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66章 观鸾凤暗情自可期

第六十六章

何风吟什么都没有看清，就有一阵带着沙尘的风迎面扑来，紧接着，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一股温热的液体飞溅到了她的脸上。

何风吟呆呆地怔愣了片刻，还没回过神，面前有一个哭哭啼啼的人猛扑过来抱住了她，边检查她的身上边呜咽道：“风吟，你，你没事吧……”

何风吟眨巴两下眼睛，瞧清楚了眼前居然是江元青，不免脾气又上来了，没好气道：“你不知道自己用眼睛看吗？”

江元青被骂了之后，立马就低下头安安静静检查，不一会儿，瞧见了何风吟双脚脚腕上的几道血痕，嘴角一下子又撇了下去。

他像是在被骂死和良心之间来回纠结，没多久就做好了决定。倏地站起，弯下腰，默不作声将何风吟抱了起来。

“喂！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我师娘他们呢？？”

何风吟一点也不想让这个人碰自己，在他怀里用力扑腾着，却是没有想到自己之前撞在地上的腰还青着，稍稍一动，就忍不住疼得叫出了声。

江元青立马就停住了，走也不是动也不是，就只是像端菜一样僵硬地抱着她。过了一会儿，颤巍巍地低下头，道：“风吟，我，我带你回行宫，先处理一下伤口好不好……”

何风吟一时没吭气，江元青也就当她默认了，抱着她一步一缓地走出了那间草屋。刚跨出门，抬头，就对上了外面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四双眼睛。

“……”

江元青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和他们挨个打招呼：“陆院长，夫人，晏公子林公子……”

林成济踢了一脚被绑在地上已经半死不活的鸟妖，眯着眼睛凑上前道：“江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江元青心底发虚，悄悄地瞥了一眼寒生他们，见对方并没有表态，于是壮着胆子道：“夫人，风，风吟受伤了，走不了路，我先带她回行宫去处理一下伤口……”

寒生知道江元青对何风吟是什么心思，也对他比较放心，但还是要遵循何风吟自己的意见，于是转头问何风吟道：“风吟，你愿意让他抱你回去吗？”

何风吟这样当众被抱着的姿势有些难堪，但又不好在寒生面前骂江元青，只好侧身将脸埋到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却是恰好栽进了江元青的胸口。

她闷声道：“随便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头抬起来，有些依依不舍地看向寒生：“师，师娘，你可不可以，陪我……”

之前陆溪屿全程都还是抱着胳膊在一旁看这小年轻人的戏，但这会儿，眼见何风吟又把话锋转移到寒生身上来了，心里下意识想的是：“你个有未来夫君在边上陪着的人，还要我媳妇儿跟着干什么？”可终究没敢说出口，只是委婉地阴阳道：“那可不行，我和你师娘等会儿还得去别的地方猎妖怪呢，要是全都跟着你去了，到时候我们杪秋院在此次围猎中什么也没捉到，得了个倒数第一——”

“好啊，我陪你回去。”完全没有理会陆溪屿在说什么，寒生打断他的话，欣然同意。

陆溪屿：“……”

方才何风吟的那个动作，使得原本就心思不宁的江元青更是方寸大乱。前者的脑袋就斜斜地倚靠在他的胸口，柔顺带着香味的发丝近在咫尺，惹得江元青完全不敢低头，只是在隐隐飘来若有若无香味的空气中，时不时偷偷猛吸一下鼻子。

江元青把何风吟往上颠了颠，试探着问在那里摆着一副臭脸的陆溪屿：“那陆院长，您是也和我们一起吗？”

陆溪屿回答的语气毫不客气：“那不然呢？就准你跟着你媳妇儿，不准我跟着我媳妇儿？”

“谁是他媳妇了！！”

寒生还没有说话，江元青怀里的何风吟已经先一步大叫道。

江元青面上有些挂不住，以为是自己抱着何风吟的动作惹她讨厌了，于是想着要不要放她下来。肩膀忽地被人拍了拍，转头一看，发现是寒生正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

