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地牢无日无月,漆黑黯淡,时间仿佛不存在一样。
卿竹怔怔地看了半晌,只觉面前的场景过于壮观,心中的猜想更将这些藤妖的身影染上了瑰丽色彩。
乔绝点头道:“他们是来论道的。”
猜想得到印证,卿竹回望那无数的碎藤,心中突然想起了句话:朝闻道夕死可以。
他感叹道:“原来藤妖竟是这般好学。”
闻言,乔绝没有说什么,只是捡了一块碎藤,放在卿竹手中,解释道:“他们来时身上染火,由内而外。”
火光之下,那块四方的碎藤内部皆以成了黑灰,但外表看上去却是极其正常的。
卿竹看了半天,倒是看懂了这藤蔓的特殊之处,只是不知为何乔绝要提及这件事,仰头眨眼,茫然看着。
“他们是来求道,只是并非解惑,只是为活命而来。”乔绝指着牢房内的藤茧,解释道:“你看,那白渡藤妖周围没有染上灰烬,它不怕明火坛之火。”
卿竹抹去心中设想的求学画面,乖巧点头,又问:“为何就单独这个藤茧不会被烧呢?他有哪里跟其他的藤妖不一样吗?”总不能真的是因为白渡藤族寻到正道,不惧烈火吧。
乔绝道:“明火坛之火便是那白棉族的无色明火。从前只有藤族不受其扰,后来苦哑藤族往上施加了自身的怨念,便也会燃及伤害过它们的妖。”
卿竹认真听完,心中又有了些许疑问,举起手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乔绝答道:“从前听诸多藤妖说的。”
诸多藤妖?那想来也有明琅、常浮,甚至于其他身处于无名山中的老藤妖,或许有亲身经历过的也不一定。
他稍微想想便十分了然,默默点头,又询问道:“那当年着火的模样,你是不是也听闻过呀?”
“据说那时是苦哑藤祭典。众妖齐聚藤城孤岛,挨个步入神殿祭拜,忽而无色明火亮起,大半妖灵倒地不起。”
乔绝回忆道:“后来曾听闻那场火中幸存的藤妖说,那火是从心口处着起,先是灼烧五脏六腑,而后蔓延各处,直至妖死。”
卿竹感慨一声,默默点头。
正听着,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有块藤蔓极其不同。周围都是枯藤,只有这块十分新鲜,正往外渗着很浅的汁液。
绿色碎藤就在他前方,他蹲下拿起来看,轻轻摸了一下,渗出的汁液将他的手染成了绿色。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发觉这藤蔓是千枝藤的模样,习性却与常作为染料的绿衣藤相似。
上古书籍中曾有记载:绿衣藤,青色染料,千年不褪色。因极易上色,采药人触手即会染上绿意,沾上衣服久不褪色才有了绿衣藤的名称。
古籍之中的绿衣藤扎根于山崖之中,是背光的低矮绿植,约莫只有小腿高,不像爬藤那般能够行动自如,不像苦哑藤一样身带剧毒,毫无攻击性。
卿竹抬头,将那块绿藤放在乔绝手上,用目光询问。
乔绝开口道:“千枝藤就是绿衣藤,迁徙到沼泽中习性略有改变。”
卿竹恍然大悟。古籍说绿衣藤迁徙后便枯黄亡故,没想到竟不是亡故,而是都改了模样,长成了千枝藤。
绿衣藤仅仅是一株矮矮小藤蔓,而千枝藤却能长得如同苍天。千枝藤生长于沼泽之中,凡生灵路过皆能丧命,世人提起千枝藤只知嗜杀,未曾向它们与绿手藤是同族。
望着手中的千枝藤碎片,卿竹有些迷茫,都走到尽头了,却依旧不知绿夭身处何地。
他向乔绝投去了询问的目光,还未开口他还没问,就听见有声音隔着一扇四处透风的黑色木门,从石室附近传出,但他往里望去的时候却是空无一物。
他左顾右盼了一会,便看到深暗的角落中流淌着淡绿色的雾气,绿夭抬手拂去浓雾,腕处藤镯作响,指向石室那藤茧的地方,缓缓道:“就是他了。”
卿竹听完怔怔点头,原来他们要找的妖真的是这只白渡藤妖。
他看看那裹得严严实实的藤茧,那道诡异的木门,四处姿态各异的藤尸,想起了来时见到的诗词,以及这个族群的传闻。一时间内心处有些五味杂陈,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太靠谱。
他想了想,试探道:“这妖,为何被关在此处?”
