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
她的父亲温声说着。
李闻云拾起筷子,她的手还肉乎乎的,不大灵巧,只能拿着碗将饭向嘴里面拨。旁边有另一双筷子将菜夹入她的碗中,她照样扒拉进嘴里,照单全收。
她的凳子是最高的,细细看来,是由好几层搭叠而成。结构简单,却能将每一层都卡住不动,但若日后觉得高了,也是能一层一层撤成矮凳。
饭桌上不止她与她父亲两人。
有一名男人好像很是年轻,笑起来时声音显得分外轻佻,他笑道:“咦,这小丫头倒不挑食。沈秋兮,你怎么养的,教我两手?”
李闻云恍然,她的父亲原来名叫沈秋兮。
沈秋兮温和道:“她也就吃饭不挑,平时皮实得很。怎么,你教养的那孩子挑食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就是只爱吃肉,青菜总是少碰。”那男人咂舌,啧啧道,“这次亏得没带血茶一起,若是血茶在,定然不让唠家长里短,没准饭也不给蹭,方才在书房聊完正事就得催我。”
接着,年轻男人又道:“不过,说真的,你已经在这处村落浑浑噩噩待了许久,还记得住年月吗?”
“有何妨,这可比做那劳什子门主好了太多。听说,你近来忙了许多?”沈秋兮轻笑。
“忙,也不忙。主要是每三年都要在空谷与长安之间往返一趟,这往返一趟便要耗去半年……且不说这些,你可想好要教这小丫头些什么了?”年轻男人看向李闻云。李闻云已经扒完了碗中的饭,觉得自己应是饱了,便放下了筷子,双手撑在凳上,摇晃着双腿听两个大人讲话。
沈秋兮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她若想学,我总是什么都能教的,若我教不了,不还有你吗?看她自己吧,如果想要上江湖闯一闯,我当然也不会拦着。”
年轻男人叹道:“你想得倒明白,先前我还担忧,你会不会因经历江湖纷扰便不准这孩子习武。若当真如此,白玉刀法就此失传实在是可惜。”
沈秋兮道:“丫头性子可倔,若她真想上江湖闯上一闯,谁也拦不住的。再说,我本就打算待她大点再教她刀法与内功,再将白玉刀给她。就算不闯荡江湖,留个自保能力或权当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李闻云不能全然听懂,却很喜欢她父亲的白玉短刀,便脆生生道:“白玉刀,很好玩!”
年轻男人哑然失笑,白玉刀沈秋兮的名头,几年前在江湖上可是分外响亮,有人说他的白玉刀快,有人说他的白玉刀贵,有人说他的白玉刀美……这柄短刀却在稚童嘴里得了个绞尽脑汁的“好玩”来。他觉得有趣,便道:“丫头,叫一声叔,叔改日就带更好玩的东西来,怎么样?”
沈秋兮温和地补充道:“他姓桓,可以叫他桓叔。”
父亲都如此说了,李闻云便半点也不犹豫,开口叫道:“桓叔!”
脆生生的童音撞入桓温佘的耳朵里,让他想起自己徒弟,不由得幽幽一声叹息——他那徒弟怎么就不是个小丫头呢。
桓温佘站起来,摸一摸李闻云的脑袋,又叹了口气。
李闻云再见到桓温佘,又是一个雪天。
桓温佘步伐很慢,像是非常疲惫,连她也看得出来。沈秋兮迎了出来,二人进到书房里面,李闻云犹豫了一会,又惦记他上次说的更好玩的东西,便亦步亦趋地跟到了书房窗下。两只大白鹅也正在那里,鹅头搭在窗户上,她便挤入它们中间,占了暖乎乎的位置。
但她依旧什么也没能听到,因为她刚与两只鹅待了一小会,就被沈秋兮捉到了卧房中。
自李闻云有记忆起,沈秋兮几乎就没离开过这座小院。这房子建得离村镇远了些,沈秋兮每每出门,也多只是去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
隔壁村那只大黄狗总跟着沈秋兮一起回来,每次都要待上很久,也能算是他家养的了,李闻云就叫那只狗大黄。
李闻云坐在屋里,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雪景,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一看,正是桓温佘站在门口。她想问上次说的更好玩的东西,又想问他们说了些什么,可她也已经很懂事,懂得不去问大人刻意隐瞒的事情,所以她什么也没问。
桓温佘连语气也很疲惫,强打着精神的笑道:“丫头,桓叔借你阿耶几天,这几天,会有个姐姐来照顾你的。”
沈秋兮就站在他身后,李闻云想要抬头看清沈秋兮的表情,或者再听他多说两句话,却赫然发现,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这两人的面孔。忽然间,声响一齐消隐,好像屋子也一并变作白蒙蒙一片,李闻云茫然地想,既然她爹姓沈,她应该也是姓沈的,可她叫做什么?闻云?不,这是她给自己取的。二十二?不,这是佳贝柯一辉嘴中的称呼。
李闻云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甚至也看不清沈秋兮,像是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李闻云焦急万分,眼眶一热,鼻头一酸,忽然间流出泪来。
她抹了抹脸,睁开了双眼。
阿秋抱着她,已经僵住,见她醒来便道:“怎么哭了?是不是抱得不舒服?小闻云……”
他们还在地道之中。崔晓也已在一旁,见她睁开双眼,便将白玉短刀递到她手里,也是端的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闻云拿袖子一抹,言道:“没有,只是眼睛痛。”随即又很疑惑,“我怎么睡着了?”
