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闲经常来,这里大多老板都和他熟了,同他打招呼,一位大娘直接从凳子上起来,把他拉到了摊位前,“你再来晚点可就没了,知道你要,特地给你留的,新鲜的野生荠菜,大娘全给你包起来。”
楚之闲年底的时候想自己包点饺子吃,无奈很多人都和他一样的想法,他放学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几根枯草了。他想着吃不到就算了,没想到这大娘还记得,特地给他留了。
大娘把摊上所有的荠菜全往红带里塞,楚之闲刚要喊停,就听大娘疑惑地问:“今天你弟弟这么没和你出来啊。”
大娘以为他家里有两个人,所以给他留了不少。
楚之闲刚要撒个小谎解释“弟弟”的来历,就听大娘嘀咕道:“诶,不出来也好,最近乱的很,一户人家死了孩子,听说他们现在家里人精神都有了点问题,在大街上到处乱认还是,有时候直接抢,你这个小身板可抢不过他们。”
楚之闲接袋子的手一顿。
“诶,想什么呢。”大娘一位他在看东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是隔壁摊的殷红的草莓,大娘秒懂,肘了肘隔壁,给楚之闲要来了几颗,笑着给他,“回去和你弟弟分着吃啊。”
楚之闲从菜市场走出来,感觉始终有什么东西悬在心头,落不下来。
那应该是他的家人吧……
楚之闲低头看着袋子里的草莓,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无论怎么样,总归与自己没关系了,不要去在意。
没想到他刚一转身,身后就响起了叫喊声:“哥哥,走反了!我在这里!在这里!”
听见声音,楚之闲忽然如释重负。
“这死孩子,非说你不走他也不走,要在这里等你。”大叔插着兜,十分不悦。
裴喻白大喊大叫地,现在这个时间段正是放学高峰期,许多人看过来,他们也不好直接抓着他走,只能陪他在树下等。
老奶奶道:“麻烦你得再陪我们走一段了。”
“好。”
楚之闲弯腰牵起裴喻白的手,问道:“你们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蒋武剑。”老人笃定道。
“什么嘛。”
裴喻白嘟着嘴,他知道到新家要改新名字,但是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吧。
果真不是。
楚之闲牵着裴喻白的手紧了几分。
自己刚刚太着急了,差点就把小孩送出去了。
看来这个方法也不管用。
学校里面上过不少次面对陌生人要如何应对的科普课,现在这个情况,楚之闲用余光环顾四周,突然在一个中年男子面前停了下来,喊了一身:“舅舅。”
孙邈穿着笔挺的西装,浑身上下透着老练精英范,和裴喻白的爸爸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似乎要温和一些。
楚之闲继续道:“我忘记回家的路怎么走了。”
孙邈睨了一眼他们身后的两人,顿时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温和一笑,“我带你们回去。”
“诶!”那大叔抓住裴喻白的手不让他走,“你要把我的孩子带到哪里去!”
孙邈笑着看他:“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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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邈把他们送到家门口,那两人怂地不敢跟上来了,灰溜溜地跑了。楚之闲鞠躬道谢,裴喻白有样学样。
孙邈和众多大人一样,说了几个“不要乱跑”之类的道理,楚之闲全部点头应下,最后他揉了揉两兄弟的头,说:“天色不早了,你们快点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他接了一个电话,对面的人呼了一口气,“你总算是接电话了,去哪了,怎么我买个东西的功夫,你人就不见了。”
“做了件好人好事。”孙邈插兜往回走,“刚刚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两个孩子。”
“这大冬天的还有人贩子啊。”对面的人有些吃惊。
“一年四季都有。”
“也是,明年市里五好青年,我肯定投你一票。”对面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说起小孩,裴家裴临的儿子好像最近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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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之闲知道自己一时半会送不走裴喻白,如果不顺利的话,他可能要陪自己过个年。
楚之闲幻想了一下那时候的场景。
他要做两个人的饭菜,要洗两个人的衣服,还要忍受小孩蠢的要死的行为和对话。
一个头两个大。
考虑到他大概要长住,也不能让裴喻白一直穿自己的旧衣服,他决定带他去买两件新的。
裴喻白听到楚之闲的打算,开心地在床上蹦跶起来。
床看着要折了,楚之闲拍着他的屁股把他赶下去。
