理好了？”裴潇问。

“恩，已经安排重新出货了。我晚上就能赶回去。”

“这么急？”裴潇坐起来，“婚礼的事不是已经安排妥当了，你不休息一下？”

曹可静叹气：“婚礼前总要一起吃顿饭吧，我自己揽下接人的活没完成，这趟再不去就是不给我爸和芳姨面子了。”

“我看你也累得不轻，还能开夜车吗？不如休息下明天再回来。”

“没事，叫了司机。”

裴潇放下心来，曹可静又问起梁意雪。

裴潇手指在屏幕上点几下，给曹可静发了一张照片，是在高速服务区偷拍的。

那时候本想喊梁意雪起来活动一下，可是看她睡得香，裴潇又忍住没喊。可最后看梁意雪乖巧沉静的睡颜，还是忍不住拿手机拍了张下来。

“你这妹妹可真好看啊，你要让给我得了，我喜欢。”裴潇一边放大照片看细节一边感叹:“睫毛真长啊！完全是捡着芳姨的优点长的！”

“……你够了啊。”曹可静无语，“想要妹妹叫叔叔阿姨再生一个，你们家基因又不差。”

“我就眼馋你这现成的，长的漂亮成绩还好，多省心啊……”

“行了吧你。”曹可静笑出来：“才见一面就给她说这么多好话？担心我欺负她不成？”

“我是羡慕你好不好。”

曹可静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揶揄地笑起来。

“肥水不流外人田。”

“羡慕的话你就追呗，现在不是流行年下嘛，追到手我给你大红包，我们正好当真正的一家人。”

裴潇喜欢女生的事曹可静早就知道，之前两段恋爱无疾而终的时候，都是曹可静陪她度过。一边帮她大骂对方渣女，一边痛恨自己不是拉，否则她俩直接原地结婚，哪还有外人什么事。

裴潇听了这话眼泪没止住，先被逗笑了。

但此刻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一把掀掉脸上的面膜，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你疯了吧曹可静，人家还是小孩呢！”

曹可静毫无形象地笑起来：“什么小孩啊，梁意雪马上就十九岁了，这个年纪谈恋爱都不能算早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