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冰山上仙是卧底 第27章 孤影梦归人

钱烧心使劲朝后看。

只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形被不平戟钉在了树干上，手抬起来，想要将戟拔出来，结果越使劲，那戟钉得越死。

他痛苦闷哼一声，双手垂落下去，不动弹了。

冷钰却是不好奇那身后的人物，没回头瞧一眼，朝前盯着雾中一片逐渐清晰的人影，轻笑一下，“居然自己走出来了？”

早在不平戟飞过来时，祝虞便感受了到冷钰的气息，眼下她并不意外，拍拍衣袖，学着钱烧心的抿嘴笑，“鎏华上仙过奖，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我的山茶花丢了。”

“所以上仙是来要花的？”

“此间世上，从无两朵一模一样的花，我若讨要，再怎么凶狠也无济于事。”

祝虞茫然了，“所以？”

冷钰：“来同你叙叙旧。”

祝虞心道她俩有什么好叙旧的。

团莲惊魂刚定，等两人说完话了，才敢插嘴问，“那我现在清一清雾气？”

冷钰：“好。”

祝虞扭头，跟团莲对上视线。

倒是不同于冷钰的淡然，团莲的一张小脸秀气又喜庆，两腮肉团团的，她朝祝虞点头咧嘴笑了笑，祝虞便也礼貌同她打了个招呼。

团莲提着一盏绛纱灯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到一个四处空旷的地方，伸手一抛，那灯便轻灵飘飞上天，挂在半空。

她闭眼捏诀，浅金色的法光蔓延开，不多时，绛纱灯的灯光愈亮，开始缓慢旋转起来，将周围的雾气柔和地破开。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们周遭的白雾便消失不见了。

序璟和灵芝的身形显了出来，这么一看，才发现他们之前根本没有离开多远，都是在原地打转，只不过碍着雾气阻挠，总也碰不上另一个人，摆明了就是要将他们分开，逐个击破。

灵芝早清醒了，一看到祝虞，飞也似地跑过去抱住她。

序璟却还痛苦地闭着眼，站在原地，额角的汗珠滑过脸颊，滚落到衣袍上。

“序璟？”祝虞轻轻唤了他一声。

序璟仿佛听到了，眉头轻动，却并没有清醒之势。

冷钰见状，将自己的灯甩到他跟前，轻道一声“破”，序璟才猛然睁开眼。

他的反应与钱烧心差不多，都像是死里逃生，一个劲地喘气缓着，差点站不稳。

只是他抬眼瞄到冷钰的那一瞬，即刻强打起精神，抬手一挥拍开冷钰的灯，手边凝出一把虚无的剑，握紧剑柄，冲上前将祝虞护在身后，冷厉地盯着冷钰，“你要做什么？”

冷钰轻挑了一下眉，错开视线，看向祝虞，“不妨你来解释一下？”

见冷钰没有反击，序璟怔愣片刻，稍稍偏了点头，余光向祝虞这边投过来，仍是没有放松。

序璟的下颌紧绷起来，额发沾湿扒在脸上，祝虞很是触动，她礼貌地冲冷钰笑笑，拉着序璟的手往下拽，“是她救的你。”

序璟偏了偏头，仍是存疑，警惕地盯着冷钰看了好一会，才将信将疑地放下了剑。

“我瞧你很是痛苦，雾气引你看到了什么？”冷钰问。

序璟似乎还没彻底从那场梦中走出，心存芥蒂，视线无意扫过祝虞，确认她眼下安好，松了口气，准备回冷钰的话时，冷钰便开口了，“哦，跟闲德上仙有关。”

冷钰这一句并不是抛出问题给他答，而是几乎肯定。

序璟淡淡扫了冷钰一眼，不说话，走开了。

祝虞其实也很好奇，听到跟自己有关，她就更好奇了。

只是眼下还有个鎏华上仙需要应付，她没继续问，转向冷钰，“鎏华上仙要同我叙什么旧？”

冷钰目光忽而沉了下来，垂眸，注意到祝虞腿边还挂着个灵芝，弯腰将它的手扒开，“小友，先避一下吧”。

灵芝似乎也受梦境影响了，十分舍不得祝虞，撇嘴冲祝虞撒娇。

见冷钰的反应，祝虞晓得此事或许关系重大，两手扶着灵芝的肩膀，将它往序璟那边推，“去吧。”

