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75章 昔幼子肩堪栋上梁

第七十五章

他们这群妖怪目前所当作据地的，是在人类生活区外远郊的一片田野，平日里只要小心行事，一般不会被路过的人类发现。

新的帐篷搭好了，牛妖也成功在裤腰带上挂了三四只鸡溜了回来。被狍妖姐姐看见，还哭笑不得地嗔怪他道：“你这是要把人家的鸡圈给掏光呀，没被人发现给追着打吗？”

牛妖自得地把鸡解下来，塞到一旁跟过来的山羊妖手里，道：“那当然，我是谁，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妖界牛智胜！这么点小事能难得着我？我不仅没被那家人类发现，他们家的狗看见我了想叫，还被我在鸡圈里抓了一把鸡毛堵住了嘴！哈哈哈……”

狍妖姐姐无奈摇摇头，笑道：“行行行，你最厉害了，先在这陪陪小殿下和奶奶吧，我去做饭。”说罢，拎上那几只鸡，到厨房帮助别的妖怪忙活去了。

在牛妖没有注意的空当，寒生不知何时扶着羚羊奶奶出现在了他身后，还笑眯眯地突然出声道：“原来你叫牛智胜啊？”

牛妖被吓得浑身一震，当即转过身来，尴尬至极地抠抠脸：“呃，我，我叫……”

没事干被从厨房赶出来的山羊妖从一旁探出头，道：“对啊对啊，他就叫这个名字？土吧？都土掉渣了哈哈哈哈哈，他平时还不准别人这么叫他，说谁叫他谁踹谁啊哈哈哈……”

牛智胜一秒气急败坏，回过身一脚踹到山羊妖屁股上，把他踹飞出去老远：“闭嘴吧你，那你还叫羊翠花呢？一只大公妖叫这个名字，我笑你了吗？？”

山羊妖被踹得一头栽进了附近的一片草垛里，还在那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牛智胜跟过去继续拿脚踢他：“叫这破名字就算了，还非得要我们所有妖怪都叫你名字？你知道你这土名字有多难说出口吗？！”

在一旁听着的寒生忍不住笑，羚羊奶奶也哈哈道：“这两孩子就是这样，成天不对付，每隔几日就要化原形找个开阔场地斗角，谁也不认输。”

寒生抿唇，眉眼弯弯道：“那每回都是谁赢了？”

“肯定是牛智胜那孩子呗，他是大黑牛，翠花那孩子是山羊，山羊和黑牛对上，那体格哪里打得过？”

“那打不过还要打呀？”

羚羊奶奶扶着拐杖站住，笑眯眯道：“谁知道翠花那脑瓜子里在想什么呢，成天就喜欢去智胜面前挑衅；而你智胜也是个沉不住气的，被他一挑衅就急，两妖怪成天打架，劝都劝不动。”

寒生抬头看看这片营地周围的风景，道：“年轻妖嘛，精力旺盛，爱打架也正常，不过我看他们关系挺好的，打架应该就是打着玩玩吧。”

羚羊奶奶道：“那肯定，这两个孩子，一开始还是一道被我们从人类的手里救下来的。当时有一辆马车栽了一车的猪牛羊从我们附近路过，听说是要被送去屠宰场，因为有好几个人类，我们大家都没敢靠近，但在他们停车在那片麦田里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听见了这两孩子在求救的声音。”

“邱文那孩子心善，在听见动静后，当即就说要去救他们，我们也拦不住，只好让她去了。后来她好像是使妖力弄了些个幻术，把那车的人类给吓跑了，然后智胜和翠花才能成功被救下，之后就跟了我们。”

羚羊奶奶又往前走了几步，寒生也跟着，没过多久，他们就差不多走出了营地的中心，到了一片只有一些散乱碎石和木头堆放的空地。在那片空地上，寒生看见了一个已经干枯了的水井。

“其实我们这一大家子，基本上都是从人类的手中勉强存活下来的，好多孩子只差一点，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羚羊奶奶道：“被救出来后，我们就聚集到了一起，虽说生活照旧不安定，但多少也算是有了个伴，夜里一妖站岗其他妖睡觉，也勉强可以睡得安稳。”

她看向周遭一片荒芜的土地，有些惆怅：“但唯一不好的就是，我们的食物来源不够，肥沃的草场都是人类的地盘，我们只能每天到荒郊野外去采那些干枯的野草，挖井也很难找到水，只能去那些泥潭沼泽找一些有清水的小坑。我们有这么多妖怪，每日连吃饭都是问题，所以日子过的还是不好，经常有上顿没下顿的……”

