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行站在门口读完谢休韫女士发来的消息,他猜的不错,这次雅思考试就是为了出国做准备,那么,应该就不再需要他了。
这样也好,有更多时间研读专业内容。他推门走进办公室,环顾一圈:
岑熙颐点着香薰练瑜伽,房间烟雾缭绕,不知道的还以为吴老板那个老烟枪在搞**。如此神仙境地,顾子羡、老胖、瘦猴却蹲在角落里打牌。顾子羡是地主,被两个农民开着飞机轰炸得毫无还手之力,差点没挂上路灯。一阵仙乐缥缈,原来是周询雨在给他们拉二胡伴奏。
这就是哲学课题组。很好,他酝酿了半天的伤感此刻消耗殆尽。
身后一阵阴风袭来,一股神秘力量推着沈恪行踉跄好几步,瘦猴吹一个流氓哨:“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好好好!”
沈恪行刚站稳,又被身后神秘力量掀开:“护驾护驾!”
众人循声望去,一只大黑耗子飞速缩进红木办公桌下,老胖来了精神,磨刀霍霍而去。
“哎呀,”赶到桌前的老胖花容失色,大叫一声,“主公,怎堕落至此!”
院子里传来陈班主骂骂咧咧的声音:“呸,吴稚晖宵小之辈,敢不敢出来决一死战、对骂到天明!”
吴老板尖叫:“有辱斯文!我坐下大将,谁敢去战?”
顾子羡热血沸腾:“弟子不才,愿于万军中取其首级,来献丞相!”话毕,只见他取了那《精神现象学》出帐,喊道:“无耻老贼,岂敢吃我一招!”他亮出那精装封皮,道,“见此昭,如同见我德国古典哲学集大成尊者黑格尔黑氏,还不快速速受降!”
门外只一夺命书生,便是那陈班主。陈班主大喝:“呔!竖子不足与谋。殊不知吾师马、恩均为青年黑格尔派,早已将黑批得落花流水、水落石出、出神入化!”
顾子羡支支吾吾,败下阵来。
二胡声却坐促弦弦转急,岑熙颐应声而出,好一个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硕人,周身自带仙气,柳眉一竖,道:“何苦来,你且说马恩为文学家,若我细细理会,称其为哲学家,你岂有反对的道理?逞口舌之快,闹得自杀自灭,不是让外人看笑话?”
老胖和瘦猴相视一眼,互相监督放下瓜子,扯平嘴角。
周询雨的二胡声拉出战鼓之势,把那老贼逼得心慌。
“好好好,你们三英战卢布,并不光彩!我要亲自会会吴稚晖那鼠辈,当初的承诺还作不作数?”
“这倒是不曾听家师提及……”
三人正欲再战,已经钻出来的吴稚晖连忙推出沈恪行:“作数作数,以我长公主和亲,前尘往事莫要再提。”
沈恪行怒道:“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陈班主上前,又见帐中老胖瘦猴摩拳擦掌,作势道:“择吉日送来,不准走正门,由侧门进!”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沈恪行问:“我这是被卖了?”
“他不催,你不去;他一问,你惊讶。”吴老板故作体贴道,“过几天提交了论文就回家过年吧。”
“本来就是说定的,别搞得像你做好人好事一样!”
吴老板“啧”一声,“我又不会害你,再说,要不是你自作主张给我调到校长办公室去,害我跑去解释,我能遇上这老不死的?”
沈恪行不说话,自认倒霉。吴老板接起电话,语气一下变得非常严肃,是为了媒体访谈的事。
最近吴老板频频做客演播室,短视频软件都能刷到不少片段,加上新开了个人账号讲点通俗易懂的小段子,还真有不少粉丝。顾子羡私底下到处说,他老板要签约机构做网红去了。
“亲爱的旅客,您乘坐的列车就要发车了……”
高铁座位上,一个小男孩指着对面大学生的街溜子专属挑染,对父母说:“我也想要。”回应他的是结结实实拍在后脑勺的一掌。
沈恪行戴上耳机,切了好几首歌都不满意。他想听一些简单的和弦,干净的人声。脑子里盘旋着一个旋律,却总是记不起来,那旋律是一种感觉,温暖、模糊、伤感、悸动交织在一起,奏响千禧年的希望与落空。或许根本没有这首歌,他只是单纯怀念某段时光。
放假前,吴老板补上了迎新聚餐。饭后大家去ktv,吴老板开嗓献唱,一首《童年》,一首《同桌的你》,唱得不说五音不全,至少也是鬼哭狼嚎。也只有性情中人周询雨愿意捧场,很快两人哭作一团,唱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嚷嚷着要吸氧。
门下第一个弟子出走,吴老板好不凄凉:“心如刀割、泪如雨下,简直是我吴某人平生一大憾事。”
“想开点,至少这激发了你的斗志,以后说出去,我也是会申请经费的人了。”
“以前师徒三人的日子是多么美好!对诗饮酒、风花雪月,现如今,被束缚在这方寸之地,我的闲情逸致都被消耗殆尽!”
周询雨的论文反反复复改了七次,对吴老板描述的生活十分向往,全然忘了第一个月的焦虑。她问:“大师兄,这么美好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吗?”
