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从前有一个小海螺精,长到一定年岁,起了跑到人类岸上玩的想法。”
宁晋侧耳细细听着,道:“这个主人公该不会是你吧……”
朽棠道:“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蠢!”
宁晋挑眉,对他的快速否认表示怀疑。
常言道,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他没戳破小伙子爱面子的秘密,道:“好啦,相信你。”
两人到了床上,宁晋盘腿,撑着下颚,继续听宁晋讲,“还没去,螃蟹爷爷和海带姐姐就劝阻小海螺精,‘别好奇啊,这人类啊都是可怕的生物,最爱吃我们了!’”
“贝壳妹妹和水母奶奶又说,人类是很温和的动物,他们会对我们爱护有加。这下,小海螺精可犯难了,到底是谁说的对呢?”
宁晋看这小孩模仿海带的涌动,螃蟹的横走,甚是有趣。
再加上,用词未免过于纯真,真像哄两岁婴儿。
不免噗呲笑出声来,又立刻止住了笑容。
笑这个动作,拉扯到面部肌肉,同时也会用到腹部,而这些地方恰恰有着伤,微微痛感让他不敢放肆。
朽棠面色严肃起来,“怎么啦?其他地方还有伤吗?”
他感知力倒是很强。
宁晋原本不想叫他着急担忧,忍过几天差不多就好了。
只是眼下高兴到忘了形,一时失察。
宁晋道:“没事的,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小伤小病很正常的,我已经习惯了。”
他上山砍柴,有时误了时辰,晚些回去,就只能借由微薄的月光照路,山上偶尔下雨积雪的,不小心摔上几跤,在家躺十天半月的,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朽棠敛了神色,道:“宁晋,我问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宁晋不解,还是乖乖点头,“当然会的。”
朽棠直视宁晋的眼睛,眼里似有万千愁绪,最终归于心疼。他问道:“宁晋,你的亲戚经常来闹事吗?”经常动手打你吗?
他还以为会问些是不是经常受伤什么的,没想到居然是问这个。
这个少年总是令他出乎意外。
出乎意外的出现,出乎意外的对他好。
宁晋微微摇头,不知是不是触到某个污浊的记忆,心里莫名难过。
“也没有吧。”
他爹娘刚去世那段日子,小姑赚钱赚的多些,收摊回去时,会偷偷给他塞些银两,虽然每次结局都是被吸血鬼丈夫偷摸瞧见,连人带钱一起拖回去。
然后第二天,趁小姑出去摆摊,带着表妹一起来找他要钱。
“真不要脸啊,敢要你小姑的钱,你知不知道你小姑赚的那点钱要一家子花的,公婆还在病床上,你拿病人的钱好意思吗?真不怕遭报应啊!”
表妹也会跟着添油加醋,搅混水,“是啊,我说找我娘要点零花钱,怎么啥也给不出,原来是到你这儿了!”
每当这时候,宁晋挺委屈的。
倒不是替自己委屈,而是替他的小姑感到悲哀。
据他所知,公婆的身体都特别好,只是这个做儿子的经常拿这话在小姑耳边唠叨,导致小姑做生意做不到特别远的地方。
也被迫放弃很多机会。
唯一的女儿送进私塾读书,读着读着厌烦了,又辍了学。
让他们去给小姑打小手,也是推三阻四,各种理由齐上阵,活像让他们干点活就要了命一样。
若是懒癌和刻薄能遗传,这一家子,都废了。
但宁晋作为一个外人,不好多管闲事。
毕竟受了几十年气的当事人都没表态,他不好辩驳什么。
只能在好心又可怜的小姑过来时,给她一双皲裂的双手拿水温一温,再涂点润膏。
姑侄俩在讲掏心窝子话时,宁晋就说别再为难自个儿,也别给他送钱了。
小姑虽念及逝去弟弟的情谊,但还是允了侄儿的意愿。
最后达成一致——遇到困难记得找小姑帮忙,别自己死扛,小姑能力小,但见的世面多。
只是小姑父倒是在这一夜没要回来钱,误会宁晋私藏,遂翌日来要回去。
在宁晋这大吵大闹一通,宁晋给了点钱才熄火。
至此之后,小姑愧疚的没再过来。
就这样维持了将近两年的安宁时光。
朽棠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不知道骂回去吗?”
宁晋道:“可是,姑父再怎么暴躁,毕竟是长辈,我骂回去不太好吧……”
朽棠:“那你就站着给人家欺负吗?”
宁晋作为一个大人,在这小孩眼里,肯定是个怂货。毕竟朽棠好像和谁都聊的来,看起来也像是会为了个人权益努力争斗的人。
但,宁晋就胆小许多,他有很多顾虑,可能这些顾虑在朽棠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眼里,不算什么。
或许放任何人眼里,哪怕是隔壁大娘来看也不算点啥。
只是,他就是会害怕,东想西想的。
该说是阅历少还是爱操心,总而言之,宁晋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别扭,很矛盾,很不适合在人类社会生存。
宁晋尽可能掩饰脸上的尴尬,哈哈假笑,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哎呦,只有我一个人啦,没事的,摔坏点东西就摔坏点,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叫小事!”
