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东流非常、非常讨厌别人碰她的下巴。
讨厌红色的衣服,讨厌男人下流的眼神,讨厌只能谄媚讨好男人的自己。
男人龙袍加身,明黄的衣摆映入眼帘,秦东流温顺微笑,葱白似的手指一瓣一瓣剥开橘子的外皮,细细挑去白色的橘络,挑走籽,掰下一块送入男人嘴中。
男人一只手钳住秦东流的下巴,平静端详几眼,忽然暴怒,手高高抬起。
“贱人!蓉儿定不会如你一般做得如此谄媚!”
重重一巴掌扇在姣好的脸上,一瞬间就肿胀起来,秦东流顺势跪下,乖顺垂首,露出柔弱得好像轻轻一碰便会折断的脖颈。
她涂着上好胭脂的唇瓣上下一碰,低头时眼底满是恨意,抬头却泪水涟涟,轻蹙细眉,梨花带雨般惹人怜爱,更像男子口中的‘蓉儿’,“官家息怒。”
红色的裙摆鲜红如火,男人似乎兴致上来,拉扯秦物华的衣领,挑起她脖颈间的珍珠。
秦物华领会男人的意思,爬上男人双膝之间,乖顺伏在他的膝上,好似一只乖巧的猫儿。
她恨极了,恨不得将面前人千刀万剐,一刀一刀砍烂他的骨头和筋肉,扔给畜生吞进肚里。
胸脯起起伏伏,她安慰自己:再等等,复仇已经开始,怎么能就此止步。
“阿姊!”秦东流惊醒,腾得坐起身,动静太大,一下子把睡在身侧的蓉姐儿也叫醒,揉揉困倦的眼睛,有点想哭,知道娘亲不在乖乖把眼泪憋回去。
秦东流缓过神,安抚般拍拍蓉姐儿的脊背,蓉姐儿小猫一般蜷起身子,想再睡过去。
“蓉姐儿……”她若有所思,低声喃喃,“蓉儿。”
蓉姐儿的睡意被彻底赶走,摸摸秦东流的左手,同样小小声回:“蓉姐儿在这。”
“姊姊怎么啦?大妖怪在梦里追你了吗?”
秦东流面色复杂,声音近乎叹息,摸摸蓉姐儿的头,“是啊,大妖怪在梦里追我,我跑不过,被捉到了。”
“没关系,梦都是假的。”蓉姐儿安慰道:“娘亲说,梦都是反的。”
如果梦真的是假的就好了,阿姊不会死,秦唯江不会死,她不会受制于人,会在阿姊的翅膀底下好好呆着,一辈子幸福。
可惜梦已成真,木已成舟,结局大家都是破破烂烂,以卵击石。
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秦物华探出脑袋,看见两个小孩都睡醒了,笑着走进来挨个抱一抱。
“都醒啦,好孩子们,出来吃午饭吧。”她深深看了秦东流一眼,“流姐儿,等会带你去武馆报名,饭桌上与你详细说。”
秦东流头埋在阿姊肩膀里蹭了蹭,很快放开,抬起头又变成笑呵呵的模样,“就来。”
午饭是早上做的红烧肉,秦物华又放了几块土豆进去,把米饭热了热,阿大把碗顿端进去,几人落座吃饭。
陶婉给蓉姐儿夹几块炖得绵软的土豆,蓉姐儿自己拿筷子小口小口扒拉米饭。
“吃肉,小孩子要长身体不吃肉怎么行,猪肉特地去了腥味,味道很不错的,陶阿姊也吃。”秦物华给蓉姐儿夹几块五花肉放进碗里,没管欲言又止的陶婉,转头对秦东流说,
“流姐儿,我同阿大去打听了,梁洲城里面最有名的武馆有三个。”
“一个是林家武馆,是林家娘子军中退下来的老兵们合伙开的,只招收女学生。”
“另外两个就是……”
秦东流举手,秦物华知道自己不用再说另外两家了,停住话口,等着秦东流发话。
“阿姊,流姐儿想去林家武馆。”
“好,吃过饭我带你去。”
*
林家武馆。
几个人踱来踱去,无头苍蝇一样两头走。
坐在主位上的人一拍桌子,“行了!找!把梁洲城翻过来找!”
“北姐,不是不找,找不到啊,连梁州附近大大小小的河里面几个会水的姐妹都找了好几番,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其中一人诉苦道。
北姐脸上从额角到下巴横贯一道伤疤,为英气的面庞增添一分可怖,“找不到也要找,让沈家的人先找到了,咱们公子可不会有好日子过。”
“下午武馆开始招学生,清初、文和,你俩在武馆待着管事,剩下的姐妹都散出去继续找。”
她干脆利落站起身,拔剑出鞘朝梁上刺去,‘扑通’一声掉下个黑衣服的暗卫,挥手示意解决掉。
“沈家鼠辈,躲躲藏藏的恶心人。”
补充道:“别通知那些人,不是一条心的早晚解决了。”
“是!”