灵芝只好蔫蔫离开了，却总是放心不下这边，三步一回头。

祝虞觉得好笑，在它又一次回头时，冲它摆摆手。

这时，耳畔冷不丁飘来一句，“我都看到了。”

祝虞动作僵住。

起初祝虞还不知道冷钰指的什么，有些疑惑地扭头看向她，直到她肩上那朵山茶花扎眼地刺过来，祝虞才明了。

冷钰之前在祝虞身上留了一朵山茶花簪子，相当于在祝虞身上留了一只眼睛。

所以，但凡是祝虞经历过的，冷钰都看到了。

包括序璟他们不知晓的那些，祝虞在天界经历的事情。

“对不住。”

祝虞还没开口，冷钰又紧跟一句，“在你身上留眼睛，是我冒犯了，还有先前的仇，我也是……”

冷钰的话到底没说完，拧了拧眉，咬住下唇不作声了。

或许是不敢相信这么多年痴心错付，看错了人，又实在不忍心，念着初见时的美好，总不想将心中那位皎皎少年郎抹杀去。

“嗯。”

祝虞理解她，给她冷静的时间，长久没有出声提别的。

两人陷入一场极其默契的沉默。

因而衬得除两人呼吸之外的声音格外响亮。

序璟三人的闲话声，雾梦鬼的呻吟，还有树枝乱晃，枝叶敲打的沙沙声。

冷钰盯着一抹明亮的身影，眼中流溢出艳羡欣赏，祝虞余光瞧见了，也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此刻团莲正笑嘻嘻地提着灯，在树干间活泼地跳跃，灵动极了，所过之处，浓稠雾气尽皆散了，像是一只翠鸟衔着春枝，洒满了沼泽地，叽叽喳喳地清脆叫唤，“快醒来吧，家中已经有人燃烛替你照亮归路了，快回家吧，莫要沉迷于虚幻梦境了。”

“其实，我不如她。”

冷钰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下，感慨道，

“我的灯只能将梦中人一个一个唤醒，能修出万钧杀气，却无法驱赶阴霾。团莲的灯，虽然攻击性弱了些，可百千种灯，没有她用不惯的，灯火一起，便能直接将困惑人的迷雾散了。我触过她灯盏里的火，璀璨温暖，却又不灼人，这是我怎么努力都无法企及的，她很爱这尘世万千。其实，她更适合司人间烟火。若不是她飞升得晚了些，我根本得不到这个职位。”

冷钰顿了顿，又道，“我很想成为那么一位女子，活得似太阳一般，总有发不完的光，好似万千愁绪压身，只要见着灯火了，只要见着太阳了，便像小兽抖毛一般，将那些烦恼都抖落干净了，又可以清清爽爽地过日子了。那样的人，或许会更容易让心上人看到自己吧。就算不得心爱之人青睐，太阳终归是太阳，不会似冷月般孤寂抱寒霜，顾影自怜。”她说完，扭头盯着祝虞看。

“可你又怎知，别人不想成为一弯清冷的月，高悬枝头，淡然疏离呢？”

冷钰微微怔愣。

祝虞对上她的目光，笑道，“要我说，月亮和太阳我都喜欢。你不必艳羡谁，更不必成为谁。在我眼里，鎏华上仙你就很好，若我是男人，只要见你一眼，我一定会倾倒在你的裙摆之下，此生为你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当然你的好，决计不是用有多少男人倾慕你这点计算，你真的是一位顶顶好的女子……”祝虞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抿抿唇，“当然，是不打我，不找我寻仇，不要我拿命来的，鎏华上仙。”

冷钰噗嗤一下笑了，抬手掩着唇，歪了歪头，“不会了，不会再找你寻仇了。”

她盯着祝虞的眼睛，也很是认真地道了一句，“你也很好。”

祝虞用力点头，“嗯，这个我知道。”

冷钰笑意更深了，看着团莲将雾气处理得差不多，笑意淡去，“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冷钰小心试探着提起，“那场天谴……”

祝虞的笑容一下凝滞，正神道：“我要成神。”

