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褚玉尘在别院住了四五天,都没再等到陆溪屿来一次。
他恨恨地把一颗石子往门外的院子里丢去,边丢边道:“死坏人!把我关在这里就不管了!还说什么要保护我,我看你就是变相软禁!”
院子里已经被他丢了一地的石头,褚玉尘手里没有存货,迫不得已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院里去把石头一一捡回。
终于,在他捡完石子准备抬头的时候,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进来的,是形容枯槁拄着拐杖的陆溪屿。
后者将门关上,褚玉尘一见他,赶紧丢下石头跑上前去,围着他转了几圈,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好久不来看我就算了,怎么一来还拄上拐杖了?”
陆溪屿手上还拎了东西,一瘸一拐往院子里走了几步,道:“回家路上,又掉沟里,腿摔断了。”
“什么啊。”褚玉尘一愣,随即爆笑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哈哈哈哈,怎么每次回家都要掉进沟里啊,你眼睛长在天灵盖上吗哈哈哈哈……”
陆溪屿也跟着笑了笑,继续往屋里走,进到大堂,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面上,道:“买的莲藕糕,很甜。”
褚玉尘跟着跑过来,在盒子里抓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嚼巴两口,道:“好吃!”又追问道:“诶,那你腿真的摔断了呀?哪天摔的?就是你上回来看我回去那天吗?你怎么成天掉沟里,我每次去城里再回来都没见着路上有沟啊。”
陆溪屿在鼓凳上坐下,喘了两口气,道:“走的小路,有沟。”
褚玉尘情不自禁又笑出了声:“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谁让你图快非要走捷径,走了一次掉进去不够,还要再走一次哈哈哈哈哈……”
陆溪屿被他嘲笑得有些难为情,脸都暗自红了大半,道:“别笑话我了……”
“好好好,不笑你了,嘻嘻。”褚玉尘笑完最后一声,果真收了嘴角,蹲在陆溪屿腿边看他夹上了夹板的右腿,左右打量一番,道:“这个,应该很疼吧……”
陆溪屿盯着他毛茸茸的头顶出神,嘴上无意识道:“不疼。”
“真的?”褚玉尘不信,上手在他的伤处捏了一下,使得陆溪屿下意识惨叫出声:“啊!”
“……”
陆溪屿觉得有些丢脸,闷声改口道:“疼。”
褚玉尘觉得有些抱歉,但又不知作何安慰,只是从桌上又抓起一块糕点,塞进陆溪屿嘴里:“你吃这个,吃了甜的就不疼了。”
因为褚玉尘在外边捂着他的嘴不准他吐,所以陆溪屿只能被迫咀嚼几下吞下去,吃完后道:“嗯,真的很甜。”
陆溪屿这番来是来给褚玉尘送东西的。他被他爹关在书阁里之后,日夜伏卷,用最短的时间抄完了一千遍院规,这才勉强被放出来,上街买了几件小衣服和日常用品,提了一个篮子,全部给带了过来。
褚玉尘蹲在那个篮子边上翻找里面的东西,找到一个喜欢的就拿出来揣进怀里。等到怀中塞满,又抱着它们放到床上,塞进自己的被窝,坐在床沿上拍拍被子鼓起来的一团,道:“那你今天会一直在这里陪我吗?”
陆溪屿道:“今天不行,要练剑,等下就回去。”
褚玉尘立马就不高兴了,道:“你腿断了还练什么剑,也没办法站着啊,就在这里和我玩一天都不行嘛,你这几天不过来,我自己上街也很无聊,呆在屋子里都快发霉了。”
陆溪屿在他头顶摸摸:“发霉了,就晒太阳。院里看得紧,不能在外面逗留。”
褚玉尘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大声道:“那你把我捡回来干什么!还真以为当养小鸟一样给吃的给喝的就行了?你都不和我玩!”
褚玉尘刚说完这话就后悔了,想着人家好心好意不让你流落街头,你还怪人家把你捡回来,顿时就蔫了下去。正想补救,陆溪屿却是没生气,依旧在哄他道:“过几日,等我空闲了就来,你无聊,可以去别人家养的牲畜圈里找妖怪玩。”
褚玉尘道:“我才不要!我就待在屋子里!行了你快走吧,不和你说话了,滚滚滚!”