寒生道：“吃饭是问题……经常四处迁徙……”突然，他转向羚羊奶奶，正视着她的眼睛道：“奶奶，要不，你们和我走吧。”

羚羊奶奶抬头看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刻钟后，营地内的所有妖怪都被聚集到了一起，以寒生为中心，在四面八方围拢成一个圈，全部仰着头，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进行的讲话。

寒生见妖怪都齐了，清了清嗓子，道：“我在这里，想要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我知道大家都是在人类地界里聚集到一起的妖怪，每日居无定所，饮食，生活，以及生命安危，全都是很大的问题，所以我想，带你们去一个地方，那里不属于人类的地界，同时也不会有其他妖怪的打搅，我们过去了，那里就会成为我们的家，大家在那里可以正式地安定下来，居住，建造，繁衍，永永远远地生活下去。”

“……”

寒生说完，在场的所有妖怪，有长达三秒钟的时间没有说话。

过后，牛智胜总算率先开口道：“那是……哪里？”

寒生抬头，望向所有妖怪身后，天地相接的地方，那一脉连绵起伏的白色山脉，语气坚定不移地道：“菖兰谷。”

*

寒生带着这一群妖怪，回到了莽荒原。

不过与其说是莽荒原，不如说是雪原入口外侧，被几座低矮的雪山围拢起来的一个山谷。

这里就叫做菖兰谷，也是属于寒凛国的地界。

不知是此地独特的气候，还是山谷地下有灵脉存在的原因，让人惊讶的是，分明周边都是气温极低的雪山冰川，偏偏中间这凹陷下去的一片山谷，内部竟是水草肥美，四季如春，开满了本永远不可能在雪原上出现的鲜花，甚至还有南方温暖地区才有的飞鸟和昆虫。

就连羚羊奶奶踏入这里的时候，也是着实惊讶了，表示自己在寒凛生活了六千多年，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个地方的存在。

寒生只是抿唇一笑：“是小时候父皇和皇兄带我视察寒凛地界的时候，恰好来过一次，因为这里的地貌很奇特，所以就记住了方位。”

一群妖怪跟在寒生身后，小心翼翼地朝山谷内的草原和不远处一片宽大清亮湖水投去惊疑地目光，好半天后，狍妖才不自信道：“小殿下，您，您的意思是……让我们住这里？”

寒生道：“对，这里有你们食草动物生存所需的一切资源，而且四季常青，完全不会受外界雪原气候的影响，但日照时间还是和莽荒原一样分为昼夜两极，这个时候，刚好是整日白昼的日子。”

牛智胜盯着从山谷里蔓延至脚下的一小片草地，仍是满脸不可置信，试探着伸出一只脚，在草地上踩了踩感受到它的柔软，便鼓起勇气整个站了上去。

“这草……好嫩啊。”一旁的羊翠花也蹲下身，用手拔了一截草放在嘴里，嚼巴两下咽下去，起身欣喜道：“好吃！”

“你吃吃吃，吃你个头！小殿下话还没说完呢，你就知道在这里吃！”牛智胜看不得他丢脸，抬腿在羊翠花屁股上踹了一脚，一下子就将他往前踹进了一个地势低洼的小草坑里。

“哎哟，你干嘛？这草待会儿你不也是要吃的？在这里装个什么劲儿，以为这样溜须拍马小殿下就会高看你一眼是吧？呸！”

“羊！翠！花！你想死是吧？”

“诶略略略，来打我啊……”

一牛一羊冲出队伍在草地上扭打了起来，寒生朝他们无奈笑笑，也没有加以制止。恰逢一旁被一只兔妖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婴儿大哭了起来，寒生于是顺手将兔宝宝接过，抱在怀里哄了两下，小孩竟是很快就不哭了。

他一边将小兔子还给兔妖，一边道：“刚好你们里面还有很多妇孺，小孩子长大也需要很多的食物，在这片山谷可以定居下来，以后再也不用到外面四处流浪了。”

“可是……”羚羊奶奶张望四周，仍是有些迟疑：“我们在这里，虽说是在寒凛国的境内，但目前寒凛已灭，整个莽荒原和大片的雪山都无人接管，万一有其他的妖国或者人类盯上了我们这片地方，会不会……”

“放心吧奶奶，不会出现这样的事的。这片山谷地形隐秘，又是寒凛国曾经非常重要的食物供给来源，非寒凛皇室成员，是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的；就算有人类或其他妖怪偶然经过时发现，那也会是很久之后的事，而等真正到了那时，整个莽荒原和寒凛地界的主人，已经回来了。”

