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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面医馆内,人手一个包子,祝虞两个包子。
吃着吃着,祝虞开始催,“钱烧心,记得悬河砚哈。”
钱烧心闷头“嗯”了一声,神色有些不自然,“仙子,不是我说你,咱们办事总得一件一件来吧,门口老板的事情尚未解决,催什么呢?”
祝虞:“我只是提醒你一嘴,直到现在,我还连悬河砚的影子都没看到。”
“嗤,放心吧,那大宝贝轻易丢不了,也是个自己有灵性的。倒是你,你也看看你自己的人吧,好好整顿整顿,盘问盘问,到底是一个团队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回来也不报告一下行踪。”钱烧心看着靠在门边坐的“序璟”,祸水东引。
祝虞本来催完他,就是要问“序璟”怎么了,被钱烧心点了一下,正好顺其自然地将话头引过去,“序璟,你方才到底去哪了?”
楚尘芳正跟吃毒药一样啃着包子,一小口一小口煎熬地“自杀”着,闻言在心中大大翻了两个白眼。虽然心中不爽,他面上还是强装一副病弱清冷的模样,“我……方才腹痛,找地方坐着缓了一下。”
祝虞:“腹痛,要紧吗?”
不等楚尘芳回答,一只手举了起来。
祝虞看向身侧的灵芝,它大义凛然,目露精光,肉手的食指竖起来,直指楚尘芳。
她顺着手指的方向扭转视线,眼见着楚尘芳缩了缩脖子,耸了耸肩。
灵芝:“哦,所以你方才表情突然不对劲,还压我身上的不平戟,是因为痛的要站不住了么?”
楚尘芳面上点头装虚弱,心中却松了口气,暗笑,接着灵芝的话茬,“是,方才难受得紧了。”
钱烧心:“那我给你把个脉看看?”
楚尘芳开心劲还没过,手上动作一顿,塞包子进嘴时歪了些,肉馅的汤汁斜到唇外,他抬手擦了擦,摇头,“不必,各位不必花太多心思在我身上,我的身子我知道……”
钱烧心却似鱼儿咬钩,紧盯楚尘芳不放,嬉皮笑脸站起来,“不废多少功夫,就顺手的事,看过大家都放心。”
楚尘芳也站起来,状似恭敬客气,实则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暗自捏紧了拳头。
钱烧心逼近,“来嘛来嘛。”
祝虞早看出“序璟”的紧张,不过不清楚他紧张的是什么。她虽然不知钱烧心三面医馆三扇门的规矩,却知道钱烧心把脉的功夫和灵芝差不多,都有抚脉可知人心的本事,只道:“他医术很不错的,序璟你且放心让他看。”
楚尘芳脸都笑僵了,知道眼下开口拒绝,怎么都不占理,应着“多谢”,却小心后退。
一时间,一前一后,双方拉锯,剑拔弩张,各揣心思。
祝虞看着“序璟”倒着出了医馆的门,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却一点点虚焦,聚集在他身后包管小铺老板的身上。
老板本站得好好的,突然弯了脊背,双手撑在桌面上,艰难去够自家的幌子,指尖才碰触到幌子一角,“砰”地一下,横倒在地。
——“呀!”
祝虞大叫一声,丢下包子冲出去。
众人视线向外探,没待看清祝虞向什么奔去,一群人将她围了起来。
钱烧心意识到不妙,立马放下“序璟”不管,跟了出去。
灵芝脚下打了几个绊,在立马跟上去和先关心一下楚尘芳两件事中纠结起来,瞧见钱烧心挤得艰难,一时半会进不去,才忍住没越过楚尘芳继续往前走,而是在他身旁停下,咳咳清嗓,“那个……念在你方才是不舒服,才欺负的我,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只要你情愿,对我道一声歉,我也是可以帮你看看身子的,我把脉的功夫,跟那烧心钱差不多……”
楚尘芳好不容易“活”过来,可没那自寻死路的念头,果断拒绝,抬腿往外走,“大可不必。”
灵芝撅起嘴,不服地“切”了一声,挤到钱烧心屁股后头。
钱烧心拨开层层人群,“散开散开”,走到最里头,才看清状况。
包管小铺老板直挺挺厥倒在地,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祝虞将他头捧到膝盖上,喊了他半天,他连根手指都不带动的。
祝虞急得四处乱望,寻到人群中挤进来的钱烧心,急急冲他喊,“钱烧心!钱烧心!救人,快……快来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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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床上的人缓缓转醒,眼睛盯着房顶,转悠两下黑眼珠。
祝虞坐到床边,伸手挥了挥,跟老板打招呼,问,“能听到我说话吗?”
老板缓慢转动视线,定在祝虞的手上,眼神清明得有些过分,下一秒,他突然一把抓住祝虞的手,嘻嘻笑,“包子,卖包子了,一文一个素,两文一个肉,来买,都来买。”
祝虞浑身僵硬地让老板玩了一下她的手,艰难抽出后,老板便捏住自己的手,甩着腕开始喊卖包子的话术。
“素的一文,豆沙甜滋滋,肉的不是一文,而是两个一文,两个一文等于两文……”
祝虞疑惑看向钱烧心,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钱烧心显然也疑惑了,念着“不应该啊”,走到老板床边,拍他肩膀,“柳老伯,柳老伯?”