由于楚之闲要上学,这个日子只能定在周末,裴喻白天天在家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楚之闲回家,盼着周末早点到,每天晚上还会偷偷许愿希望晚上的时间变得长一点。
楚之闲对他可好了,每天放学回来都会给他带各种各样的小吃,今天是烤串,明天是饭团,后天是炒面……都是裴喻白从前没有吃过的东西。
而且还是哥哥吃过的。
一定是特地不吃给他留着的。
他好喜欢这个哥哥。
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周末很快就被裴喻白盼到了,他醒的很早,迫不及待地想马上拉着楚之闲飞到商场里。楚之闲六点的时候因为生物钟醒了一次,见裴喻白坐着看他,问他是不是要走了,他迷迷糊糊地把裴喻白摁下来,说:“商场十点才开门,不急的。”
为什么上学就要早上七点,商场却是十点才开门。
不公平。
裴喻白对着天花板生了一会闷气,侧过身。
楚之闲又熟睡过去了,裴喻白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脑袋凑上去在楚之闲脸上吧唧了一下,然后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猫嬉笑着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他就是想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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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走了大半年,每个月的生活费都会准时打到卡上,一个月两千,他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这半年下来攒了不少,额外给裴喻白买衣服的钱是绰绰有余的。
本市一共有两个商场,虽然先前去的那一家离他们住的比较近,但他还是带着裴喻白去了另一家。
也许是因为那里新开了一家电玩城。
买完衣服和一些要用的生活用品,楚之闲便带着裴喻白去了电玩城,那里有很多和他同龄的男孩,凑在一起,气氛很热闹,不知道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
裴喻白一直乖乖巧巧地拉着楚之闲的手,但眼睛还是出卖了他,他时不时就往那个方向看一眼,楚之闲往他兜里塞了一把币,赶他,“你去找他们玩吧。”
裴喻白惊喜却又警惕地看着他。
他只是想把裴喻白支走自己一个人玩。
“我就在这里等你,不走。”楚之闲补充了一句,“骗你是小狗。”
这句话在五岁的孩子面前相当有分量,裴喻白又盯着他的眼睛确定了一会,这才欢欢喜喜地去凑堆了。
这里和楚之闲同龄的孩子也有不少,甚至更多,活动项目也相当丰富多彩,楚之闲一向不太喜欢参与这些,他更喜欢一个人享受乐趣。他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一个三边包围的抓娃娃场所,空着的那里摆着长椅,几个家长坐在上面等孩子。
裴喻白中间回来过一次,那时候楚之闲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币,一无所获,无聊地坐着,有时候会站起来偷偷看别人抓。
裴喻白见状,立马把兜里的币掏出来全塞进楚之闲手里,“哥,我的都给你!”
说完,急急忙忙跑回去了。
楚之闲看着篮子里多出来的币,怎么好像比之前他塞给他的要多一点呢?
“那是你弟弟啊。”旁边的家长笑着感叹,“你们兄弟两个关系可真好,我们家那两个,天天打架,你抢我我抢你的。”
“确实很好。”
又不是什么亲兄弟,什么好不好的,总归要分开的。
楚之闲可能没有抓娃娃的天赋,又一轮下来,他还是一个都没有抓到,或许他运气也不太好。
他看到好多人,第一次下夹就稳稳地收获了一个。
他再度进入了等待环节,不知过了多久,坐着都有些困意了,裴喻白终于大汗淋漓地回来了,他的外套已经脱掉了,抱在胸前,朝楚之闲绽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哥哥,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是什么?”楚之闲想,裴喻白或许会给他拿一些小卡回来,他们那里大概率是在玩斗卡游戏,他以前看别人玩过,不明白有什么刺激的。
裴喻白神秘道:“你猜猜看。”
“我猜藏在你的衣服里面。”楚之闲答非所问。
“诶,这都被你猜到了。”裴喻白被楚之闲带着走,忘记自己最初问的是什么了,直接把东西从衣服里拿了出来,他兴奋地给楚之闲展示,“这是我赢来的!送给你!”
一个挂件小猫。
裴喻白这个送礼物的比他收礼物的还要兴奋,“哥你喜欢吗!喜欢吗!”
楚之闲接过,握在手里看了一会,有些受宠若惊,“为什么突然送我东西。”
“他们说喜欢别人就要给他送东西。”裴喻白天真无邪说,“而且哥哥也送了我很多东西!”
他指的是那些他吃不完又不舍得浪费的小吃吗?
小孩子果真是好骗。
“谢谢。”
楚之闲把挂件塞进兜里,他的反应淡淡,让裴喻白感到有些失落,顿时变成了一朵蔫了的小草,“你不喜欢吗?”
“喜欢。”楚之闲回答的简洁。
“那你为什么不笑,也没有开心地跳起来。”看上去和平常一样。
喜欢是这样的吗?
