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啊,那老匹夫又骗来了两个师妹一个师弟,如果隔壁课题组讨伐我们,现在我们一个人只需要打他们三个。”
“恭喜恭喜,不过现在你成大师兄了。而且我听说隔壁已经桃李满天下了,为了以后一打N,切记保重身体啊。”
夕阳渐隐,沈恪行坐在阅风湖边发呆,看远处闪着银光,蔓延到眼前变成一层一层的细浪,像是地底传来规律平缓的呼吸。
啧,怎么我就成大师兄了。
以后一打N,我能不能申请坐镇后方?
但他没法细想,校园大喇叭播放的道路指示和失物招领就没停过,主持人狂嗑金嗓子,话密得水都泼不进。
今天是崇逸大学的迎新日,学校敲锣打鼓一整天,没半点百年老校的尊严。身为研二学长的沈恪行摇头叹息伤风败俗,为给学校保住最后一点晚节与老脸,他只得装听不见新生求助。
“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被问得烦了,他干脆写张纸条贴在背上,其结果是被拍下来发到校园墙上供众人讨伐,崇逸校风淳朴,最得民意一条评论是:谁来踹他下去?
可惜众人期盼落空,沈恪行那天是自己走开的,准确来说是在七点钟一跃而起而后落荒而逃:“不好,我要迟到了!”据现场目击证人所言,完全是石猴赶海般的飒爽英姿。
等沈恪行喘着粗气赶到城市另一边的别墅区,时间已经来到八点一刻。
云和春天,这楼盘名精致得有点梦幻了。沈恪行下了地铁打车,跟司机说:“我去云和春天。”司机虽是个新来的外地人,但十分资深老道,脱口而出:“不相信爱情,吐车里两百。”
沈恪行力证他没醉,找地图又讲价,试图省出一顿早餐钱。旁边一辆小三轮慢悠悠晃过来,一口应下他的报价。
沈恪行问他能多快,小三轮让他只管上车,出租车扬长而去,沈恪行长腿一跨上了车,那小三轮风驰电掣超过出租车,沈恪行连连夸赞这坐骑实乃汗血宝马。
折腾一阵到了目的地,两人才知道比名字更梦幻的只能是别墅本身。小三轮变了卦,加价未果,恨不得尾气喷到这小子嘴里。
加价是不可能加的,瞻仰欣赏一会儿,沈恪行嘀嘀咕咕,学哲学就是好,亚里士多德给亚历山大大帝当老师,程颐让宋哲宗站着听讲,现如今我也是指点上少爷小姐了。
他跟着接待的人进了侯客室,见到一个穿着西装的女性,气质干练到跟她讨价还价必须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那种。
“详细消息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一些。”沈恪行悔不当初。
上周导师吴稚晖给他介绍活儿,说是来给一个高中生上英语课,报出的价格让沈恪行连问三遍“是上正经课吗”,后来的事他就忘了。
“主要是督促学英语,他最近有些松懈,上次考试只拿了128分。你导师跟我说你21岁就读研二,还给我看了一些你翻译的英文文献,很不错,希望你们俩相处愉快。”说完挥手让两人出去。
沈恪行走在去往学生房间的路上,心想这赶上进宫听老佛爷训话了。
到了二楼左侧走廊,一尊难得裹着布的希腊雕塑杵在那,幽暗光线里颇为逼真。他盯了一会儿,松了口气。
“好看吗?”雕塑忽然开口说话。
沈恪行只有一点尴尬:“别着凉了。”
“跟我进来。”
“啊?”
“给我上课。”
不是,上课就上课,你穿成这样,还能是正经课吗!
他想起吴稚晖意味深长的笑容。
走到门口,那雕塑伸手抵住他的肩:“换衣服就先不看了吧?”说完门就合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沈恪行刚想抬脚进去,里面的人却闪身关门,做了一个禁止的动作:“去书房。”
七拐八绕进了书房,沈恪行才察觉事情不对劲。
明亮光线下,他看着眼前人的金发碧眼恍惚了一会儿,心想这也太倒反天罡了。
“你英语水平如何?”小雕塑问他。
“还行,七窍通了六窍。”
“也就是一窍不通咯?”
“夭寿,”沈恪行深感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处处遭拆台:“你这小老外还懂歇后语。”
“我不是小老外,倒是你那头发,假洋鬼子。”
沈恪行摸摸自己的头发,心说我老板还夸我潮流前线呢,你个小古板。反驳他:“我这是少白头染成黑色,理发师技术不好,亏得我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那小古板端详了一会儿,还真打算上手摸他的头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把手背到身后,在屋里踱步。
走了两圈,他开口说:“我是一个很传统的人……”
话没说完,沈恪行乐了:“哪个国家的传统?”
古板雕塑瞪他一眼:“都说了我是混血,我妈是中国人,我爸是……”他头一歪,绿色眼珠转了转:“你不会对你的学生一点不了解吧?”
“哈哈。”沈恪行企图蒙混过关。
“这样,你现在提问我三个问题,我回答是或否,推理出我爸是哪国人,你就可以留下了。”
“没说有测试啊?”
“有,你已经浪费一个问题了。”
沈恪行被打个措手不及,抬头看了看四周陈设,问:“欧洲?”
