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般人?”时桐挑了挑眉,问。
“时老板怎么可能是一般人?”简疏文马屁拍得信手拈来。
“你打钱弘的官司的时候,他也没出面?”时桐又问。
简疏文摇摇头,“没有。他那个级别,要注意影响,不会亲自出面。”
时桐忽然挣脱简疏文的怀抱,走到佛龛前,慢悠悠地点了三炷香。
时桐边点香边回忆他在游艇上看到的钱子超:“五十多岁的高官,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往那一坐,普通人不敢靠近。但如果把他身上那股子久居高位形成的官威拿掉,我倒觉得他有点像林子川。”
“长得像?”
时桐摇头,“长得不像,只是感觉曾经他们是一样的人。”
“怎么可能?林警官一身正气,年纪轻轻就立了几次功,跟钱子超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一样?”简疏文说。
时桐拜了拜,把香插在佛龛前,依然用慢悠悠的语调说:“我听说,钱子超在林子川这个年纪也立过不少功,是个英雄。”
简疏文闻言一愣,心想是啊,钱子超是从基层上去的,他曾经也是个有名的英雄警察。
时桐走到窗边,把胳膊肘撑在窗栏上,望着窗外说:“人都是会变的。有时是自己想变,有时是环境逼着你变。”
简疏文敏锐地察觉到时桐在感伤,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拿了一件外套,悄悄走到时桐身后,把外套披在了时桐肩上。
时桐说:“很多人都跟钱子超有关系,像什么坤有金啊,万仁峰啊,都上过钱子超的船。”
“这人**太重了。”简疏文说。
时桐转了转手中的翡翠戒指,道:“**重的人要么缺乏安全感,要么,就是有非常想要的东西。”
谁都有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这种**往往是促使人改变的动力,当初的时桐想要自由,现在的陈非想要报仇,万仁峰想要名利地位,那么钱子超想要什么呢?
——————————————
京城某招待所,如今钱子超被转移到这里接受调查,周围有人员看守。钱子超被“双.规”了,虽然没进监狱,但人身自由是受限制的。
钱子超每日都要接受纪委调查组的审讯,调查组无非是想让他交代同党,提供证词和证据,但钱子超骨子挺硬,到现在依然什么都不说。
尽管钱子超已经是正部级干部,但“双.规”期间也不会有什么优待,家属不许探视,送衣服都不可以,所以钱子超已经许久没见到卫瑜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钱子超与卫瑜的夫妻关系非常紧张,卫瑜拥有法学博士学位,现任中国外交部法律顾问,同时也是方合大学客座教授,曾几次在联合国上发言,因工作缘故经常出差,夫妻俩几个月不见面是常有的事,但这次不同,这次钱子超很担心卫瑜,因为钱弘的死让卫瑜受到了很大打击,甚至精神都有些恍惚。
钱子超几番申请,终于向看守人员申请到了一个给家里打电话的机会。
打电话也是有人在一旁监视的,电话接通后,钱子超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卫瑜的声音,心里紧了一紧。
“是我。”钱子超不苟言笑,稳如泰山。
官当久了人会变得很稳,喜怒不形于色。
卫瑜沉默了一会,问:“你现在怎么样?”
“我很好。”钱子超面上依旧稳如泰山,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钱子超问:“家里怎么样?”
“家?”卫瑜茫然道,“哪还有家啊?”
钱子超心中一痛,他想安慰妻子,但由于长时间没有跟妻子沟通过的缘故,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忽然,卫瑜语气懊悔,用带着轻微哭腔的声音说道:“我昨晚梦见小弘了,他跟我说:‘妈,你工作忙,这么多年,你生了我就没管过我。’我听了好愧疚,如果我多管管他,如果我多管管他……”
这是卫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钱子超面前这么感性。钱子超的手几乎能把握着的手机捏碎。
卫瑜说:“我不是个好妈妈。”
钱子超立即道:“不,是我没有做好父亲的角色。”
夫妻俩很久都没有过这么温馨的对话,以至于两人都很不习惯,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最后是卫瑜先开口:“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钱子超内心生发出一丝不舍,他对卫瑜说:“没什么事你多出门散散步,别闷在家里。”
“嗯。”
卫瑜挂了电话。
站在钱子超身旁的调查组人员说:“都说钱副部长与夫人不和,但我看,二位感情很好嘛。我听说当年卫博士是因为英雄情结跟您结婚的,您如今到了这一步,一定让她失望了吧?但如果您能主动交代,将功折罪,或许能挽回一点形象。”
