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上弥漫着一股来自草地与树梢的气味,鸟儿再次在树枝上高声鸣叫,几只麻雀羽翅扇动着结伴飞行,树枝晃动着将雨水从树上甩落到地面,落下一场临时小雨。
此时山路上的行人只有两位,鸟群每每落在枝头复而腾飞,雨水不是落在本就泥泞的地上,就是打在本就不大干燥的二人身上。
李惟清从来都不擅长走山路,他几乎没有走过如此崎岖蜿蜒的路,雨水刚刚冲刷浸泡过的土地并不好走,但他没有抱怨。
崔晓看得出李惟清走得艰难,可他们手头已经没有什么代步工具,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这里离清烨山庄已经很近,无非是多走几步路的事情,所以谁也没有提出歇歇再走。
崔晓依然对自己将师父交予的东西落在棺材铺十分懊恼,再三犹豫着是否该提前铲明,而李惟清一路折腾下来也显得疲懒,遂二人前行得相当沉默,一路基本无话。
直到他们见到了两匹马。
在山上见到两匹结伴野马不奇怪,见到两匹被拴在树上明显有主的马也不奇怪,但是两匹被拴在树上嘴里嚼着人头发的马就显得十分奇怪。马儿没被突如其来的二人惊扰,闲适地嚼着驱虫无声的头发,晃晃脑袋,打了个响鼻。
驱虫无声艰难地转动眼珠,缓缓的从树后探出半个头。
崔晓可太记得这个人了,因而他顿住了脚步,食指一竖,指着惊道:“驱……驱虫无声?!”
驱虫无声有气无力的诶呦了一声,忙道:“小朋友,行行好,说话别磕巴,这名号本来还算好听,中间一磕巴起来就不伦不类了。”
李惟清的目光已经流转在马匹与驱虫无声之间,崔晓当然也不至于眼拙到发现不了这两匹被拴在树上的马正是他们原本拉马车的马。驱虫无声歪歪斜斜地靠在树上,头发还被其中一匹马嚼着,显然也并非是将马拴在树上的人。先前在鬼市,崔晓与张弘韧得以脱身也多亏了驱虫无声暗中下的黑手,崔晓未能忍住好奇,上前把驱虫无声的头发从马嘴里拯救出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少爷,动动你的脑子,我在鬼市里对削万头下了黑手,还能在那里再待吗?”驱虫无声再次诶呦一声,转动眼珠,随口瞎编:“清烨山庄庄主晏仪萧嘛,广结善缘,我趁他长女出嫁讨个彩头也很合理不是。”
那他又为何停在这里,一副虚弱模样,身旁树上还拴着两匹偷来的马?
崔晓看向李惟清,李惟清轻轻地点了点头,崔晓便把驱虫无声扶了起来,使他能站着靠在树上。驱虫无声虽然依旧浑身酸软,使不出内功,但站直走路还是可行的,他拍拍自己衣服上的草与泥,用自己的衣服把头发上马的口水擦擦,一甩头,雨水和泥的混合物甩了一旁的马儿一脸。
好脾气的马没有嘶鸣,站在原地刨着蹄子。
驱虫无声故意喘着粗气,实在不想和面前这俩人一路同行,扶着树干,摆摆手,说道:“谢啦小朋友,我缓缓再去,你跟这位……年轻的小郎君不如先行一步。”
李惟清看得出他无大碍,演得甚为浮夸,但也无意将其戳穿,只道:“崔晓,你意下如何?”
崔晓当然也没有与驱虫无声同行的想法。
清烨山庄已经近在眼前了。
大红灯笼与红纱装点着整个山庄,白日里在山林中瞧着也颇为显眼,就像林中突兀燃烧的一把火。
大门前有两名身着粗布麻衣的侍从把守,乃是一男一女二人,崔晓与李惟清走至近前,这两名侍从便稍稍迎上前去,也不讨要请柬,只道贵客可向里去,自有其余侍从引路。
清烨山庄大得很,一名侍女将李惟清与崔晓二人引入一处庭院,瞧着虽是小了些,可石亭、水池、花草也是一应俱全,大差不差。说也奇怪,自门口一路走至庭院的时间并不算短,清烨山庄这婚宴操办的大气,来宾也应是不少,山庄里却很是安静,无人大声喧哗、吵闹,安静得像是宾客还未到来。
侍女将屋子门窗一一打开,这屋内显然早已拾掇过一番,并无太多灰尘。侍女也未动其他物什,只小步走出屋子,对着二人稍稍行礼,道:“二位贵客可暂歇于此,庄主吩咐了,在明日婚宴开始前,贵客有何需求直接吩咐我便是。”
“这位姑娘,厨房可还有未用的早膳?”崔晓挠挠头,嘿嘿笑着,他半路上便饿了,走到清烨山庄时天也刚亮不久,正是吃饭的好时候。侍女掩唇一笑,说道:“贵客稍等,我这便叫厨子做些吃食,二位可有忌口?”
