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色驱赶残阳落入山巅,半月登场,挂于树影间。
落雪峰湖边小筑炊烟袅袅,乌簌雪挽着袖子站在灶台边动作熟练的洗碗,馆宁就坐在灶口手拿两只鸡腿,两颊塞得鼓鼓的,笑弯了眼睛。
乌簌雪看着她吃,不自觉唇角扬起。
“这么喜欢?”
“唔…喜欢啊。”馆宁香昏头转向,她起身将自己咬过鸡腿递给乌簌雪:“你快尝尝。”
馆宁期待地看着他,盛情难却,乌簌雪抓住细软的小手,低头咬了一口,除了肉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口脂香味在他唇齿之间涌动。
他并不嫌弃。
反而很喜欢,很喜欢。
馆宁眼睛似春光明媚:“好吃吗?”
乌簌雪挑眉:“好吃。”
馆宁笑了一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边吃边等乌簌雪,修士一个净尘术就能做到的事儿,他偏偏喜欢亲力亲为。
厨房事了,馆宁吃的有些撑了,她躺在床上,无聊的盯着天花板,乌簌雪端着热水从屋外走来,看着半躺在床上的人也不曾开口,精致走向她脚边将热水放下,而后轻车熟路的捉住馆宁的脚,褪去鞋袜。
热水包围了她有些冰凉的脚。
馆宁小腿脚踝很细白,浸泡在热水中的一双脚小巧玲珑,乌簌雪一只手就能握住一只。
馆宁起身,却也没有阻止他,她从第一次的尴尬与害怕,到现在已经习惯了乌簌雪的伺候,她觉得在落雪峰的这段时间,都快被他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四肢不勤的大小姐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馆宁盯着乌簌雪看,看他如缎般的乌发垂落在地上,黑色的长袍也铺了一地,她想要伸手摸一摸,可在看到他的衣衫时又打消了主意。
她想起了今日听见的那些话,鬼使神差的问:“乌簌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你对你前任妻子,也这样好吗?
到底对谁更好一些?
乌簌雪轻笑:“为什么这样问?”
他觉得他的阿宁,太容易满足了。
但他该如何告诉她,他做的这些只是寻常夫君的份内之责,不能算好。
“只是在想,若有一天你不愿意再对我好了,我会不会不习惯。”馆宁突然翘着脚踩在他的膝盖上,水渍瞬间就沾湿了那黑色的衣衫。
乌簌雪丝毫不在意,抬头看着馆宁,漆黑的瞳孔里有风雪不可阻挡的坚定:“不会有那么一天。”
“是吗?”馆宁觉得这个问题不是她内心真正想要问的,她一开始并不在乎这个答案,可是现在她…好奇了。
水声沥沥,乌簌雪正动作轻柔的扬起水向上暖着她的脚踝和小腿。
馆宁像是着了魔,突然开口:“乌簌雪,我与先夫人,你更喜欢谁?”
话音刚落,馆宁感觉到握住自己脚踝的大手骤然用力收紧。
夜明珠照亮的房间里一片死寂,原本温柔轻抚她脚的男人,僵在原地,周身气息低沉的骇人。
馆宁垂手抓住床单,心弦紧绷,有些后悔问出来了。
安静对峙许久,乌簌雪声音冷的像是浮了一层冰:“这个话,以后不要在讲。”
“好…好。”馆宁强压住颤抖,开口。
“夜色不早了,早些睡吧!”乌簌雪放开她的脚,端着水出门。
馆宁坐在床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着他今晚应该不会在回来了。
她等了一会儿,乌簌雪果然没有回来。
馆宁突然就有些睡不着了,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从旁边的灯架上取下一颗明珠,借着光亮朝书房走。
她边走边朝院门看去,那里只有一片浓墨似的黑。
其实她应该比谁都明白,乌簌雪待她好,不过就是因为这张同那位先夫人一模一样的脸。
他在透过她,爱着别人。
她也真是被他的好迷了心,竟然妄图和他的先夫人比个高低出来。
她,怎么可能比得过呢?
