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猫宁 第3章 第 3 章

温芷不知当朝局势，只记住了一句话。

她妹妹要做两朝的太子妃了，她父亲亲口说：这并不是件好事。

这一时，她恼恨自己是女儿身。她若是男儿，大可不顾父母意愿，强行追上去。偏她不能，她是世族的大家闺秀，高贵的身份让她金尊玉贵，也给了她一层枷锁。

她可以不顾所有，却要顾忌安清伯府的风评。

四月春来到。

温宁仍没缓过劲，京城却要到了。

新建的平王府，早早挂上了匾额。紧挨着皇宫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万岁施隆恩，划地三顷，造了一座顶尖尊贵的一字平王府。

温宁与父母未曾来及看自家府宅一眼，皇宫来了太监。

一群人扫街净地，敲锣打鼓，将三人迎入了皇宫。

长恩殿。

龙椅坐着龙袍万岁。

一侧，凤椅端坐着凤袍国母皇后。

温宁跟在父母身后，随父母一起见了礼。

惠贤皇后慈爱向温宁招手：“我的儿，快来，让娘娘好生瞧瞧你。”

温宁上前，先向兆帝万岁欠身：“姨丈。”

兆帝坐龙椅上，龙体微微向她前倾，看罢她捋髯大笑，调侃：“宁儿大了，见朕竟也不哭了。”

温宁羞红了脸，她生于钟鼎鸣食之家，自小在福窝里泡大。

彼时，姨丈成日板着个脸，又是军功赫赫的大将军。小时每每看到他的黑髯伤疤脸，她必要哭上一场。

惠贤皇后嗔兆帝一眼，将温宁拉到自己凤椅前，牵住她手，慈爱问：“娘娘送去的鹿肉，宁儿吃了？”

温宁又向她欠身，看着她与自己母亲五分相似的脸，心底满是亲切，颔首：“比以往尝过的鹿肉好吃。”

惠贤瞧她是越看越爱。

她平生仅一子，多年奢求能有一女养在膝下，偏一直未能如愿。

这是她一母同胞亲妹妹的女儿，何尝不是她的亲女。不着痕迹向她高鬓看了一眼，看到了自己送的凤钗，将她又拉近些，示意她坐自己凤椅一侧。

温宁往母亲那里看，见母亲仅是眉眼带笑，并无不赞同之意。便乖顺坐下，抱住她手臂，往她肩头一倚。

她小时，母亲身体不好。

初有记忆，总是姨娘抱着她、哄着她。说是姨母娘娘，一如亲母。

她这一倚，将惠贤皇后的心倚化了，爱怜将她搂在怀里，凤目见了泪意：“娘娘早也盼你，晚也盼你，可算将娘娘的宁儿盼来了。”

温宁见不得她落泪，忙拿手指为她拭泪，眼底也见了泪水，心底又有几分委屈，颤着声道：“娘娘对不起，宁儿不听话。”

她也知，自己不该为了一个外人怨自己至亲。偏他用命救了她，落得个尸骨无存。她努力了，想要忘了，总也忘不了那一幕。

及笄宴的事，京里早已传开了。

兆帝叹了口气，看着平王道：“宁儿还小，一时想不开，朕怎舍怪她。”

温辅良低下了头：“万岁，小王教女无方，有罪。”

兆帝摆手：“哪里话，是朕这个做姨丈的不对。”

惠贤拿帕为温宁擦着泪水，叹道：“娘娘的宁儿是个好孩子，以后能改了，对不对？”

温宁泪眼婆娑望着她，慢慢地低下了头：“娘娘别生气，我想清了以后一定改。”

惠贤气笑了：“小没良心的，娘娘这些年白疼你了。”可见她泪水啪嗒啪嗒掉，又不忍苛责她。捧起她脸，温柔道：“今夜就别回了，娘娘搂着你睡，还像小时候，好不好？”

温宁惊讶抬头，噙泪去看自己父母。

平王妃笑道：“宁儿，姐姐想你了，先留下吧。”

平王夫妇向两人行了礼，告了退。

惠贤皇后拉着温宁站起身，道：“一路舟车劳顿，娘娘的宁儿定是累坏了。娘娘准备了好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

温宁看着父母背影满心疑惑，想到姨娘做得一手好点心，好奇问：“娘娘亲手做的？”

惠贤拉着她手向坤宁宫走，笑道：“好个小馋猫，怪道你父亲要为你取名猫宁。不是娘娘做的，你还不吃了不成？”

温宁忙去捂她嘴，气道：“娘娘，不准提这名！”

惠贤将她手拿下，存心逗弄她：“猫宁不好听？娘娘觉这名甚为顺耳、吉祥。”

温宁真生气了，甩开她手，怒冲冲喊：“娘娘最坏，我再不理你了。”

她在皇宫住过，撇下惠贤皇后，顺着交泰殿低着头向前走。

不妨一个拐角，打坤宁宫方向走来一人。

那人见她不看路，眼瞧她就要撞上自己，伸出双手按住了她肩膀。

温宁猛一抬头。

那人一身暗金蟒袍，头戴金冠，面如冠玉，唇若涂丹。丰神隽朗的模样，一双噙笑的星眸，近在咫尺间。

庾景逸看清她一瞬，屏息乍收瞳孔。

她生就一张芙蓉面，肌如晨起凝露晶莹剔透，吹弹可破的脂玉白。蛾眉弯细，嵌着双灵动慧黠猫一样的眸子，虽年岁尚幼，一身明媚的美好，如神似仙。

庾景逸心神如坠云端，良久未能缓过神。

温宁仔细打量他眉眼，试探问：“表哥？”

