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雨是雾蒙蒙的,浮在半空,不大却透着刺骨的寒。
冬离敲完最后一个字,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十一点十八分,准备点个外卖。
“小离,你过来一下。”张舒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冬离随便找了家外卖店,一口气完成下单付款的操作,然后放下手机:“来了张姐。”
张舒雅今天格外不一样。
平日里誓死不穿裙子的她,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件加绒的白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件卡其色大衣。
她见冬离过来,从一大堆文件里找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他:“今天下午两点你和我去拾坊公司采访他们的ceo,到时候你直接去就行。”
冬离接过文件夹,随意扫了几眼,和以前的问题大差不离,只不过看到“时”这个姓氏,一股熟悉感爬上心头。
他面上不显,回道:“好。”
张舒雅用手敲着鼠标,盯着电脑屏幕,“我一会出去赴个约,就不和你一起去了,你自己打车,钱我报销。”
“好的张姐。”冬离点头,“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去吧。”张舒雅转头对他笑着说。
她看着冬离没什么表情的脸,想到了什么,半是开玩笑半是语重心长地劝:“小离,喜欢什么就去做,不要老是坐在工位上,人都要发霉了。”
张舒雅手下就只有冬离一个实习生,所以她格外上心。
冬离刚来的时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孩子太安静,不适合当记者。
不过他的业务能力确实够硬,张舒雅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是独来独往的性子,总会招点流言蜚语,张舒雅不止一次听到过不好的言论,让她意识到,冬离得融入周围的圈子。
冬离垂眸,睫毛乌压压地盖住他的眼神,扯起一个标准的微笑,说:“我知道的,张姐。”
张舒雅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没听进去,摆摆手让他走。
冬离回到工位,手机叮的一声响起,是外卖已经开始配送。
他打开一篇新闻报道,顺便等着自己的午饭。
*
雨势不断加大,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
冬离在一点半打车出门,一路上堵车加红灯,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过了三十分钟也还没到。
冬离见状给张舒雅发了条微信,说路上堵车会晚点到。
过一会,他看见了拾坊公司所在的写字楼,让司机停车。
冬离扫码付钱下车,一路跑到拾坊公司的前台,气息不匀,有些急切地问:“你好,我是采访你们总裁的记者,请问怎么走?”
前台面带微笑,礼貌地说:“请稍等。”
然后她拿起电话,拨通后询问几句,放下电话给冬离指方向:“接待室在八楼,您乘电梯上去就好。”
“谢谢。”冬离转身跑向电梯。
在电梯不断上升的过程中,冬离脑子里过了好几种应对方案,等他真正到了接待室门口,他却选择了最直接的一种。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冬离推开接待室的门,和拾坊公司的ceo对上眼,然后愣住。
*
时择终很放松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跷着的二郎腿上,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容,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像是他的伪装,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和他相比,冬离就有些狼狈。
冬离握紧抓着门把手的手,衬衫的纽扣早被他无意识地解开了一颗,领子有些歪,可以窥见一丝雪白因为奔跑染上的绯红。
头发凌乱,几缕被汗湿了的黏在一起,长得有些遮眼,却很好得挡住了冬离难以置信的眼神。
时择终看了眼冬离,很快地移开视线。
这一眼稍纵即逝,却在冬离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就像一点星火没入丛林,以至于他一直装的性子冷在那一刻褪得一干二净。
“他不记得我了。”冬离脑中闪过许多想法,唯独这一个最清晰。
张舒雅见冬离怔愣着,以为他的社恐犯了,向他招手,语气平和:“小离快过来啊,别傻站在那。”
同时她恰到好处地解释:“对不起时总,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实习生,今天下雨他出行不方便,路上堵车迟到了,希望不会打扰到我们的采访。”
时择终没做过多反应,朝冬离淡淡开口:“坐吧。”
冬离走到张舒雅旁边坐下,浑身僵硬,微微低头看向地面。
张舒雅感到奇怪,以为他不适应,把笔和本子递给他,柔声道:“小离你负责记录就好。”
“好。”冬离接过本子,仔细看他的手还在轻微地发抖。
*
“时总,听闻拾坊公司最新出的‘记忆’系列是您提出的,能否知道您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张舒雅跟着流程提问。
拾坊公司是时择终的爷爷奶奶从房地产开始做起,后来经过转型,更多地从事高科技。
“记忆”系列就是时择终在上大学时提出的,是利用VR技术和AI技术,通过与医学上对神经元联结的研究,生成记忆中的人或事。
通俗的讲,就是编造一个你想要的梦。
这个系列一经公布,网上的反响很大,多方都在盯着它的出台。
经过几年的丰富完善,现在的“记忆”系列即将进行公测,张舒雅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向时择终提起采访。
令她意外的是,之前拒绝一切采访的时择终居然接受了。
但时择终却没有立刻回答张舒雅提出的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张舒雅的错觉,冬离来了之后,时择终的注意力一点都不集中。
半晌,时择终缓缓开口,有种娓娓道来的意味:“有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后悔。”
张舒雅问:“后悔?”