馆宁自嘲一笑,收回视线,继续往书房走。
乌簌雪的书房很大,有数不清多少书,术法秘籍,奇闻杂记,载录明书,应有尽有,借着光,馆宁仔细翻找着她想找的东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是找到了。
她要找的是九阁诸录。
这本书记载了九阁的礼规,布局,建筑,各处阵法警示,管事分布,历史由来……等等,可谓是一本九阁诸事录。
馆宁轻车熟路翻到了——封妖塔。
封妖塔与瀛海蜃楼乃是天下唯二震妖锁魔之塔,封妖塔乃由明境宫岐方氏以地心玄铁和万年地龟壳打造的神器,后来由九阁乌山氏自创封妖剑阵将封妖塔嵌入天下至阳之地九阁阳上,成为第二大震妖之所。
大妖入世,必引浩劫,封妖塔中关押的主要是世间作恶的大妖。
而馆宁想要知道的是如何才能从封妖塔放出她想要放的妖。
书中关于封妖塔的记载不过三页,越看馆宁就越渺茫,书里说每一任九阁尊位之人仙逝之时,都会将自己毕生修炼的命剑同封妖塔缔结,献祭全部剑意,加注封妖大阵的力量。
目前为止,献祭封妖塔的大能已有二十三位,封妖塔真正的力量无人能窥尽,就算是当世大妖也无法撼动封妖塔。
三页看完,馆宁果断合上书塞进书架,提着灯往外走。
算了,回去睡吧!
真是婚姻,事业,皆失。
她径直回去上了床,前半夜无心睡眠,后半夜困意上头,竟然沾枕即眠,不曾醒。
乌簌雪乘夜而归,房间里只剩一盏珠灯,床上浅粉色纱幔已然放下,透过那一层层纱,影影可见床上熟睡的身影,他轻轻关上房门,放缓了脚步,脱下外衣放在衣架上,撩开纱幔,床上女子背对着他侧睡,锦被之下玉背**,乌簌雪看了会后于她旁边躺下,从后抱着她,埋在她颈间落下密密麻麻的吻,却不深入,免得惊了她的好梦。
馆宁这一觉直到日上三竿,她幽幽转醒从床上爬起来,带着困倦的余韵撩开纱幔,乌簌雪正衣冠整洁的坐在外殿目光毫无阻拦的落到她身上,还饶有兴致的打趣她:“你在睡一会儿,就要错过今日的宴席了。”
他像是昨夜那场不欢而散没有发生一样。
馆宁愣了会儿,看着他那身雷打不动的黑衣,一股惊恐自心底爬上四肢。
她以为乌簌雪会就此冷落她,可没想到他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穿着为妻守丧的衣物,对一个妄图和他爱妻攀比的替身,会是真的好吗?
乌簌雪这样的人,真的会沉迷于假象吗?
床上人僵住,久久不曾回答,乌簌雪身上朝走了过去,便瞧见馆宁一头冷汗。
“怎么,是做噩梦了吗?”乌簌雪伸手去碰馆宁的脸,很是寻常的动作,谁知馆宁却如惊弓之鸟般躲开了。
大手微微僵住,乌簌雪眸底倏尔便黯淡无光,馆宁看着他,眼见他于死寂中扬起一抹笑:“阿宁,别怕!”
那只终究还是落在了她的脸庞,很凉,很凉…
馆宁盯着他:“阿宁…是谁?”
乌簌雪心中哀恸,面色如覆了一层灰:“阿宁是你啊!”
不是,不是。
她是馆宁不是阿宁!
她是馆宁不是阿宁!
馆宁纤长卷翘的睫毛遮住眼睑,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后声音闷沉的开口:“我想,沐浴。”
乌簌雪突然将她圈入怀中,用力的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好,我去给你打水。”
沐浴后,穿着中衣的馆宁坐在铜镜前,乌簌雪正握着她涂了发油的长发用灵力烘干,馆宁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镜中的他。
发丝干透后,乌簌雪取下梳妆台上的木梳,仔仔细细的从头梳到尾,今日有宴会,乌簌雪为她梳了个十字髻,带红宝石赤金仙子冠,配以赤金额饰与耳坠,脑后系着赤白双色发带。
既俏丽又端庄,不失剑君夫人的身份。
在看乌簌雪,他依旧是那身黑衣,只是今日这身不同,织金黑衣大袖长袍,腰间带着赤金腰封,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戴着剑君冠,气势迫人。
馆宁见他穿的如此隆重:“今日的宴席是有什么重要的人吗?”
