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晓的衣服已经干了,他的衣服是最后一个烤干的,这时雨已经变得很小。
这样的雨已经浇不透衣服,所以他与阿秋已经跟着小灰在树林中穿梭。
小灰走得不快,他们二人只需稍分神看着些,便不至于跟丢。
“真的只有你与你师兄二人一起上山?”阿秋走着走着,忽然问道。
崔晓不解其意,愣了愣方才答道:“自然,为何这样问?”
阿秋便也如实答他:“方才在屋里虽加上我也应只有四人,我却总觉还有别人,便想,是否是你们其他同伴。”
“怎么会。只有我与我师兄二人一起上山。”崔晓稍作回想,发觉自己并无此感,只道或许是阿秋想岔。他先前在那好似蒸炉的屋里待了许久,又喝了几碗热腾腾的肉汤,此刻内息又运转得当,走在树林中让小雨一淋也不觉发冷,却是对这片山林大感好奇。
他多在城镇间走动,还没在山上住过,一时便想:既然阿秋姑娘已在紫金山待了许久,吃穿用度又是如何解决的?
他惯是藏不住话,便问了出来。
阿秋道:“这山上可以吃的东西多的是,这山下面又有座小镇,不远处又有一座山庄,卖货郎当然也少不得从山上经过。何况近日不知怎的,有许多人上山,还大多是结伴同行,偶尔听来一两句闲话,也多是说清烨山庄要办的婚宴,想必你与你师兄二人也是为此而去?”
崔晓摇摇头:“师兄说要去救人,而我是要去寻我师父,但若能赶上婚宴,当然也得恭贺两句。”
“那你们就如此空手去?”阿秋笑了起来。她的笑不是垂首掩面羞涩一哂,而是抬起头来,让人看了心情也能好上几分的明媚大笑。
她道:“如果想要筹备,你不如问问……萧九华,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送什么东西。”
阿秋这样的姑娘,在江湖上应该很受欢迎。她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会展颜大笑,也很会替朋友着想。她是一个实在直爽的人,这样的性格或许有时会吃亏,但也很少有人会不喜欢。
崔晓便忍不住说道:“阿秋姑娘不如一起随我们下山,既然那暗道那么隐秘,就算是九刃教想必也不一定知晓……”
“人小鬼大,一口一个姑娘,我可不比你小。”阿秋似是不将这提议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拨开话头,正如伸手拨开身前树枝。
小灰当然已经更快地穿过这片树林,已经在前方这片空地上打转,不时低吠两声,催促他们二人赶紧跟上。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其实脚程半点不慢,不过是等小灰仔细嗅闻带路,这才要慢上几分。
二人跨过树丛,却是到了一片林地与林地之间的小路。
崔晓觉得看着眼熟,不由得围着小灰绕了两圈,四面八方的去看这一处地方,最终咦了一声,便道:“这不是我与师兄勒停马车的地方?当时我们刚准备找地方避雨,阿秋姑娘的狼便来了,阿秋姑娘也来了。”
阿秋也不觉尴尬,两人说起那一番误会毫无芥蒂:“小灰很熟悉那铃铛,因而那时我才觉得定是你们二人偷了我的东西,后来说清便以为小灰是馋了肉调皮,可既然它又来此处,想必当时这里还另有其人。”
崔晓一边听着,一边皱着眉毛四处勘找,却无果,待阿秋说完,便接道:“……可是,马车却不见了。”
他说着,便忍不住又抬头去看这处地方,正隐隐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位置,就听阿秋说道:“没错,当时卸下马来,你是将车舆先扔到了这棵树后,可现在却不见了。”
她手指指着一棵树,那后方的草上的确有一片重物压过不久的痕迹,可除此之外却并无向何处拖拽的迹象,更遑论车辙。车舆倒是不算什么,可这事却稍有奇怪,假如有痕迹倒也罢了,这一丝痕迹也没有,就不像是普通人随手拿的。
山上有其他人不足为奇,可为什么要挪走这个车舆?
崔晓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可他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是陪阿秋来找她的铃铛,并且还赶着去清烨山庄,便看向阿秋,说道:“我记得不小心削下你的横笛后,有一声十分模糊的铃响,却是在从小屋到这里的相反方向,不如再往那里瞧瞧?”