桌子“啪嚓”一声,无助地裂成八瓣。
“北姐,这已经是这个月拍坏的第三张桌子了。”
被叫北姐的人像是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往外溜。
秦物华和秦东流早早就到武馆报名处排队,因此排了不到一刻钟就轮到两人。
清初仔细说清楚武馆上学的要求,防止有人不清楚后边找事闹矛盾,“武馆要求住宿,被褥和生活用品自备,一月归家两日,学费一个月半两,一次交齐三个月,中途退学不退学费,想好要报名就把学生名字住址报给旁边的人,学费也是,明日辰时送学生来上学。”
秦物华早把这些打听到的消息说给秦东流,两人没有犹豫,秦物华从荷包里掏出一两半银子递给文和。
“秦东流,家住西街南。”
文和面庞柔和,左边眉尾有一颗黑色的小痣随着说话一动一动,接过钱在册子上记下名字,柔声嘱咐,“不要忘了明日辰时前准时来武馆,过时不候。”
秦东流点点头。
排队时间长,报名却简单利落,不到几分钟就好了。
秦物华拉上秦东流去采买上学用的东西,两个人东逛逛西走走,一路下来大包小包背在身上回了家。
阿大开门接过两人身上的包裹放到厅堂里,秦物华拉着秦东流进她卧房里,掏出荷包里仅剩的半两银子塞给她。
“阿姊?”秦东流错愕,忙要把钱塞回去。
秦物华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又把银子塞进秦东流手里,合上手掌,“流姐儿,江哥儿也有,你一去一个月,得留些傍身的钱,万一哪处用得到呢。”
“暂时先定每月零花钱一个人半两,不够再朝阿姊要。”
她抹去秦东流眼角的泪珠,弯腰对自己疼爱的妹妹道:“阿姊不求你们两个有大出息,但是要过的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好不好?”
秦东流破涕为笑,哑着嗓子粗声粗气道:“好!”
晚饭照旧是秦物华做,陶婉母女不好意思叨扰,赶回自己住所吃晚饭。
听说她最近在和丈夫商量合离。
她那混不吝的丈夫死拖着不肯合离,非要休妻,还叫陶婉把女儿留下,陶婉怎么肯,一纸诉状告上衙门,近些天还在扯皮。
女儿她是一定要留住的,落在丈夫手里,不要说好果子吃,就连安稳在家待到及笄都不大可能,早早被嫁给不三不四的丑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秦物华不打算手伸那么长,先紧着自家的事情做。
她打算做豆沙馅青团,多做些叫秦东流带上武馆吃几天。
现在天气还没转热,青团暂且还能放得住。
做豆沙馅要将红豆提前泡一晚上,秦物化只是临时起意,所以买了现成的豆馅。
她先把艾草叶子摘下来用清水淘洗几遍,回过头找阿大叫他烧水,没看见熟悉的人又把嘴闭上。
阿大不知道去哪了,往常熟悉的人一下子不见让人怪不习惯的。
秦东流抱着柴火进来生火热锅。秦物华把洗干净的艾草倒进锅里焯水,几分钟后捞出来放凉在案板上剁碎。
放进布里把汁子榨出来,把粘面放进去揉,揉成基本光滑的面团后分成一个个小剂子,用手稍稍压平,筷子挑起一大块豆沙馅放到上面,再拿手团成胖乎乎圆鼓鼓的模样。
最后上锅蒸两刻钟,弹牙软糯的青团就做好了。
青团只能算做零食,秦物华又起锅炒了两个菜,把中午剩的米饭热了热,晚饭就准备完成了。
秦东流:阿大驱赶计划成功!
成功买回来秦东流要用东西的阿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街上最近多了很多穿着相似的人,每次出门阿大都会特地戴上帽子或者斗笠遮掩样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仿佛只是下意识的的举动。
不能让别人发现。
不然会给秦物华带来麻烦。
脑中的话和秦东流的警告交叠,阿大混混沉沉间想起什么,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屋内已经点起蜡烛,秦唯江和秦东流坐在凳子上拌嘴,秦物华看见阿大回来的身影,端着阿大的饭盆笑着叫他,“阿大回来啦,快洗洗手,过来吃饭吧。”
烛火映在秦物华的身上,衬得她既温暖又明媚,好像永远可以依靠,永远都会在那里。
阿大甩开阴影,踏着照过来的光,笑着回,“来啦。”
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瞬间,永远都不想忘记这个人,这个会等他回家吃饭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