“没有,没有,多拿些肉便是。”崔晓瞧李惟清微笑着不作答,便道。
待侍女走后,崔晓与李惟清也未进屋,只在院中石亭内坐下,二人衣物在一路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崔晓仗着少年气盛又有内力傍身尚且无妨,李惟清却已经是头昏脑热,鼻腔堵塞,他伸手探一探自己额头温度,好在并未再度发烧。
崔晓坐在李惟清对面,盯着院中小桥流水,似是在发呆,李惟清便叹了一口气,道:“崔晓,你已经犹豫了一路,究竟是在想什么话该不该说?”
崔晓抖出一个激灵,将一串话脱口而出:“师父随信给了我一朵木雕李花让我在清烨山庄给师兄,然而我把它……把它……”
“把它落在了棺材铺?”李惟清接道,“无妨,我本身也不大想拿着那朵花,因而当时才未提醒你钱袋的事情。”
崔晓未曾想到此事会如此轻飘飘地落下,将眼睛睁得溜圆,李惟清没有丝毫惊讶,显然早已知道这件事情,可崔晓自信从未将师父给他的信与木花让李惟清看到过,他又是如何知晓的?崔晓便问:“师兄,师父早与你说过?”
“并未,只是最初便对那过于宽厚的信封有些猜测。”李惟清答道,“桓温佘的信总由他人之手送出,且他不易醉,即便喝再多,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出岔子。”
崔晓听至此处,不由得反驳:“那个老酒鬼哪里不易醉?他一月中能有半月醉死在屋里,剩下半月中又有一半是在酒楼中过夜,只有不到一旬的日子断断续续能清醒的现身教我练剑。”
李惟清对此笑而不答,他所坐位置正对着庭院入口,便道:“崔晓,你的早膳来了。”
崔晓猛一回头,便见先前的侍女端着几叠大盘,正稳步向他们所在的石亭而来,他先前并未听到任何动静,若并非是忽然让人塞住耳朵,就只能说明这名侍女也会武功,有内力在身。
这几叠大盘瞧起来也不轻,侍女将之一一摆放于石桌之上,向将惊讶写在脸上的崔晓与无动于衷且正发呆的李惟清行礼,轻声言道:“贵客慢用。”
侍女自顾自逐步退走,崔晓也并非未曾见过身负武功的侍从,他的注意力便从容转到了石桌上摆放的食物。在阿秋的小屋中喝的那点肉汤不怎么顶用,在紫金山的暗道又花费了不少力气,先前还感觉不深,这饭菜一上桌,崔晓便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饿得不行,当即捉起双筷子,一手将稻饭往嘴中扒着,另一只手又抄起一汤饼,仿佛匹饿狼。
李惟清将盛着热粥的碗挪到自己身前,轻轻搅动,看崔晓如此这般不由觉些好笑。
虽然不必担忧清烨山庄特意下毒来害他们,但这庄子实在有些安静得过分,算来已近辰时,习武之人又一般都惯于早起,清烨山庄中不通武艺的人肯定没几个,可他们至此加上侍女口中的厨子也至多只见四人醒着,偌大的村庄里头除了那些大红的装饰,半点也没有主人家婚事当前的喜庆气氛。
李惟清喝下一口粥,思量着。这时崔晓已经啃完了一张汤饼,咽下了一整碗饭,他抹抹嘴,又咕噜咕噜灌下几口水,这才把动作缓下,又摸了张饼慢慢啃着。崔晓已经知道李惟清食不言的习惯,待二人将这一顿早膳匆匆解决后,他才琢磨着开口:“师兄,反正还早,这庄子也未免太静了些,要不四处逛逛,顺便找找师父?”
李惟清早已看出崔晓按捺不住的小激动,这一碗热粥下肚也觉得好受了些,腿脚多少有些缓过来了。崔晓一夜未睡也不显倦意,李惟清一点头,他便从石凳之上窜起,等他两步到了院门口时李惟清才刚刚起身,快走几步才得以跟上崔晓的步伐。
清烨山庄中的珍木奇石绝不在少数,观赏性不可谓不强,但一路下来崔晓与李惟清硬是一个人也未遇见,先前带他们进入山庄的侍女也像藏起来了一般,不见踪影。
李惟清看出崔晓已经把这些几乎抛在脑后,只一心想着找他师父,便也未提。这山庄中高手如云,想来应也不会出甚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