羚羊奶奶一时没转过弯，愣道：“莽荒原的主人……是谁？”

寒生转过身，望向面前辽阔无边的菖兰谷，以及山谷邻岸大片绵延起伏的雪山，长久地凝视着，而后气息平稳，坚定不移地吐字道：“我。”

*

所有跟着寒生远道而来的流浪妖怪，很快全部在菖兰谷安定了下来。他们里面除了羚羊奶奶是旧朝服侍寒凛皇室的宫女，是莽荒原上的本土居民，其他的，都是自从一出生就在人类地界的妖怪。

所以寒生很庆幸，他们里面没有寒凛国遗失的前代子民，要不然，以七百多年前寒凛皇室在自家子民当中流传的丑陋名声，他们估计根本不会服从于自己。

但同时寒生也有些担心，寒凛国的名声在自家子民中已然是败坏到了极点，若是以后在逐步复国的道路上，当真遇上了前朝的遗民，那该怎样来改变他们的观点，让他们心服口服地回到自己曾经的故土。

遥遥望着几只在湖边上追逐嬉戏的小妖怪，寒生紧皱的眉头又很快散开了。

也罢，重点先将目前这批新收的妖怪安顿好才是。因为他们未来，也将会成为这个在一点一点恢复旧时风貌的国家当中，不可被替代的一部分。

“小殿下小殿下！快看，囡囡在湖边上挖到了一只蚯蚓！”

有一只人类四岁小孩大小的小鹿妖双手捧着一团泥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与她同龄的小妖怪。

寒生等她们跑到自己近前，撑着膝盖俯下身，去看在她手心蠕动着的一条蚯蚓，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嗯，真棒。”

小鹿妖尖叫一声，又捧着泥鳅跑远了：“娘！娘！小殿下夸我了！！”

寒生望着那群再度跑开的小孩子的背影，微笑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随后转过身去，缓步走到了正在湖水另一侧纳凉的一群老妖怪身边。看看周围，觉得目前在这山谷里的妖怪似乎少了大半，正要问，不及他开口，就有一个马妖爷爷摇着蒲扇道：“壮小伙都结队跑到山林那边砍树去了，说是争取在短时间内要把大家的房子建好；姑娘们也去林子里摘蘑菇去了，说想给大家换换口味。”

寒生得体地朝他笑笑，又觉得还是少了一个，于是问道：“那羚羊奶奶呢？”

“她啊。”马妖爷爷用扇尖朝山谷连接着雪山的方向指指：“一大早就看见她往那边去了，不知道是要干啥。”

寒生点点头，和大家知会一声，便也跟着去了雪山的方向。

越往前走，周身的温暖便逐渐退却，等到了脚下的草地完全消失的时候，抬眼一看，高耸的雪山已经巍然耸立眼前了。

寒生在一片白雪皑皑中眯着眼搜寻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在一个半低矮的小雪坡上，看见了一个黑色的瘦小影子。

他迈开步子，踩着羚羊奶奶给他做的那双草鞋，在雪地上一步一个坑，漫长而无声地接近了后者的身后。

只见羚羊奶奶朝着雪山的方向，双膝跪地，将自己的拐杖放置一边，低着头，双手交握与胸前呈祈祷状，口中念念有词道：“陛下，皇后娘娘，您二位说的对，寒凛是上天恩赐的永生之国，不管经历了什么，一定能够一直延续下去。陛下，娘娘，小殿下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七百多年了啊……奴婢都以为……再也看不见寒凛复兴的那一天了……”

羚羊奶奶说着说着又开始流眼泪，用衣角偷偷地擦眼睛：“可是小殿下是自己一只妖回来的，没有看见太子殿下……”

“陛下，娘娘，您二位说，太子殿下那么厉害，当年在妖族内乱的战场上都是可以以一敌百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他现在一定就和小殿下之前一样，只是在人类地界的某个地方，暂时没有办法回家，但只要再等等，等他从目前所处的境地里脱身出来了，就马上会回来的……到时候，到时候两位殿下都回了莽荒原，我们寒凛国，就终于可以迎来复兴的希望了……陛下，奴婢等这天等得太久了啊……”

羚羊奶奶眼泪流了一半，就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后覆盖上了一片温暖，回头一看，寒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此刻正半跪在她的身边，用自己宽大的衣袖替她遮挡周身的风雪。

羚羊奶奶唤道：“小殿下……”

寒生道：“嗯，我在。”

羚羊奶奶没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寒生的脸，一时默然。

寒生却是代替了她开口：“奶奶，我会把皇兄找回来的。”

“您就在菖兰谷安心等我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