每到这种重大场合,楚之闲总是会忘记情绪这个东西,他清楚自己很难给别人同等价值的情绪回馈。
只能半真半假地说:“不骗你,真的很喜欢,回去我就把他挂在书包上天天带着。”
裴喻白的眼睛又亮了。
一般到这里就结束了,楚之闲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有些人的喜欢藏在心里,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裴喻白好奇地问:“那我怎么知道你喜不喜欢。”
楚之闲想了想,“看我接下来干了什么。”
裴喻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郑重道:“我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楚之闲一只手牵着裴喻白,另一只手揣在兜里,把玩着那个小猫挂件。
裴喻白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楚之闲听了一会,断定这是他自己乱创的。
他怎么这么好糊弄啊。
小孩是一个很麻烦的生物。
养小孩更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爸爸曾经问过他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楚之闲的态度极其坚决,差点提前引爆叛逆期。
现在他突然想:似乎养一个,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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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美好的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某天楚之闲放学回来的时候,那道小身影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迎接他。
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小家伙蜷缩在床上,脸颊红彤彤地,烧得厉害。
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楚之闲一下子就慌了,重复了好几下摸头的动作,裴喻白被他弄醒,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哥哥,楚之闲恍然回神,立马去厨房拿着保鲜袋接了半袋冷水,扎好,敷在裴喻白额头上。
裴喻白强撑着坐起身,眼镜都张不开,却张开手去抱他,“哥哥,我好难受。”
“要去医院。”楚之闲背起裴喻白。
路上,裴喻白趴在楚之闲背上,昏昏沉沉问:“哥,我生病了你会不会把我丢掉?”
楚之闲说:“不会。”
小巷不远处有一个小诊所,一位老爷爷,姓徐,从医院退休后觉得日子无聊开的,小巷子里老人多,腿脚不便,去大医院费时费力,这个小诊所一开,便方便了不少。楚之闲平常生了小病,都是去他那里挂水拿药的。
徐爷爷带着老花镜,皱眉看着温度计:“40°,烧这么厉害怎么现在才送过来。”
“他早上还好好地,我刚刚放学回家才发现。”楚之闲有些无措地解释。
“你家长呢,孩子生病了都不知道吗?这么不负责任。”
楚之闲不吭声了,低着头揉着裴喻白的脑袋。小时候他每次不舒服,妈妈总会提前让他喝感冒药,生病了也是第一时间发现带去医院的。裴喻白可能前几天就难受了,没和他说,他也没有发现。
裴喻白挂了三天的水,烧是退下去了,可咳嗽却是越来越厉害,徐爷爷开了药,叮嘱着按时服。楚之闲怕他再出什么状况,这几天也没去学校,呆在家看着裴喻白,药更是掐着钟喂的。
三天后,顾北突然来了。
“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顾北往他怀里塞了一堆本子卷子,“这几天的作业,你这几天怎么不去学校了,老师让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哥哥,谁啊。”裴喻白听到外面的动静,哒哒跑出来,门边探出半个脑袋。
“我是你哥的同学。”顾北新鲜道:“这就是你捡来的那个小孩啊,你还真养起来了?”
楚之闲的“嗯”被裴喻白的狂咳声盖住了,顾北朝那里看了一眼,恍然大悟:“怪不得不去上学,原来是在家照顾你弟。不过,你这照顾的……咳成这样,不带他去医院啊。小心肺炎,我以前就是,我妈老觉得不是大病不用去,拖成肺炎了。”
楚之闲本来就担心,顾北这么一说,第二天就带裴喻白去了医院。
他站在门口,看着医院内的人们行色匆匆,突然感到了无措,他照着指示牌找到了儿科,进了一间没人的诊室。
“怎么了?”医生坐正开始敲击键盘。
“一直咳嗽。”
裴喻白乖乖巧巧在椅子上坐下来,医生瞥了一眼,随口问:“家长呢?叫什么名字?”
“……”楚之闲一个都答不上来。
楚之闲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带着裴喻白离开的,出门的时候外面阴沉,像是又要飘雪的预兆,他给裴喻白检查了半天衣着,生怕他又冻感冒,小孩被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楚之闲这才放心。
隔壁王奶奶听闻裴喻白咳嗽地厉害,特地煮了枇杷叶雪梨银耳汤送过来。
听闻这是治咳嗽的老方子。
不好老麻烦别人,次日再煮的时候,楚之闲专门跑过去学。
他想起一开始他并不会做饭,后来跟着王奶奶学,买了食谱一点点扣着字练,终于从吃自己做的菜吃到拉肚子在厕所出不来,到慢慢可以下咽,再到现在在厨房几乎游刃有余。
第三天,梨汤就是裴喻白煮的了,一连煮了一周,裴喻白很争气,慢慢好起来了。
楚之闲却有些不太好了。
裴喻白来后他就很少做噩梦了,但最近几日又开始了,总梦到小朋友生了重病,自己在一旁只能干着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医院的医生变成了恶魔,在梦里追着他问他父母呢,叫什么名字。
裴喻白终究不是他亲弟弟。
他养不了他的。
人家迟早会离开的。
和妈妈一样。到时候又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而且他也不过十几,养小孩对他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万一一不小心养死了,那问题可就大了。
楚之闲翻来覆去好几个晚上,避免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他决定把裴喻白送到就近的福利院。
那边有大人,比自己这里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