沈恪行语塞,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把回忆美化到如此地步,什么对诗饮酒,那不是吴老板在学术会议上偷喝啤酒吗?什么风花雪月,难道不是因为没有课题经费所以只能在操场溜达吗?
他只能回答:“这个不确定,唯一确定的是如果维持这种微醺状态,毕业了收拾收拾直接端盘子去。到那时候,至少就业压力是缓解了。”
说到端盘子顾子羡来劲了,他立刻起身端起果盘给大家表演。
“我能用手肘端,还能用头顶,到时候赚的都比你们多。”
周询雨不服,两人当即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开始合唱,一嗓子吼得比一嗓子高。岑熙颐戴上耳塞,默默在角落里吃果盘。
回到宿舍沈恪行被402住户拦下,原来是陈班主以交流学习为名组织学生奔袭生物实验室,造成损失惨重,要带他去文学院报仇。
“枪在手,跟我走!”瘦猴往他手里塞弹弓。
沈恪行说造成损失上报处理就行,何必亲自动手。
瘦猴很气愤,连骂三句龟孙:“他无耻!他卑鄙!他不要脸!居然偷袭我们,来就来了也不通知一声,带着一帮人冲进来就开始拍,哥几个姐几个休养生息呢,全给他拍进去打包给老板了!”
瘦猴的老板非常严格,多次强调实验室纪律。看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沈恪行离不开暖气,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自己的实验数据攒攒人品。
老胖一开始也很气愤,但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眼见瘦猴要过来拉他,他先下手为强,把沈恪行拉到自己旁边站在瘦猴跟前,单手作揖道:“在神父面前,你改悔罢,孽畜。”
想起这些,沈恪行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还有四小时,他很快睡着了。
列车驶向前方,有些心情永远被留在原地。
沈恪行的老家云锦,是一个干净温暖的小城市。家里虽不富裕,但打理得井井有条,窗台上的绿植郁郁葱葱。
回家之后的日子漫长而规律。清早去跑步买菜,回家开始读书写论文,傍晚散步。周末,他坐两小时大巴去小河村陪奶奶,给她打扫卫生,两人沿着废弃的铁轨走出去好远,然后他再坐两小时大巴回去。
直到楼下卖汤圆的老板打出“春节回家”的告示,他才意识到又是一年除夕。吃过晚饭看电视,看着公益广告里不同年代的剪影,奶奶感慨地说,沈恪行小时候就爱在村里四处闲逛,像个小老头一样背着手站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说一些没人能懂的话。
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沈恪行尝试回忆,那段旋律就这样自然而然流淌出来。
“街道平静而温暖,钟走得好慢,那时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他找出这首歌点了播放,随着旋律流转,好像谢柏羽的声音也融合其中。
“我情窦还不开,你的衬衣如雪,等着杨树叶落下,眼睛不眨。心里有一些话,我们先不讲,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
你别说,小外国佬还挺有品味。
沈恪行点进列表随机播放,电视里的演员在说祝福词,日日是好日,年年是好年。他动动手指,把微信签名改为:清白之年,且听风吟。
接着谢柏羽就看到那个叫做“永远怀念叔本华”的群异常活跃。群名是吴老板取的,发布的唯一一条群公告:不是我们配不上这个时代,而是这个时代配不上我们。
格局之忽大忽小、忽高忽低,有如酸腐文人醉了酒,写出的东西乍一看还挺唬人,细看还是怨天尤人那一套。沈恪行把这话跟吴老板说,吴老板不怒反喜,自认颇具浪漫主义气质。
周询雨和顾子羡起哄让吴老板发红包,吴老板扭捏作态,好半天发出一个,众人领完合计,总金额竟高达整整5元,然而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原因是吴老板开始品读论文,在群里好一阵狂轰滥炸。
老胖和瘦猴课题不顺,跳大神摆供台算八字统统折腾一遍,或许神仙见不得杀生的勾当,不肯保佑。两人心生邪念盘腿做法——做的精神胜利法。
后台挂着网课,原来兄弟二人走火入魔,决定潜心研习ps以备不时之需。老胖老眼昏花,卸载重装三个版本的ps都没认齐操作,原因是讲课老师口音有点重,“钢笔工具”念成“甘笔工具”。
上帝不掷骰子,也无意插手任何命运,宝座上的他俯视人间,会看到外面风声簌簌,室内温暖如春,点点灯光透过窗户,仿佛寒风中闪烁跃动的烛光。
穿着汉服的周询雨穿梭在如织人流中,高喊新年愿望;岑熙颐和吴老板打电话,键盘敲得震天响;顾子羡跟他妈一唱一和,敲诈出三千块油水,两人一拍即合订下演唱会门票。
崇逸大学的生物实验室门口灯笼高照,老胖气急了要隔空殴打ps老师,瘦猴一蹦三尺高:“成了成了,胖哥你过来看!”
钟声敲响,烟花漫天,奶奶已经睡去。沈恪行点击发送信息:新年快乐。
谢柏羽走上街头,手机震了一下也懒得去管。在纽约午后慵懒阳光里,他走进一家咖啡馆,坐在一位漂亮的亚裔女孩面前。
她问:“你想申请哪所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