绿夭垂眸道:“只听闻他被关于此处,未曾了解缘由。白渡藤族交友甚广,各处皆是他的故交,想来会有你们要知道的东西。”
卿竹指着身后长长的甬道,抬眸望去,疑惑道:“为何妖将他关于此处?”
绿夭解释道:“他们一族能言善辩,接近者多会被迷惑,故而才困于此地,不见外妖。”
白渡藤族用妖言惑众来描述极为恰当,传闻此族多成群结队地设坛论道,辩于世间,以辩术见长,最善说服。
虽说白渡藤与苦哑藤皆是成群结队出行,但二者这般做的根源却不同。苦哑藤妖是因为自身带有剧毒,无法与旁族接触过多,白渡藤族却是因为害怕孤独。
但它们的一生却又执迷辩术论道,与注重修为高低而非道途正误的众妖格格不入,故而只能结伴交谈。
卿竹回想起了那些诗词,忽而记起白渡藤族多数临死前才会将自己所悟得的真理刻在石碑上,为后来者解惑。
像是他们来时见到的场景,其实是很罕见的。他想,或许是这只藤妖被困得太远了,只能以藤蔓接触来传递自己所想的正途。
说话间,他忽然瞥见了地牢只能泛起了微微金色灵力,而后缠绕在白渡藤妖身上的无名藤缓缓落下,落地后逐渐散开,露出了里面的模样。
奇异的是,无名藤散尽之后,并未见到妖灵睁眼,里面只是一座半妖半人的模样的藤像。
藤像下半身是缠绕着的藤蔓,而上半身则是人的样貌,面上覆盖着藤蔓面具,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服饰。
藤像缓缓落下,地上骤然出现了无数点着的白烛明火,围在藤像的脚下。四周是寂寥的黑墙,周围刻满了凹凸不平的字迹,随着藤像坐落在青石砖上,一时间如同身处于某场祭祀之中,在幽幽火光映衬之下显得诡谲。
这场景着实有点不常见,再加上对白渡藤妖妖言惑众的想象让卿竹存有些许戒心。
他盯着地牢内看了一会,便收回视线,左看看绿夭,又看看乔绝,见双方神色都很淡然,内心十分困惑。
他问道:“为何是座藤像?妖呢?”
乔绝解释道:“白渡藤妖声名在外,关押着者忧心他开口能言,会蛊惑众妖,故而在关押之前便设了阵法。”
闻言,卿竹松了一口气,乖乖点头。
乔绝没再说话,而是走到那木门附近,透着一缕金色的灵力探着四处。
卿竹凑过去问:“这是在干嘛呀。”
乔绝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找机关。”
卿竹又点点头,不再说话,只跟在对方身边,提着灯笼照亮着乔绝要看的区域。
没一会,他看到了那藤像居然开始转动。
藤像原本是侧对着他们的,双目紧闭。此时却向他们的方向转过来,缓缓睁开了双眼,那藤像的双眼是几近于透明,只有很淡很淡的绿意,那绿色如同冬日里寒冰中冻着的一抹青苔,十分罕见,透着极深的凉意和怜悯。
卿竹小心地咦了一下,又拍拍乔绝。
藤像移动时乔绝不为所动,依旧提着灯笼照着周围的墙壁,此时才堪堪回头看着卿竹,解释道:“碰错机关了。”
卿竹小声地松了一口气。
绿夭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灯笼的光几乎照不到那里,显得极其昏暗,但对方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样,只站在原地,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卿竹疑惑地看了好几眼,看到绿夭侧目看他才放下心来。
火光只照着石室外的墙壁,乔绝用灵力在墙上一寸寸地找着,不知道在找什么,卿竹又有些漫不经心的开始回忆其从前看的古籍。
据说,千枝藤的性情极为孤僻,是那种很温柔的孤僻,自生来便是十米之内只能一株千枝藤,若是长了其他植物,便会全部枯死。这个性看上去恰恰与白渡藤相反,也不知道这两只妖是怎么认识的。
还没思索处缘由来,他便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回头望去,他看到那木门缓缓化作了灰烬,浓浓的灰在他转身时,落入了石室之中。
藤像下面的明火还染着,摇曳的火光映衬着黑色石像的下半张脸,长长的倒影透过散尽的木门,落到了石室之外。
他扯着乔绝的袖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呀?”