陆溪屿被赶走了,褚玉尘独自抱着胳膊坐在屋子里生闷气,回头一看桌上糕点还剩了一块,抓过来全都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不来找我玩,也不让我去找你是吧,哼,我就要去!”
褚玉尘还非要去看看陆溪屿平日都在家里干什么,等后者走后,又在屋子里坐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对方这个时候已经到家,便跑去翻找出他之前留给自己的院门钥匙,往兜里一揣,关上大门小跑着往城里的方向去了。
他一路打听着路来到了杪秋院,望着其高耸的院墙以及墙内显露出来的建筑一角,不禁惊叹:“好你个家伙!居然住在这种好地方!”
他顺着围墙一路走,绕到了后院靠着一片竹林的地方,想着这里人迹罕至,应该不会太容易被发现。瞧瞧周围地形,刚好看见一棵歪脖子树斜靠在围墙外,登时眼睛一亮,顺着它崎岖的树干爬了上去,踩到中间半截的位置,恰好可以将脑袋探过围墙看到院内的情形。
院子里面也是冷冷清清的,没有别人,但转眸间,褚玉尘发现了有一个白色的背影端坐在树下一石桌旁,一动不动,不知是在做什么。
那人脊背挺拔,身形颀长,身上所着的服装褚玉尘见过,是杪秋院弟子的专有制服。一头乌发干净整洁地垂至后腰,取上半部分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没有任何饰物。不知为何,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就好像那空荡无物的发髻,本应该与一个玉冠相配。
奇怪,这院里的弟子白日里不应该都是成群结队地出门去杀妖怪,这家伙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没人来管他吗?
褚玉尘看不见对方的脸,于是想往墙里的位置靠靠,却是在忽然间看到那人感知到这里的动静,稍稍偏过了些头,好像看见他了。
他下意识要低头躲避,可还未来得及动作,耳畔传来一阵不知什么东西刺破空气的声音。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铮!”的一声巨响响起,面前的一块院墙瓦菲霎时被击得粉碎,飞溅起的石子砸到褚玉尘脸上,给他的脸都深刻地划出了几道血痕。
他定睛一看,有一柄剑直直地插在了他面前的院墙瓦上,给那个地方劈出了一块脸大小的洞,并且和剑尖相触的底端,还因为摩擦产生的高温冒出了丝丝热气。
褚玉尘手脚一软,差点从墙上掉下去。
就在他两只手扒着墙沿,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藏匿于围墙的背后,想要假装自己并没有在这里偷看时,他听见围墙里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每三下为一步,其中还有一声是木头敲击地面的声音。就这样此起彼伏一路来到墙跟前,很快,褚玉尘听见一声冷冷的警告:“滚开,别靠近这里。”
褚玉尘内心猛地一震,久久呆愣在原地,手上一时竟是忘记了使力,一不留神,向后直直地从墙上跌了下来。
他的背部整个摔砸在地面,五脏六腑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疼得捂着腹部半天都爬不起来。里面那人似乎也听见了他掉下来的声音,没有过多的停留,径直从墙边离开了。
褚玉尘听到他走远,急得赶紧一个翻身,忍着痛从地上滚爬起来,手脚并用爬到围墙边,用耳朵贴在墙面上,努力捕捉着来自院内的任何声音。
因为,方才那个响起来的声音,分明是那个家伙的!!
那个人并没有走远,而是又回到了原先坐着的石桌旁边。没过多久,院子里多了一个脚步声,应该是又来了别人,从一侧走廊缓缓入内,走到中间的位置停下,道:“师弟,刚刚怎么了?”
陆溪屿道:“没什么,感受到了一丝妖气。”
盛延清抬起头,眯着眼睛观望了一番被对方插在墙沿上的那柄剑,道:“有妖气?那还真是奇怪,分明师父都在杪秋院外墙上设立了禁制的,妖怪根本不可能近这里的身,尤其是在你这个被师父层层包裹起来的内院……”
陆溪屿侧过头:“我不知道。”
盛延清抬步往墙边的方向走,边走边道:“那妖怪呢,还在吗?胆子也真是大,居然敢独自跑到这种地方来……真是不怕死吗?”
“师兄!”陆溪屿忍无可忍,终于出声叫住他。
盛延清站住脚步,回头道:“怎么?”