阿秋稍稍思量,见小灰绕着原地打转,便道:“也好,刚好我再去屋里一趟,再取一支笛子。这东西总是不抗使,免得再坏。”她拍拍手,叫了小灰一声,小灰便又先行窜进树林中去了。
阿秋提及此处,崔晓便又想起她那用法奇特的笛子。
江湖中以乐器当武器当然不算稀奇,以音律宫商角徵羽五音对应人体五脏,搅动人体诸多脏器经络,技法多奇之又奇,防不胜防。可拎着乐器直接当铁棍使的,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可他若问起,便又要涉及阿秋的过往经历,就烟霞门一事来看已是令人伤心,所以崔晓又抑住了冲动,只道:“我便也好告诉师兄车舆的事情。”
二人便向小屋的方向原路返回。
崔晓每每遇上正事,行动总是很快,但阿秋步伐不快,他也不好意思去催女孩子,因而二人仍然以来时的速度走着。
“说来,你叫他师兄,那么你们就是同一门派的喽?还未问过,你们师从何处呢。”阿秋显然已经好奇许久,只是直至此刻方才问道。
崔晓挠挠头,一时觉得这事难以解释,便说道:“并非,嗯……只是算是师从同一位师父,师门也没什么太大名声,便是说出,阿秋姑娘应也是不认得的。”
阿秋本是见崔晓的剑很好,看着像江湖上的混小孩,行事说话却算是正正当当,料想他该是出自什么正道门派,他的师兄更是行事端正,坐得端正,食时不语,想来家教极好。因而发问,不过是想多了解他们二人几分。
她素来是善解人意的模样,见崔晓琢磨半晌,仍没想出如何解释,也不纠结,又道:“我见你师兄在看医书,可是位医者?”
崔晓点点头,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知他能不能给狼看病?小灰近来总是食多水少,鼻子也变得有些干燥。”阿秋显得有些苦恼,随口道,“我捡它来也不久,实在不解其症。”
崔晓也不知道狼与人的病是否相通,也不能代他师兄贸然回应,只好不答。
他们出来时便已至傍晚,现在雨将将停了,更是夜色已深。林中不比城镇,只有月亮从云层后探出些光亮,也大多被树挡住,投下几多阴影。
林中很暗,崔晓虽目力尚可,却也不得不多多注意脚下。
阿秋却没有这个问题,她脚步轻快,走着走着,便缓缓哼出些破碎的曲调来。
她将小曲哼了个支离破碎,自己却也不羞,大大方方的哼唱,随着和缓呼吸忽上忽下,伴着树叶沙沙、水流涓涓,倒也别有几分好听。
水流当然是雨水汇积的水流。
听众当然只有一旁的崔晓。
他且听且想,忽然觉得这五音不全、乱七八糟的曲调,竟十分像是花伊曾弹奏过的一首曲子。但他又觉得这想法属实有些奇怪,阿秋哼出的调子固然与其很像,听来却也是大不相同。崔晓本人不通音律,只能依靠记忆比对,但花伊已经许久不在他面前弹奏琵琶,阿秋又哼的五音不全不上不下,他一想再想,觉得自己大抵是多心了。
“阿秋姑娘,这是什么曲子?”他问道。
“这是烟霞门弟子必学的一首曲子,名为‘自谦’,我入门那三月,便在学用笛子吹它。”阿秋说道。
崔晓没想,这样随意的一个问题也能触到他人伤心事,一时未语,引得阿秋看他。这样一看,阿秋便又笑:“你这是什么表情……想的什么全写在脸上了。不必多问便能知道,你定然应付不来女孩子。”
“为什么?”崔晓忍不住问道。
“你对于一个刚认识几个时辰的人,不知不觉就已经很关心,崔晓。”阿秋哈哈笑道,“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安慰人,或许会随口说这曲子好听,又或许会趁机接着问烟霞门的事情。”
但崔晓只是唯恐自己触到女孩子的伤心事,因而一句话不敢多说,表情却很担忧。
小灰已经等在小屋前。
它没有原地蹲着,也没有自己进屋去,而是在原地绕着圈子,不时嗅闻。崔晓与阿秋一到,它便从喉中又出几声低吠,奔至阿秋身旁。
“小灰,怎么不在屋里等着?太热了吗?”阿秋顺势摸摸小灰脑袋,便去开门。
门里确实好似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崔晓与阿秋俱是一愣,却并非因为屋内热度。
这小屋里空无一人,萧九华与李惟清竟都不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