时择终很轻地笑了,想让气氛不那么凝重,“很奇怪吗?但是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心情。”
时择终偏头看向冬离,发现他始终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色。
冬离似有所感,抬起头和时择终对上眼。
这次他很清楚地看见了时择终眼里有东西在翻涌,但他却看不懂。
时择终没再卖关子,对着冬离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因为一些意外,误会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时择终斟酌地说出最后两个字,他脸上的笑容褪去,摘下了常带的伪装,显得有点难过。
冬离顿觉一阵窒息感蔓延,牙齿很轻地咬上嘴里的肉。
时择终注意到了冬离的变化,简略地讲:“通过一些其他朋友,后来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知道他过得不好,所以我很想再联系他,可惜……”
时择终用手抬了抬镜框,很轻地笑,带了一丝无奈的语气说:“不怕你们笑话,我到现在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张舒雅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所以是这个契机让您想到了‘记忆’?不得不说,时总您比我想象得要长情。”
时择终端着微笑,依旧是那副温润模样:“多谢夸奖。”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时总有什么话想对‘记忆’说的吗?”张舒雅合上文件夹,等待时择终回答。
时择终思忖着,真心地说:“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步,希望我们可以走得更远,从‘记忆’走向‘未来’。”
张舒雅适时地鼓掌,冬离慢了半拍,放下纸笔也跟着鼓掌。
张舒雅站起身,伸出右手:“谢谢时总,也祝愿‘记忆’系列能走得更远。”
时择终也伸出手和她交握。
“那我们就不多占用您的时间了。”说完张舒雅就要带着冬离准备离开,却被时择终叫住了。
“两位请等一下。”时择终从接待室的茶几上拿起两个卡片大小的盒子,递给冬离和张舒雅,“这是‘记忆’的公测号,我希望两位可以帮助我们测试一下。”
冬离和张舒雅接过,张舒雅问了句:“只要这个就可以了吗?”
“当然不是。”时择终耐心解答,“还会有一个机舱,稍后还请两位出门向我的助理留个地址和联系方式。”
张舒雅点头,和冬离一起道谢后离开。
时择终站在沙发前,身姿挺拔,双手垂落在两侧,右手很轻地摩挲着,刚才他把盒子递给冬离时,碰到了对方的手指。
“又见面了,冬离。”时择终小声呢喃,微微勾起嘴角。
*
冬离跟着张舒雅上了车,坐在副驾驶。
张舒雅开车很稳,主要体现在开得慢上,一般来说她开车是标准的六十码。
车子驶出停车场没多久,张舒雅开始盘问:“小离,你和时总认识?”
冬离抱着盒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很轻地应下。
张舒雅接着问:“他说的朋友是你吧?”
冬离盯着窗外,模棱两可地回答:“或许是吧。”
张舒雅打了个方向盘,用余光扫了他一眼,突然问了句:“你们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冬离转回头,眼神有些放空:“就同桌。”
张舒雅又扫了他一眼,语气调侃:“就只是这样吗?”
就只是这样吗?
冬离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觉得自己离答案不远了。
*
今天下班早,冬离回到家草草吃了几口饭,刚吃完饭门铃就响了。
他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两个人,还抬着一个大箱子,想到下午时择终说的机舱,估计就是这个,立马打开门。
“冬离先生是吧?我们是时总派来送机舱的。”为首的那人笑着说。
冬离侧身给他们让开,靠着墙问:“你们时总还管这个啊。”
搬东西的人说:“本来是不管的,今天时总正好有空,就直接安排我们来了,冬离先生,这个给您放哪?”
“哦,卧室就好,我带你们过去”冬离站直身体,“麻烦了。”
“嘿,不麻烦不麻烦。”
等安装好机舱,送走两位搬运工,冬离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本来打算看会新闻的他拐进卧室,走到机舱前,带着公测号的卡走进去。
机舱内有一把座椅,最顶上还有一个头盔,连着密密麻麻的线。
座位的扶手上有个卡槽,冬离把卡放进去,做好后戴上头盔,机舱的门自动关闭。
“欢迎来到‘记忆’。”一阵温柔地女声响起,接着出现了一个闪烁的小喇叭。
“请描述你想要再次看到的内容。”
密闭的空间给了冬离安全感,他慢慢地回忆,说了很久。
“根据您的描述,我们将与您的神经元进行结合,生成记忆画面。”
冬离感到脑袋有轻微的刺痛,像被针扎了一下,在可承受范围内。
“记忆画面已生成,检测到时间较长,需要二百四十个小时,请问是否分段进行?”
“是。”冬离斩钉截铁地说。
“已为您拆分为八小时一段,共计三十段。”
“进入后,现实生活中我们只会帮您消除疲劳感,注意把控时间。同时,您将会获得一个手环,如果想要中途退出,请点击手环上的退出键。”
“记忆画面加载中……”
“正在进入记忆画面……”
“进入成功!”
“欢迎回到曾经。”
冬离只觉得眼前一白,脑中突然蹦出一个想法:这个冬天不冷,也不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