陆溪屿攥紧了掌心,道:“师兄,别过去了,妖怪,已经跑了。”
“是嘛。”盛延清提起灵力感知四周,片刻后道:“嗯……好像确实跑了。”
听到这话,躲在墙后面偷听的褚玉尘和陆溪屿皆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但盛延清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往回走了几步,在陆溪屿面前的石凳上堂而皇之地坐下了,摆出一副闲散的态度,视线移向后者绑了厚厚绷带的腿,双手交握着叠在下巴下,笑眯眯道:“师弟,听说师父给你布置的抄书任务你五天就写完了?教教师兄我是怎么做到的呗,那可是一千遍啊,换做是我十天都抄不完。”
陆溪屿知道这人想干什么,也素来不喜与他打交道,但奈何他总是追着自己屁股后面跑,又是顶着师兄的身份,所以迫不得已还是应他道:“师兄需要教什么,师兄又从来不用抄书。”
“哎呀,真是的,说这么直白干什么。”盛延清一手捧脸,一手在陆溪屿面前挥了挥:“说不定以后哪日就用上了呢,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嘛。”
“……”
陆溪屿看不得他那副嘴脸,视线不情愿地从他身上移开,然而,在转换视野的时候,无意间注意到对方悬挂在腰间的一个吊坠,纯银链条,铃铛落底,最末端坠着一根洁白的修长羽毛。
陆溪屿不自然蹙起了眉:那是什么?
看着看着,就瞧见盛延清伸手将其从自己腰间取了下来,抓着放至鼻子下方,用力嗅了嗅,脸上展现出一派享受的表情,仿佛是在细品一份美味。嘴上却说着与之无关的事:“对了师弟,好像东南那边的镇子出了一个妖怪,已经杀了不少人了,消息昨日才传到杪秋院,师父应该会派你领队去吧。”
陆溪屿一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号,眼睫当即垂了下去,道:“我腿脚不便,师兄去吧。”
“哎哟,这有什么,反正你使剑是用手使,又不是用脚,走不了路的话,叫他们用轿子抬着你便是。”
陆溪屿的嘴唇动了动,沉默许久,重复了一遍:“师兄去吧。”
“……”
盛延清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意味不明,半晌后,将手一摊:“好吧好吧,我去同师父说,就说是你亲自要求我去的,可不是我要抢你风头啊。”
陆溪屿道:“嗯。”
盛延清把手上的白羽吊坠重新挂回腰上,双手抱着后脑勺向后仰,道:“你毕竟是师父唯一的儿子,他是杪秋院院长,又是道盟盟主,自然从小对你的要求就高,恨不得能时刻把你拴在裤腰带上。你又不负他的期望,从小就天资聪慧,练剑学习都是中戍一流,所以他当然想把你打造成一把最利的剑,去帮他完成剿灭妖族一统天下的心愿。”
“……”
陆溪屿的嘴唇又翕动几下,无言过后,他低声道:“我不想。”
“你不想?”盛延清抬起一只眼皮看他:“那可由不得你,除非你不是师父的儿子,你没有在杪秋院大公子的这个位子上,否则只要你活着,你就必须按照师父的旨意去杀妖,直到把天底下的妖怪全部杀光为止。”
听到这里,褚玉尘惊得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完全难以置信。
那个家伙从小时候开始就在杀妖怪了?到现在已经杀了多少?那他为什么不杀自己?是不是等对自己兴趣一过,他也会把自己给杀了?!
陆溪屿喃喃道:“只要我活着?”
盛延清道:“对啊,反正你顶着这个身份也死不了,要是你在外面除妖的时候受了什么重伤,师父就算举尽天下医修之力,也定会把你救回来的,所以你就不用往这方面想了。”
“……”
盛延清那张嘴还欲再叭叭,陆溪屿道:“师兄,你该回去了。”
盛延清抬眼一看日头,发现确实时候不早了,便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啊,你手底下的人交给我带,师弟你在家里好好养伤。”
陆溪屿不想再回应他,将身体整个地转过去,面向院墙闭目养神。盛延清也不恼,最后和他打过一声招呼后,便自顾自走掉了。
听见另一个人离开的声音,褚玉尘赶紧重新爬上那颗歪脖子树,将脑袋从墙顶上伸出来,想要问问陆溪屿杀妖的事是不是真的。
可在院内看了一圈,竟是没再找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吓得他大惊失色,正在想对方是不是也跟着一起离开了,面前的墙壁下蓦地传来一道同之前一样冰冷的声音:“我不是叫你滚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