“诶诶诶诶诶,我在,我是柳老伯,是我,是我。”柳老伯登时从床上惊坐起来,拍拍自己的胸脯,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对,我是柳方氏,我的女儿叫柳夏儿,她不见了……诶,你刚刚叫我,你是见过她吗,你找到她了?”
柳方氏抓着钱烧心的肩膀使劲晃,钱烧心正思索着他的病情,他突然又跳起来,站在床上,没待祝虞和钱烧心伸手去扶,他又自己个儿扑通一声坐下来,要穿鞋。
“夏儿,小夏儿,你去哪了哇,害爹一通好找,你总算回来了啊!”
柳方氏刚把左脚插进右脚的鞋里,一下跪在地上,死盯墙角的簸箕,又哭又笑。
明明之前最担心的就是柳方氏醒不过来,如今人醒了,却比没醒还吓人。
灵芝打了个冷战,躲到楚尘芳身后。
楚尘芳翻了个白眼,却也没躲开。
“柳夏儿……”祝虞念着这名字,回忆起来。
柳夏儿这名字祝虞见过。
包管小铺幌子背面那寻人启事上的人,就叫柳夏儿,上头标明了她的长相特征,身量纤瘦,柳眉杏眼,鬓角一片蝶形红色胎记。
这些都是不变的信息。
唯一改变,且不停改变的,是上头的失踪时间,那一行被涂了很多道黑痕。最开始是三天,而后十个月,一年,迄今为止变作三年。
但具体过了多久,想来上面记得也不准确了。
祝虞神色复杂望向柳方氏。
就这么会功夫没看住,柳方氏已经爬到簸箕前面抱住它了。
祝虞:“钱烧心……你,是不是治错了?”
钱烧心一口否认,“绝无可能,观他脉象,他的病症并没有什么疑难的地方,我行医几万年,不可能出这么简单的差错,除非……”钱烧心蓦然止住话头,紧张起来。
祝虞:“除非什么?”
灵芝:“除非此人真正的脉象被隐去,证辨不对,自然治病也要出问题咯。”
钱烧心几步跑过去,艰难抓住乱动的柳方氏的手,重又细细摸了一遍他的脉,发觉这脉象与他治疗之前相差无几,而他动用仙术探查,却被一道墙一样的屏障拦住,心中大喊不妙,面色沉重,“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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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叩响甄府大门。
小厮紧张兮兮将门上一个方洞打开,“做什么的”的话问到一半,他盯着钱烧心的脸看了几秒,止住不问了,转而改口,“稍候,容我通禀。”
祝虞挪到钱烧心身旁:“咱们来这干嘛?”
钱烧心侧头跟她解释,“为柳老伯,也为悬河砚。”
祝虞觉得奇怪,“悬河砚……跟这里有什么关系?”
钱烧心不回答,面上是难得的紧张严肃。
祝虞顿悟,“哦……我看你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拖了这么久不愿拿出来,原来是将东西搞丢了……”
钱烧心:“嘘。”
“哐当”一声,钱烧心摆手示意她“晚点再说”,祝虞及时闭嘴,肘尖戳了他一下表示不满,朱漆大门随即打开,也拉开了人情世故,拉扯客套的大戏的帷幕。
甄老爷甄琮山满脸堆笑,直奔钱烧心,熟络牵起钱烧心的双手,“医者,久等,可算把您等来了。”
“其实半月前收到消息,我早该来了,唉,老爷不怪我怠慢真是谢天谢地。你也知道的,我门前患者多,今日难得有空抽身,这不……马上就来为您办事了。”钱烧心又开始用将唇抿成一条直线的笑法来应付人。
甄老爷拍钱烧心手背,“医者仁心,有劳有劳,请吧。”
寒暄到此,大戏算是圆满落幕。
四人跨过门槛,两位门童即刻将门拉上,落了锁。
众人被这动静引得回过头。
祝虞不解,“怎么青天白日都要锁大门?”
甄琮山停下脚步,对她这个问题显然很没回答的心情,轻蔑将祝虞浑身上下扫过一遍,“我请的是你家医者,你个熬药小婢,跟着主子就是了,多嘴问什么?没礼数的贱婢。”
“诶……”
祝虞来火气了。
什么熬药小婢!
说谁呢!
祝虞正气得冒烟,钱烧心传音过来在她耳边哄,“祖宗,忍着些。这凡人粗鄙不懂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他的污言秽语,你全当耳旁风飘过便是。咱们先干正事。”
念着神志不清的柳方氏,祝虞两手上下起伏,深呼吸好几次,才艰难咽下那口梗在喉头的气。
甄琮山一路引着他们绕过朱门后的影壁。
影壁上的图案浩荡吉祥,本以为整个府里的装饰大抵都差不多如此华贵,谁知那影壁似一块遮羞布,一跨过去,满堂不堪。
祝虞“呃”地一声倒抽口气,但很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还是晚了。
灵芝吓得尖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