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繁华地段,此时正逢下班时间,街道上行人、车辆多了起来,到处乱糟糟、闹哄哄,更糟糕的是,天空突然下了一场雨,雨声、人声、车喇叭声,众多声音交杂在一起,使得此处乱上加乱、吵上加吵。
林子川和同事身着便服,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习惯使然,林子川下意识地观察人群中形形色色的人。
林子川一手打伞,一手捏着啤酒罐,心想:陈非杀了钱弘后,下午就出现在了疏文律师事务所,中途他一定把尸体藏起来了,白姚区那么远,他一定没有时间抛尸,所以杀人和抛尸不在同一天。
这时同事在一旁发牢骚:“怎么这时候下雨?”
林子川继续在心里想:炼钢厂虽然不装监控,但炼钢炉从早到晚都有工人巡逻,陈非是怎么进去的?是了,雨,炼钢厂工人回忆说,有一天晚上下了非常大的雨,大雨导致留守工厂的工人不得不去紧急转移设备,所有工人都去了,包括负责巡逻的人,就是那一次,巡逻的人离开岗位,给了陈非靠近炼钢炉的机会。
林子川继续想:他怎么知道那天晚上下雨?看了天气预报;他怎么对炼钢厂的情况了如指掌?提前踩过点。简疏文说过,陈非还在疏文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工作非常细心,每一份材料、每一份文件,但凡是他经手的,基本不会出错。
林子川捏了捏啤酒罐,心想:这么细心的一个人,真的就不会留下漏洞吗?
路过垃圾桶,林子川把啤酒罐一扔,突然,一连几声长长的汽车鸣笛声传来,引得林子川和同事都往那边看去。
马路上,人行横道,一个戴着墨镜的人正在过马路,而此时却是红灯,这人闯了红灯。
正在通行的车辆因为他的违法穿行都停了下来,第一辆车紧急停下,后面的车差点追尾,像连锁反应一样一连串的车都险些追尾,差点酿成重大交通事故,所以司机们都愤怒地摁着喇叭。
第一辆车的司机是个暴脾气,他把头伸出车窗,骂道:“妈的,眼睛长屁.眼上了啊?红灯走什么走!不会看交通灯吗?蠢逼!”
闯红灯的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别看男人瘦小,脾气倒是不小,他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叫声,歇斯底里地吼道:“是啊!我没眼睛!你们欺负我没眼睛!”
他有点发疯的样子,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许所有车辆通行,当场嚎道:“你们都欺负我没眼睛啊!”
很多人都在旁观,林子川和同事走上前去,把那人扶到一旁,并对那人说:“别在马路中央,一来不安全,二来影响到别人了。在路边呆着等交警过来定责吧。”
那人却继续大哭大闹,同事莫名其妙道:“本来就是你闯红灯,你的问题,你怎么还委屈起来了?哭什么啊?”
那人继续无理取闹:“我哭你们欺负我没眼睛!”
他突然把他的墨镜一拉,只见他眼白翻起,原来是个盲人。盲人气到发抖,大声说:“看见了吧,我是真没眼睛!”
现场围了很多人,所有人都觉得是这人不对在先,但他不仅不认错,反而利用自己是弱势群体道德绑架大家,这引起了所有人的反感。
一人道:“是盲人就可以闯红灯了吗?盲人有特权?”
另一人说:“残疾就呆在家里呗,出门干什么?自己不利索还影响别人。”
盲人气得发抖,他很愤怒,愤怒却又无处撒。
交警赶来处理,幸好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影响不严重。交警对盲人进行了批评教育,盲人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听完,林子川和同事一直陪同。事情结束后,盲人要回家,林子川好心说道:“我送你吧。”
“不用!”盲人脾气很不好,愤怒地朝林子川吼。
“别逞强。”林子川的同事说,“我们是警察,有困难找警察嘛。”
没想到盲人相当横,他举起盲杖朝林子川和同事一挥,差点打到人,盲人骂骂咧咧道:“我没有困难!没有!”
说完他一手拿着盲杖,一手打开雨伞,摸索着自己走回去。
同事还想上前,林子川却拦住了他,林子川说:“他们这样的残障人士,最担心自己变成一个没用的人,所以往往比正常人还要要强,这时候硬去帮他,反而折了他的自尊心。”
同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他好像很生气,他在气什么?”