乔绝此时才解释道道:“石室内设了阵法,将机关融入阵法之中外面的妖便无法进去,他也无法出来。”
卿竹听完便拎着灯笼四处看,忽然发现石室附近的那面墙变得有些不同了。原本的墙是从山体之中开凿而出的,刻着繁复的纹路,此时却变成了面由碎方石搭建而成的,那纹路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有碎石长得格外不一样,他试探着走上前,上下左右地摸来摸去,便发现了此块石头略有些光滑,仿佛被摸过无数次,其余的石头都是粗糙斑驳的。
他试着按了一下,顷刻之间便看到那漫地的灰以落下时相反的动作缓缓飘向门边,顷刻间木门又出现了。
他又按了一下,那木门又顿时消散,灰烬落在了石室的地面上。
卿竹有些好奇,困惑道:“藤族的机关,怎么这么简单?”
乔绝解释道:“妖族不钻研机关。”
卿竹点点头。心想也是,于诡谲的术法相比较而言,机关是最不实用的。
他走进石室之中,那看着藤像,又回头问:“咦,他还是没动静。”
乔绝点点头,也走进了石室。无数前来听学论道的藤像依旧维持着死时的状态,灯笼的光偶尔照在他们身上。
绿夭依旧站在远处,抱着手看着他们。
卿竹抬头望了一眼,便凑在藤像旁边打量着,伸手在火焰上方划过,将那火拂得东倒西歪。
他往藤像脚下看去,忽然看到了角落之中生长着一株孱弱的低矮藤蔓,根须扎进了石块的裂隙之中,仿佛风一刮过就能将它吹倒,那是无名藤的本体。
此时乔绝也站在藤像附近打量着,并未言语,只将目光落在那藤像上,闻言才低头。
卿竹仰头问:“无名藤是因什么获罪呀?”
乔绝答:“不知。”
卿竹垂目叹气,又转头看向绿夭的方向。
昏暗的几乎没有光的角落中,绿夭站在一圈绿叶之中,缓缓开口,那声音隔得有些远:“不知。”
卿竹有些唏嘘,他想,能困住众妖的藤蔓必然不是无名之辈,可如今却只获得了两声不知,连名字都是无名,当真是岁月无情。
石室之中刻满了文字,他方才远远望去,以为与来时字句一样,都是白渡藤妖与众妖交谈的话语,可细细看来却不是。
这些文字,他并不认得,字形排列十分有规律,浅浅的刻痕在地面连成了一片,像是阵法。里面流淌着的青色血液并未全然干涸,几处痕迹刻得深的地方还凑近闻还泛着古怪的气息。
他轻轻地摸了一下,感受到了其中弥漫着几不可见的妖力,冥思苦想了一会,却没想出来这是什么阵法,有些郁闷,抬头眼巴巴地盯着乔绝看。
乔绝没有看出他的疑惑,只是淡淡开口,向他伸出手:“后退。”
闻言,卿竹茫然地眨眨眼,便站了将手搭上,一路往后退。
紧接着,奇象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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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