乌簌雪:“阁主首徒自浮图秘境归来,今日继任少阁之尊,继任之宴,我们不得不去。”
若是寻常,乌簌雪也不会让馆宁去,只是少阁乃是下一任九阁阁主,于情于理,乌簌雪和馆宁不能不去。
馆宁风轻云淡地哦了一声,心中却惊雷阵阵。
世人皆知,九阁若是正儿八经叫起名字,那应该是乌山院九阁。
乌山院乃是在世古族乌山氏的族院,乌山氏生剑骨,族中弟子个个在剑道一术皆有名讳,当年乌山氏先祖广收天下剑修,传授乌山氏心法剑诀,由这些弟子成立九阁,九阁逐渐壮大,而在世古族血脉却日渐凋零,最终弟子之光覆盖乌山氏,乌山氏由师族退为友族成为乌山院,与九阁并立。
对内,乌山院轻易不参与九阁治理,九阁也无法插手乌山院,对外二者同气连枝。
故而,九阁少阁初定,身为乌山院剑君,乌簌雪不得不去赴宴。
馆宁握紧了手中的发钗,没想到九阁阁主首徒竟然这么快就出秘境了,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阁主首徒靳流云本寂寂无名,十年前西南瘟疫肆虐,靳流云前往平疫,斩杀大妖风,捉拿其同伴半步大妖书慕白,自此名声大噪。
大妖风乃是一缕村中孤风,因一场大疫,官府为阻止大疫传播,火烧整座村庄,而风吸食全村病疫与怨念成妖,行走人间以疫病和怨憎为食,其间结识了岐黄书妖书慕白,二人一拍即合,风在人间制造瘟疫,不分人与妖,通通为他所用,大肆进补,而书慕白在民不聊生之时出现驱瘟,因此名声大噪,人间称神医,为他修庙宇,供灯花,妖界以他为妖医,集妖心,献财宝。
不过百年二人一个跻身大妖之列,一个只差一步便可成为大妖。
其中,馆宁就曾向他献宝,寻诊。
馆宁自出生一直困于囚笼,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因为半妖身份,体内灵脉妖脉共存,互相克制,导致修为无法精进,当初她听闻无双妖医可治妖族疑难杂症,便想也未想挖了十几年的灵草用换来的钱去看诊。
书慕白听说她的疑难之时,先是咦了一声:“半妖双脉共存,不是新鲜事儿,可你这双脉平分春色倒是稀罕的很,小狐妖,你爹是妖,还是你娘是妖啊。”
馆宁都没见过自己的爹娘,自然是不知晓。
“罢了。”书慕白看她的模样也知她不知道:“双脉平分好解。”
馆宁:“如何解?”
书慕白:“最常用的法子是封印灵脉,最根本的法子是抽出灵脉。”
灵脉与血肉灵脉不分,抽出灵脉风险太大,馆宁一咬牙,选择封印灵脉。
就在书慕白为她封印灵脉关键之际,一名九阁弟子挑破房顶,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书慕白抓着挡了剑。
血染长剑之时,她同靳流云四目相对,靳流云略有些嫌弃的拔剑挑开她,追着书慕白而去。
动作快到,生怕因为杀她那一点儿时间让书慕白跑了。
馆宁的掌心被发髻硌的疼,她猛然回神。
不知道靳流云还记不记得她。
若是他还记得她的模样,只怕她会当场血溅三尺。
她是可以不去,可是靳流云日后常在九阁,碰头的时日估计不少,她能一直避而不见吗?
显然是不能的。
“阿宁,你在想什么。”乌簌雪拿着一件外衫在馆宁面前蹲下,取下她掌心的金钗,展开她的手去看有没有受伤,好在只有一个深深地印记,并没有出血。
“若是不想去,就算了,我在这里陪你。”
手掌的不适被灵力抚平,馆宁抓着乌簌雪的手:“院首本就不喜欢我,若是不去,他又有理由教训你了。”
当然了,她去了他估计也还有理由。
院首说的是乌山院院首。
也是乌簌雪的父亲,但乌山院院首夫人不是乌簌雪的生身母亲。
乌簌雪的生母是一位凡间女子,姓乌,叫乌杏谣。
他随母姓乌。
在乌山院,他是叫乌山簌雪的。
乌簌雪:“他并非是不喜欢你。”
他只是在借题发挥。
“所以啊,我们一定要去。”馆宁终于笑了,院首越讨厌他们,他们偏偏就要去硌他的眼。
“好。”她的所有主意,乌簌雪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馆宁又露出一个笑容,她不可能永远不见靳流云,只希望靳流云已经不记得她了。
小剧场:
馆宁:我与先夫人,你更爱谁,你说!!!
乌簌雪:额…
先夫人:额……
馆宁:呜呜,家人们谁懂啊,替身的生活真的好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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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更爱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