朽棠道:“一点都不好笑。”话音一落,宁晋的假笑停止了,大气不敢出一个。
主要是朽棠眼里看不出任何笑意,就挺吓人的。
宁晋戳戳他,小声道:“阿棠?”
朽棠叹了一口气,用手掌盖住自己整张脸,无奈呓语道:“明明知道你不会凶人,可我还要求你反击……真的,就算是这点,我也是喜欢的要命……”
宁晋歪头,见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疑惑道:“嗯?”后面没听清。
朽棠重新恢复了阳光面容,拿出珍珠给他查看上身的伤,似要不放过一寸。
手指触到腰间,宁晋被他弄的痒,求饶道:“阿棠!放过我吧,这点伤不害及筋骨,过两天就好了,真的,你相信我!不用麻烦了。”
似乎宁晋的话起了效果,腰间确实没了陌生的感觉。
“不麻烦。”他听见阿棠低声道,“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受伤会有人心疼,累了会有人照顾,晚归会有人担心。”
话语很轻,羽毛似的扫过宁晋耳廓;话语又很重,压在心里酸酸的。
这是头一次,宁晋希望自己听错了,听岔了。
少年人的心思直白且热烈,他担不起承不住。
过于珍贵的情感,只敢用全身最干净的地方好好捧着,怕自己这身贱躯玷污了。
宁晋垂眸,他要主动掠过这个时间点,装傻充愣道:“对了,童话故事还没讲完呢?”
“你自己擦吧。”
异口同声。
两人被这份默契惊到微睁圆眼,宁晋本来想好的揭篇措辞猝然被打乱。
语言系统瞬间崩盘,词不连句,句不成意,宁晋难得当了一回哑巴,“你……我……”
最终他这个大人还是要小孩解救,朽棠将手里的珍珠递给他,道:“我先等你擦完药,这是最要紧的。”
宁晋接过,忙不迭地嗯嗯,拿过就准备掀起衣摆。
“等一下。”朽棠咳道。
“怎么啦?还缺点什么药吗?”
“我给你把床帘拉下来。”
“……哦,好。谢谢。”
重新铺褥子时,朽棠就找大娘家借的旧衣物和宁晋不要的衣服,合在一起做成一个遮光帘。
当时朽棠用的理由是,夏天蚊虫多,可不能让他们吸走恩人的血。
朽棠缝补时,宁晋还笑他,他过于紧张了,蚊虫最多叮咬几个红包,大不了放点艾草驱蚊。
现在……
朽棠一点点解开固定住帐子两边的绳子,帘子放下来,挡住整张床,也阻隔掉外面的光。
宁晋盘腿坐着,手里的珍珠不知所措,盘来盘去。
等完全放下来后,朽棠道:“涂伤口,脱掉衣服会容易些。”
“……嗯。”
明明是句很正常的话,明明前一晚还坦诚相待……尽管是单方面的。
宁晋不知为何,胳膊迟迟动不了。
但又不想磨蹭太久,还是解开衣服,露出上身。
他到处摸了下,有些地方按下去很疼,就用珍珠,按照白天阿棠对他的使用方法,揉过去碾过来。
只是太黑了,看不见效果怎么样。
有点光就好了。
宁晋道:“阿棠,可以将蜡烛拿过来吗?我看不清。”
外面没有应答,宁晋握住珍珠的手指指腹泛了白。
正当他以为不会有回应时,一束微小的火光逐渐走过来。
暖黄色的光透过布料,一朵红色的海棠格外娇艳。
正是朽棠绣的花色。
帘子被掀开一个小角,一只手捏着蜡烛递进来。
宁晋盯着这光,发现小孩不光脸长的好看,就连手也是骨节分明,宽大的很。
难道他们妖精都这样貌美的吗?
想到妖精,就想到过去听说书先生讲的戏。
纣王为了狐狸妲己荒废朝政,宁采臣为了聂小倩不惧艰险。
宁晋顿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遂打住这些荒诞念头。
他怎么会想到这些已消亡于历史长河的故事?
首先,朽棠不算妖精,顶多算一个修炼有点进益的小神仙,其次,朽棠并没有诱惑他,最后,他只是来报恩。
嗯,报完恩就会离开。
他们不会有任何结局。
这样想想,宁晋将繁杂的思绪拉回现实。
火烛跳跃,燃蜡滑下去,赶在落朽棠手上前,宁晋快速检查完自己全身。
阿棠:喜欢一个人,是会想一直叫对方的名字的。[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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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