寒生朝他张嘴做了几个口型：“没事，你带着她。”而后又安抚何风吟道：“好啦风吟，你别生气，你也知道你师父本来就是个没正形的，就当他放了个屁，不用太在意啊。”

寒生一开口，何风吟脸就红了，兀自缩回了脖子，噘着嘴小声道：“我才没有生气。”

江元青用余光瞥见了何风吟微微鼓起的腮帮，在心动之余，又觉得很不是滋味，除了暗暗伤感为什么她不这么温柔地和自己说话，也开始有了一丝丝怀疑，寒生是否真的只是何风吟的师娘。

如果只是师娘的话，那为什么和他说话会脸红呢……

晏泊尘和林成济被派去继续在森林里进行围猎，而余下的一行四人，就一道折返回了最开始他们所休憩歇脚的行宫。

这会儿大家全都进了森林，行宫里空空荡荡的。他们找了一间干净的客房进去，江元青小心翼翼地将何风吟放在床沿上，到一旁的柜子里找了些药品过来，单膝跪在后者面前，开始一点一点给她的伤口上药。

在场没有人说话，寒生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在一旁陪着，陆溪屿就吹胡子瞪眼地站在他的身后，不过并没有叫对方看见自己的那副表情。

何风吟漫不经心地垂眸看着江元青手上的动作，看了许久，直到他将伤口一一涂上药粉，又准备拿起纱布给她包扎，这才开口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你，做这些干什么？”

一旁两位家长瞬间就把听八卦的耳朵竖起来了。

江元青难为情地笑笑，道：“我这不是看你受伤了，想着把伤口处理好，你也方便走路……”

何风吟面无表情道：“这些不用你做。”

江元青的手停滞了一瞬，叹一口气，又继续包扎：“风吟，我，我知道你讨厌我，也知道你因为小时候那件事记恨我多年，可我还是想要正式和你解释一下，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是在笑话你。”

寒生把一只耳朵凑到这边，表示让他听听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我那个时候，是，是觉得……”

江元青原本还好好的，可一讲到这句话，脸倏地一下就红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支支吾吾好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就觉得，你，你那个时候……”

“行了，别说了。”

何风吟抱着手臂，完全没有耐心听他在那里哼哼唧唧讲下去。

寒生瞧见江元青眼睛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

何风吟抱着手臂，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道：“弄完这个，你就回南斗院队伍里去吧。”

“……嗯。”江元青闷声道。

“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好。”

“也别在暗处偷偷看我跟踪我。”

“……是。”

“更别再三天两头地往杪秋院寄东西，院里垃圾都要堆成山了。”

“为什么？”江元青听到这话，立马抬起头来，神色显得委屈的不行：“我，我就想寄嘛，你要是不喜欢，直接扔了就是……”

“我有心上人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三人，包括寒生和陆溪屿，全都瞪大了眼睛。

何风吟满脸傲气，看着自己眼前已经完全变成傻子的江元青，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又不是你的谁。”

江元青嘴唇微颤，满脸的不可置信，抬头看着何风吟，感觉眼睛里的泪水都要夺眶而出了。

半晌过后，他哑声道：“能，能告诉我……那个人，是哪个捉妖院的吗？”

何风吟没看他：“他不是捉妖师。”

“那，那他……”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心上人什么身份，与你有关系？”

江元青哑然，怔怔地滞住了许久，终于垂头丧气道：“没有。”

何风吟鼻中轻哼一声，没再理他。

见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焦灼，寒生赶紧站出来婉劝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啊，有什么事情，等围猎结束，我们再回家好好谈一谈。”

何风吟不语，江元青沉默，寒生又道：“我瞧风吟的伤也处理好了，江公子，要不你就先回你家队伍里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免得到时候你师弟他们找不见你着急。”