庾景逸被她声音唤醒，忙收回手，道：“好妹妹，哥哥还只当你忘了。”

惠贤皇后从温宁身后赶来，一扫儿子眉宇，乐开了颜，笑道：“宁儿吃的鹿肉，可是景逸专程去狩的。”她上前，一手拉一人，左瞧瞧，右看看，意味深长地问：“宁儿，今日见你表哥可好？”

温宁搂着她手臂，歪头去看庾景逸，道：“表哥比以前好亲近了。”

她小时，姨娘抱着她，表哥总是跟着姨丈一起来，学姨丈绷着一张脸，严肃沉稳的模样。她怕自己姨丈，自然也不愿与他亲近。见过几面，说过几次话，再没多余印象。

庾景逸也探过头去看她，笑道：“妹妹倒是没变。”

他小时，暴君步步相逼，父亲几次险些身死沙场。他日夜担心父母，唯独去温府可得喘息片刻。她还小，三岁了还要母后抱着，粉雕玉琢的像是从画中走出的娃娃。

那年逼宫。

他与父亲兵分两路，寻了她好久好久……

两人想到各自过去，对视一笑。

幼年的表兄妹纵久年不见，有彼此父母关系在，自有一番亲切感。

坤宁宫。

几张长桌拼合一起，摆了上百样点心。

惠贤皇后坐中间，让两人在自己身侧一左一右坐着。

温宁在平城，来自皇宫的点心从未断过。一眼认出摆自己前面的几样是娘娘亲手而做，净了手，捏起一块抿了半口，幸福眯上了眼。

惠贤皇后见她吃得香甜，捏起香帕，擦去她脸上点心屑，心疼道：“我的儿，爱吃娘娘天天给你做。”

她那妹妹十指不沾阳春水，偏妹夫也是个粗心的，知她宁儿爱吃甜食，竟忍心这样亏待于她。

温宁吞下点心，抱怨道：“母亲不让我多食甜物。”

每逢节庆，娘娘总是送来各样点心，那点心要先过父亲手，再经母亲手。母亲总喜将点心藏起来，被她央求久了，才肯给她半块儿。

惠贤皇后微一蹙眉，沉了一下又笑了起来：“是娘娘忘了，到底是甜食，纵爱，姑娘家也要少吃些。”

庾景逸站起身，拿起银箸亲自挑选了几样点心盛在小碟子里递给她，道：“今日不同，妹妹想吃多少都可。”

温宁接来小碟子，看着他含笑的星眸，总觉有哪里不对，又去看惠贤皇后。

惠贤皇后满目慈爱，向她颔首：“单今天一日无碍的。”

温宁小口抿着点心，不着痕迹打量着坐一旁的庾景逸，想到还在平城的姐姐，道：“娘娘，我想与表哥单独说会儿话。”

惠贤巴不得两人多相处，笑道：“那有什么不可。”又对庾景逸道：“御花园正值百花盛开，最是好风景。”

庾景逸站起身，端方做了个请的姿势。

温宁又是一阵疑惑打量他，犹豫着迈步。

惠贤不甚喜花草这种娇弱攀附之物，仅留两片园林栽种了满园春色。

东园留了前朝满园的牡丹，正值时令，花香扑鼻，一园姹紫嫣红。

庾景逸带她入了一片花海，站她面前，微躬下身，笑问：“妹妹要问什么？”

温宁无心赏花，开门见山问：“表哥，姨丈要为你选太子妃了？”

表哥比她大六岁，早该有太子妃了，直至这时才提及，已然算是晚了。

庾景逸见她满眸认真，眸底笑意溢出，隽朗一如画中人。

这桩亲上加亲，父皇颇有微词，母后却极力主张。他本心向父皇，今日瞧见她，却改了主意。

他为一国储君，论身份，当今大商，也仅她配得。前朝已然覆灭，那桩婚事早已成了过眼云烟，母后尚且勒令他不准向她提及，他也当忘了。

他颔首。

温宁略睁大了眼，问他：“表哥可有意中人？”

他笑眼看她，不语。

温宁扑扇着鸦羽浓睫，小声问：“表哥，我有个堂姐，是安清伯府的温芷，表哥见过她吗？”

他微蹙眉：“没有。”

温宁几要雀跃得跳起来，双手交握放在下颌，恳切望着他：“我想求表哥一件事，来日表哥要寻太子妃，能不能不考虑她？”

庾景逸向她微微前倾身体，将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纳入眼底。忽又站直了身，不情愿道：“妹妹好端端关心起这个，本宫要考虑清了才好给你答复。”

温宁忙走到他身前，去拉他衣袖，哀求道：“太子表哥，算我求你了。”

庾景逸低眸看着她，摇头：“妹妹若是这样求，本宫还要多考虑考虑。”

温宁忙松开他袖，豪情道：“表哥但说要我怎样求，只要表哥同意了，我都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