冷钰想到祝虞破开天界威压的气势，不假思索，“好。”

祝虞：“那上仙今后呢？”

冷钰叹了口气，“虽说尧倾有万般不是，我还是想去寻他的残魂，还他一场烟火，算是了了我的情意，之后，就把仙职让给团莲，若是那时你们还需要，我便来助你们。”

“好。”

“平素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也可以唤我。”冷钰徒手变出一朵山茶花来，递给祝虞，“放心，此次不是监视你们的了。”

*

同一行人告别后，冷钰提着灯走入林中。

怕他们再次陷入雾梦鬼造的幻境，她将团莲留给了他们。

像雾梦鬼之类的冥界鬼妖，平日没生歹心还好，若是动了心思要坑害人了，一时半会是调教不过来的，更不是一棒子打头，就能叫他改邪归正的。

虽说跟着祝虞他们把雾梦鬼送回冥界，团莲就能回去找冷钰。

但她自飞升后，还从没离过冷钰，眼下看着冷钰的背影，眼睛红红的，像是要掉眼泪了，一双手攥紧提灯的杆子，攥得指尖都发白了。

灵芝上前安慰她，拍拍她的手背，“别太难过，总会再见的。我们若是脚程快些，你后日便可回去了。”

团莲听完确实好了些，指尖不再攥得那么用力了。

序璟将树干上的雾梦鬼提下来，走回来时，看到祝虞盯着团莲幂蓠上的山茶花不挪眼，明知故问道：“在看什么？”

祝虞回过神，摇头笑笑，“没什么。”

她怅然地挪开眼，却总忘不了山茶花那抹火红的颜色。

冷钰用“山茶花”做纹饰，来由还是尧倾的额纹。

世人皆知尧倾额间有一朵火红的花，形状怪异，尧倾又没有同人解释过，所以传出来的花类品种有很多，山茶便是其中一种。

只有祝虞知道，那是红莲。

因为那是她亲手画上去的。

不知何故，尧倾总喜欢戴额饰，抹额、额心坠什么的，他有一堆，但某次他们去东海赴宴，尧倾的额饰被大风卷飞，掉进海里不见了，他十分慌张，像是命根子没了一般，抬手捂着额头，平日里的端方雅正全没了。

祝虞不知道尧倾为何那般，却想让他高兴，于是她提议给他画额纹。

起初她想画的就是红莲，但她画的并不好，花瓣肥硕一片，所以远远看过去，像山茶花一般。

宴会过后，他额间绘山茶的事情便传了出去。

此后有祝虞替他画额纹，尧倾再没碰过额饰。

只是祝虞的画技十分不稳定，每次画出来的都不一样，譬如今日困了些，画得随便又简略，就只一朵简单的五瓣红花。明日又兴致大发，非捧着他的脸，立志要画出朵天下第一花来。

于是仙界众仙的猜测愈来愈多，芍药、牡丹……总之没有红莲。许是由着最开始兴起这阵浪潮的时候，红莲便没得到提名，等祝虞闭着眼睛都能画出一朵绝美红莲之后，也没人再往那边去猜了。

那次宴会冷钰也在，回去之后，她便将那次极像山茶的额纹，作为纹饰绣在了衣裳上，且做了一批那样的衣裳，算是将尧倾眉间花是山茶花的事情坐实。

方才她们聊天时，祝虞有好几次忍不住想要跟冷钰道明真相。

但想着尧倾都身死神灭了，到底是什么花，或许也没那么重要了。

祝虞叹了声气，拉起个笑脸，同大家道：“那我们准备出发了？”

灵芝大叫一声“好”，跑到祝虞身边，又看了看灰扑扑的雾梦鬼，向下扯了扯唇角。

雾梦鬼在这时突然抬起头，声线沙哑，“你们中有叛徒，还要走吗？”

山风自林间侵袭而过，似雾梦鬼这道乍然的森森质问，搅破了一池和谐，一行人忽而静了。

“预备走去哪？”

灵芝和钱烧心对视，团莲看向灵芝，祝虞和序璟垂下了视线，气氛凝滞住。

雾梦鬼露出一排枯槁的牙齿，笑得阴森鬼气，又添了一句，“跟他走去死无葬身之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