“是。”
“五常之一?”
“是。”
那就英法俄随便选吧,沈恪行选了最后一个。
小雕塑不置可否,问:“你打算怎么上课?”
“我们先了解一下,我叫沈恪行,在崇逸大学哲学系读研二,雅思9分。”
“谢柏羽,高三。”他把自己的成绩做了简要的说明。
“听你这么说,似乎没我什么事啊。”谢柏羽没做过家教,但他觉得英语能考140的人当务之急不是找家教,而是开个账号做reaction视频,标题就是:当外国人做中国高考卷。
“开学考生病没发挥好,我妈就把你找来了,听说是个小天才。”谢柏羽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恪行。后者拉开椅子坐下,边翻看试题边回答:“家里没钱,只好跳着读喽。”
谢柏羽也坐下,沈恪行对他说:“现在开始,你只准对我讲英语。”
“为什么?”
“给你创造两小时的全英文环境,这期间你不会的题都可以问我,不限学科,你只用英语问,我只用英语答。”
谢柏羽觉得有点意思,可不出半小时他就反悔了。
“不公平,我接受了十二年应试教育,口语一塌糊涂。”
“我还接受了十八年呢。”
谢柏羽败下阵来,前几个老师一个比一个严肃,好不容易遇上个说话有意思的,一说起英语来马上变成老夫子莎士比亚。果然是社会主义把鬼变成人,资本主义把人变成鬼。
他自顾自写题,不再去招惹沈恪行,沈恪行自得其乐,从书架上抽出本书看了起来。两人就这么对坐着,听窗外传来的风声虫鸣。
“小天才。”
“嗯?哪题不会?小天使?”沈恪行看到一张天使雕像插画,随口取了这个名字。
谢柏羽消化了一下这个称呼,说:“我写完了。”
沈恪行放下书检查作业,说到底他已经研二了,有些题还真不能一下看明白。他就这么明晃晃在谢柏羽眼皮底下打开搜题软件,理不直气也壮:“陪伴型学习,主打陪伴。”
检查完作业,两人又练习了一会儿口语,谢柏羽平生第一次有了降维打击的挫败感,沈恪行每次纠正都会让自己原地矮一厘米,本来就比他低几公分,半个小时的练习下来他得像个日本人一样跟他鞠躬说话。
“贤弟,不必行此大礼。”
“沈兄,”谢柏羽瞥一眼复古钟,说,“吉时已到,打道回府吧。”
沈恪行演得入戏,还在捋他那不存在长髯,摇头晃脑问:“什么府?”
“中国人民最高学府。”
“哇呀呀呀,差点误了宵禁,坏了老夫大事!”沈恪行抬脚就走。谢柏羽怕他不认识路,送他到大门口。边等车边跟他说:“其实我是中法混血,我爸是法国人。”
“啊?你不要告诉我,我被解雇了?”
“也不是,明天记得来。”
“行,我寻思那法国国旗跟俄罗斯的也差不多。”
谢柏羽一脸“我就白跟你说”的表情,转身走了。
沈恪行从校门口一路狂奔到宿舍楼,大老远看见宿管阿姨叉着腰给他倒计时,不由大喊:“姐,我还没进去!”
宿管阿姨芳龄五十,成日追剧,看的是霸道总裁爱上我而不是青涩书生求推倒,此刻只想睡觉,故而脸不红眼红,怒骂道:“谁是你姐,成天惦记着送小姑娘回宿舍,你咋不跟着进去?”
转眼间沈恪行已经闪身进了宿舍楼,他抱歉一笑,连说下次不敢了。宿管阿姨咂摸着眼前这小伙子头发看着不太齐整,脸倒是别有一番风韵,大手一挥放行。
沈恪行回到401站了会儿,又推门进了402。
“升堂。”
门里黑漆漆的,桌上摆着的电脑闪着五颜六色的光,两人头都没回,敷衍道:“威——武——”
“啧。”沈恪行轻车熟路扒拉出一块面包,嚼两口咳半天,桌前的瘦猴甩过来一瓶水。
“大半夜才回来,你终于想通,卖身给你老板了?”老胖问他。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简直惊天动地。
“要我说,胖哥,孩子这哲学学得太憋屈了,毕业了直接当律师多好。”
“是呢猴哥,还得靠我们养着这倒霉孩子。”老胖激动起来,“杀杀杀!为了沈宝的学杂费,今夜我夫妇俩杀穿峡谷!”
想当年老胖还是小胖的时候,也算是憨态可掬,如今被生物摧残得人老心黄不说,简直再无半点节操。瘦猴跟他从大一做室友做到研二,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送走不下四波邻居,终于迎来最为持久的沈恪行。
沈恪行见他们的第一句是:“胖哥你还养宠物啊?”
老胖变态一笑:“猴哥接客,老夫今日要纳一个娈童。”
直至今日,这个走在政治正确前沿的三口之家摇摇欲坠却又强撑不散,无他,全靠三个人臭味相投。
常言道三个和尚没水吃,老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劈手夺过沈恪行手里的面包,目露凶光:“我儿,该尽你的赡养之责了。听说今儿个进宫伺候了,可留牌子赐香囊?”
沈恪行惜金如命,一听要请客拔腿就跑,空留老胖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