这事对林子川和同事来说只是走访工作中的一个小插曲,但对简疏文来说,却是一个新案子。
次日上午,疏文律师事务所来了一个盲人,盲人是个中年男人,身材瘦瘦小小,看起来脾气大,不好惹。
盲人戴着墨镜,拿着盲杖,走入疏文律师事务所。
张双蕊见他眼盲,怕他被绊倒,好心想搀着他进入简疏文的办公室,没想到被他甩开,盲人不客气地说道:“不用帮,我自己能行。”
盲人走进简疏文的办公室。
简疏文见他拿着盲杖,戴着墨镜,马上猜到了他的情况。简疏文上前,引导他找到椅子坐下,但从头到尾不过问他的眼睛。
“您好。”简疏文跟他打了声招呼,“请问您遇到了什么问题?”
“我要告政府。”盲人一开口就说。
简疏文愣了一下,“告谁?”
“告政府。”盲人重复道。
简疏文当了这么久律师,第一次遇到一个一上来就要告政府的人。
“您可以详细说说是什么情况吗?”简疏文问道。
盲人名叫李伟京,30岁因车祸失明,如今已失明15年。李伟京向简疏文阐述了昨天他闯红灯的事。
“我不是故意闯红灯的。”李伟京说,“我失明15年,早就练就了在黑暗中出行的本事。遇到要过红绿灯的时候,如果那个红绿灯有盲人提示音,就听提示音,如果没有,就听周围的声音,我听觉很灵敏,可以听出周围的车辆是否已经停下,周围的行人是否正在过马路,由此判断是红灯还是绿灯。”
“昨天您判断失误了吗?”简疏文问。
“那个红绿灯路口没有盲人提示音,本来我可以通过听周围的声音来做判断,但那天是雨天,当时的行人和车辆又很多,雨声、人声、还有车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干扰了我的判断,导致我判断出错,误以为是绿灯亮了,结果却闯了红灯。”
“您要告政府什么呢?”
“为什么没有盲人提示音?”李伟京愤怒道,“如果那个地方有盲人提示音,我就不会出这样的错。不光是那个地方,我盲了这么多年,遇到的有盲人提示音的红绿灯寥寥无几,甚至有些地方本来是有的,只因有居民投诉扰民,就把它关了,关了之后就没有其他的替代措施了。你们从来没有关注过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又或者说你们默认这世上只存在五官四肢都健全的人,再或者说,你们打心底里认为,像我们这样的残障人士,不配出门,只配呆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里一辈子!”
李伟京越说越气,他一生气就全身发抖。
“李先生,您别激动。”简疏文劝道,“我理解您的心情。”
“你理解个屁!你不会理解的。”李伟京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眼睛盲了我认,但我只是眼睛盲了,我没死啊!我又没死,为什么世界就把我抛弃了?”
“世界没有抛弃您,李先生。”简疏文继续劝。
“外面的世界没有考虑过我们怎么活,盲道不完善,公共场所该有盲文的地方没有,该有盲人提示音的红绿灯寥寥无几,这些是针对我们视障人士的,还有针对坐轮椅的人的——轮椅坡道、升降平台、无障碍出入口,我虽然看不见,但我听别人抱怨过,这些都不够完善。”李伟京持续愤慨。
“好的,我了解您的需求了……”
简疏文还没说完,李伟京突然打断简疏文,愤愤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这种人就该全都赶回小房间里关着?”
简疏文耐心地说:“李先生,您的心情、您的情绪我完全能理解,但是,今天您是来找我解决问题的,那就请您先把情绪收一收,带着情绪去解决问题等于白费工夫。”
李伟京这才平复了些。
李伟京深吸一口气,对简疏文说:“我认为,现在城市里无障碍设施的设置不合理,政府应该负责任,我要告政府。”
说完之后,李伟京又问简疏文:“能告吗?”
他像只气鼓鼓的青蛙一样来找律师,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告。
简疏文点头笑道:“可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第二条,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组织认为行政机关和行政机关工作人员的行政行为侵犯其合法权益,有权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无障碍设施的设置属于政府行政行为的一部分,若其不合理,可能侵犯公民的合法权益,那就可以提起诉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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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闯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