调查组人员在劝服钱子超这件事上简直就是软硬皆施、见缝插针,无论钱子超干啥都能顺势想几句说辞出来劝钱子超。
钱子超在听到那句“英雄情结”时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半秒他就恢复镇定,平静地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说的。”
晚上,钱子超躺在招待所冰冷的床上,这里虽然不是监狱,但跟监狱也差不了多少。
钱子超用胳膊枕着头,脑子里反复回想那句“英雄情结”。
钱子超自嘲地笑笑,心想都差点忘了,自己也曾是个英雄。
时间回到三十二年前,这一年,钱子超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的钱子超是上城区公安分局的一名警察,警校毕业,年纪轻轻已经立了三次三等功、两次二等功。
钱子超手臂上有几条很深的疤,曾经有个暴徒,手里拿着把大砍刀,冲进小学见人就砍,刚好钱子超路过,钱子超二话不说,也不管暴徒手上拿着刀,冲上去就跟暴徒搏斗,徒手把拿着刀的暴徒制服,但也被砍了好几刀,在医院躺了许久。
这件事被媒体报道了出去,那时候人们看见钱子超就喊他“英雄”。
一日,公安局紧急出警,原因是一个毒贩为了逃跑,劫持了一名路人当人质,他把刀抵在人质的脖子上,威胁警方马上安排一辆车让他逃跑,不然就一刀捅死人质,再自杀。
钱子超也出警了。
警察疏散周围群众,谈判专员到场安抚毒贩。
被毒贩劫持的人质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低着头。
谈判专员费劲口舌地劝毒贩,什么“想想你的爸妈”、还有“你贩毒的数量不够死刑,没必要同归于尽”,各种说辞都用尽了,说得人都渴了。今天太阳很大,不光谈判专员口渴,毒贩站在太阳底下也口渴。
见此时毒贩的情绪稳定了不少,谈判专员提出给毒贩送水,毒贩渴得要死,但他也挺精,他说不要男的送,要女的来送,女的打不过他,对于他来说更安全。
谈判专员也是狐狸变的,哪能就这么答应他,谈判专员假意问了一圈,最后告诉毒贩女生胆小,都害怕他,不敢上前。协商之后,毒贩同意随机抓个路人来送水,必须是随机抓的路人,不能是警察。
保险起见,毒贩要自己抓,于是毒贩在过马路的四个行人中随机选了一个。
毒贩选到的是警察,是换上常服后的钱子超。
为什么毒贩会选到警察?因为那四个所谓的行人其实都是警察假扮的,无论毒贩选哪个都会选到警察。
谈判专员假意劝说了那名“行人”许久,最后“行人”勉强同意给毒贩送水。
于是钱子超顺利接近毒贩,在毒贩接过水的那一瞬间,一发制敌,把毒贩撂倒在地。毒贩不甘,躺在地上去拽人质的脚,钱子超干脆利落地把毒贩的手踢开,并把人质推开几步,但他推得太用力,人质没站稳,直直向后倒去。钱子超吓了一跳,赶紧扑上去,率先躺在地上给人质当肉垫。
于是姑娘就这样撞进了钱子超怀里。
这时其他的警察都冲了上来,死死制住毒贩。
钱子超还躺在地上,他这么做是下意识的,只是为了救人而已,没多想。但那姑娘迟迟不起来,钱子超以为她晕了,连忙低头一看,没想到这一看,只看到那姑娘趴在他怀里,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他看,甚至还在笑。
那一瞬间,这双眼睛仿佛在发光。
钱子超倏的耳朵一红,但表情十分严肃,他怕同事们发现,拿他开玩笑,连忙拉着那姑娘起来,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同志,你得救了。”
那姑娘“噗嗤”一声笑起来,说:“同志?怎么不说群众呢?”
钱子超严肃地一点头,“群众也对。”
“你是钱子超?”
“你认识我?”
“当然,你跟暴徒搏斗的新闻报纸上都刊登了。”
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把钱子超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但他不好意思只是心里不好意思,面上依旧很严肃。
姑娘大大方方道:“我叫卫瑜,方合大学在读研究生。我一会要跟你们回去做笔录吗?”
“不,你一会应该先去医院做个检查。”钱子超非常认真地说。
“哦……”卫瑜看上去有些失落。
后来卫瑜被她的家人接走了,钱子超随警车回公安局。
警车上,所有同车警员都在看钱子超。
“干什么?”钱子超板着一张脸问。
一个平日里就很喜欢开玩笑的警员嘻嘻哈哈地说:“子超,怎么还板着一张脸呢?”
“就是,多笑笑,准备请酒咯!”另一个警员也跟着起哄。
“请什么酒?别乱说。”钱子超只想堵住他们的嘴。
“就是,别乱说,哪那么快?但电影该约起来了吧?刚才的事我们都看见了哦!”第三名警员也笑。
“脱单大事,这时候就别这么迟钝啦!”
“子超不迟钝,看着严肃而已,实际上骚得很,他袜子都穿红的!”
被这群人一通调侃,稳如钱子超都急了,“谁他妈袜子穿红的?”
“子超耳朵红了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