江元青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像是还有话要说，但看低头瞥了一眼何风吟的表情，知道她一点也不想听自己讲话，便也不说了，只是弯腰行礼道：“那陆院长，夫人，在下就先离开了，风吟……”

“风吟有我们看着呢，不会有事的。”寒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送他。

江元青黯然点点头，转身一个人离开了。

客房内再度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寒生和何风吟同时开口道：

“风吟。”

“师娘。”

寒生愣了一下，道：“风吟你先说。”

风吟却又停止了讲话，像是在思考，没过多久，突然正色道：“师娘，之前我在和那只鸟妖独处的时候，好像遇上了一些奇怪的地方，我想着，应该还是告诉您比较好。”

寒生一惊，顿时就把想问她是什么时候有心上人的事抛之脑后了，急道：“你遇上什么事了？”

何风吟坐在床沿边，把自己垂到地上的裙摆撩起，露出了底下一双缠着纱布的脚腕。

“就是之前我被那只鸟妖抓走，在你们还没有过来的时候，他和我说了一些话。”

“依据他的意思，他之所以杀人，是为了报复人类，而报复人类的原因，是他的妻子，被人类抓去……宰杀了。”

“宰杀？！”

寒生和陆溪屿异口同声道。

陆溪屿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空挡，迫不及待道：“什么意思？什么叫被宰杀？妖怪就算遇上了捉妖师，被杀了之后也是直接灰飞烟灭了啊？哪里还能等得到被宰杀？”

寒生冷静道：“真的吗风吟，你确定那只鸟妖说的是这个意思？”

“是。”何风吟肯定道：“不过我也觉得奇怪，妖怪死后是完全不会留下尸体的，那只鸟妖却说他的妻子被人类抓走割肉饮血，连骨头都剁碎了拿去熬汤喝……”

“割肉……”

听到这个词，寒生和陆溪屿齐刷刷地脸色一白，随后僵硬转头，看向了彼此。

他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但寒生，并不知道，陆溪屿也知道他所想到的这件事。

他以为对方脸色苍白是另有别因。

于是寒生问陆溪屿道：“你想到什么了？”

陆溪屿看着寒生的眼睛，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是看见你脸色变了，我才跟着变的，我什么都没想到。”

寒生：“……”

寒生没再管他，把视线转回来，低下头，脑海中再度浮现了何风吟刚提到这两个字时，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

那是大概一百八十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候陆溪屿第三世尚未转世归来，寒生尚独自一妖在人类地界流浪，一日偶经一地村庄，发现当地人们正为一种恶性传染病所困，于是善心大发，割下自己大腿上的一块肉，为大家治疗疾病所用。

此前也说过，妖怪的血肉本就有治病救灾的功效，所以多年来一直为人类所想方设法哄抢。经寒生这一举动，缠绕当地村庄大半年的疫病终于烟消云散，而在事情结束后，他便也独自离开了那个地方。

经此一事，更加能够说明，若是要得到妖怪的血肉，必须从活生生的妖怪身上获取，否则，还没来得及等割肉成功，妖怪的尸首早就灰飞烟灭了。

而且，不多时，寒生又联想到了上回自己被道盟的人抓到望仙府妖牢去的时候，里面那两个道盟的弟子，所对关押的所有妖怪进行的取血行为。

寒生沉吟道：“我觉得，若那只鸟妖说的是真的话，那他那被人类抓走的妻子，多半是在活着的时候，就被一点一点掏空身体内脏竭尽而亡的。”

陆溪屿插话道：“什么人能干出这种行当？简直丧尽天良有悖人伦啊！”

寒生扫他一眼：“你这陆大院长每天到中戍各地忙上忙下的，难道会不清楚？”

陆溪屿摇头：“我不清楚。”

寒生翻了个白眼，转回话锋道：“捉妖取血这行当，道盟在干。”

“啊？”陆溪屿又把脸凑到寒生跟前来了，瞪着一双斗鸡眼道：“道盟在干？怎么可能——哦，确实有可能。”

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