崔晓干咳一声,睁眼说瞎话:“人困了当然就得睡着,没事,有阿秋抱着,还是走得很快。你看看,是不是这一把刀?”
这把白玉短刀很是朴素,李闻云都不用将其抽出,就知道,的确是这把刀没错。
看她确认无误,崔晓才松了一口气。
阿秋道:“我们已经走了许久,但还没能出这地道。我总觉得有些太绕,这地方究竟是为何而建的?”
地上的积水已经将要没过脚面了。
当然没人能回答阿秋的问题。
李闻云那把长刀在她睡去时没人记得拿起,她本人似也不大介意,将白玉短刀握在手中,随他们继续走着,没走几步,却忽然瞧向旁侧一扇石门,表情很是疑惑:“咦?”
她不待崔晓与阿秋发问,便伸手一推,那扇石门便应声而开。
门内空间是有些狭小的,一个车舆正歪倒在地上,有一些东西散落在地面,更有两具尸体倒在一旁。
李闻云道:“奇怪,我知道这间石室,佳贝柯一辉将许多东西都放在这里才是。”
崔晓已经仔细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是一男一女,皆为一刀封喉,看起来是极为利落的手法。
阿秋也瞧了两眼,没太在意,问道:“这间石室有什么古怪吗?”
“没有。但这石室本该离出口不远,眼前的地道却还是一眼望不到头。”李闻云抿嘴沉吟,“但这间石室是佳贝柯一辉放将要运输的东西用的,有一条暗道刚好能通向外面,我觉得可以找找。”
崔晓走近两步,忽然疑惑道:“这车舆……是我与我师兄上山时乘的,怎么出现在这里?”他且说着,上前以剑挑开车帘,只见其中放有许多金银器物,最为显眼的,反而只是一块玉砖。因为这玉砖朴素极了,简直与其他东西有些格格不入。
阿秋也道:“确实,我也记得这车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都盯准了所谓的暗道。
暗道已经被打开了。
暗道中黑黢黢的,不似石室中有火把照亮,但入口就已经能够显而易见地瞧出,暗道与石室并非相同建造风格。这地道石室内的地面多是由石砖砌成,坚固整齐,而那暗道之中却是由木板随意铺就,显然并非一同建造。
“这是你说的暗道吗?”崔晓问李闻云。
李闻云也未曾想到是如此境况,她只远远见过几次佳贝柯一辉打开暗道的情景,位置相差无几,想着应该确实是那暗道没错,便道:“应该是的。”
阿秋已经从石墙上取下一支火把,将其探入暗道之中,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火把的火焰在稳定燃烧。
他们不知是谁打开的这暗道,也无法预料是否有人正在里面埋伏,但显然走一条知道通向何处的暗道,要比在长长地道之中漫无目的的找路强——如果这条暗道的确能出去的话。
崔晓看向李闻云,只见李闻云正盯着手上的白玉短刀兀自发愣,忽然又想到车舆里的东西,于是忽然问道:“阿秋,我们……要不要把车舆也一并带出去?”
阿秋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崔晓到目前为止表现得还算靠谱,但这个提议,可属实是突发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