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214章 及时雨雷鼓救兵到

“山神！”

陆溪屿失声叫喊，折返回来企图去救鹿时。麟珹却调头让他扑了个空，扬起脖子，布满密齿的嘴又张合咀嚼了两下。

鹿时彻底被麟珹吃进了嘴里，只剩下一条胳膊露在外面晃荡，柔软无力——它的主人好像已经没有意识了。

陆溪屿咬住后槽牙，脖颈侧面虬起了几道青筋，心道他就知道，凭麟珹的实力，绝不可能就像方才那般让他们轻易困住。

照现在情况来看，若是多来几个实力与他不相上下的捉妖师，他们几个一起，说不定还能与麟珹斗上一斗，甚至有机会将他彻底打败。但此时自己孤立无援，哪怕他之前好不容易站上道盟盟主的位置，法力已然基本上比修仙界所有人都强，可要他与麟珹单挑，对方妖族天然的优势还是会无可避免地将他压制。

他不喜欢打无底气的仗，之前遇到的对手哪怕再强，他心里多少都能有数，但是面对麟珹，他根本捉摸不透。

“把山神放了，我和你打。”

但陆溪屿还是如是道。

麟珹用妖识传达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朕若不放，陆盟主就拿朕没有办法了吗？”

陆溪屿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字来：“你若把他杀了，你真不怕你儿子和你反目成仇吗？”

“龙太子宝贝他宝贝得狠呢，之前不还连太子位都不想要了，要跑到瑾月山和山神一起隐居吗？”

巨龙鼻中长长喷出一股气，道：“你说得有理，看来朕一开始就应该把太子看紧一点，他也就不至于能有空当跑到瑾月山和这只淫鹿对上眼了。”

“……”

陆溪屿被噎住，一时接不上话。

麟珹也不等他说话，声音里带上了些许谑笑，又道：“陆盟主，你既然和他们关系不错，你应该知道，这只鹿到底是怎么勾引朕的太子的吧？把他们的相识经过和后续发展告诉朕，朕可以免你一死。”

“……”

陆溪屿还是不说话，麟珹补充一句：“褚玉尘也可以不死。”

陆溪屿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左手把额前一缕湿润的头发撩开，抓着黑剑的右手握紧了，身体正面向麟珹，终于开口：“我不知道。”

巨龙狭长的眼睛半眯着，就只是注视着陆溪屿，射过来的两道目光穿破昏暗，直剌剌地刺在后者身上。

陆溪屿稍微侧过头，不与他的目光相对，直言道：“但我能猜到，是你家太子主动对着山神死缠烂打，才把他追到手的，不要上来就护着你宝贝儿子，什么脏水都往山神身上泼。”

“称阿生为贱，称山神为淫，所有不合你意的人和事都可以被你冠上恶毒的称呼，就连阿生的父皇也是。不管是你们龙族一贯如此，还是就只有你一个这样，你那颠倒黑白的嘴脸最好还是适可而止吧。”

陆溪屿这话说完，感到周遭出奇地安静。风声雨声都终止了，麟珹也没有再说话。

末了，巨龙终于有所动作。它稍稍低下头，张开嘴，将口中血肉模糊的鹿时吐了出来。

鹿时透过层层云雾笔直下坠，陆溪屿迅速飞过去，在半途用一只手将他接住，降到冰面，把妖缓缓放下。

陆溪屿知道麟珹是什么意思——他放了鹿时，现在该轮到他们两个单打独斗了。

回望一眼寒生在的方向，看见他依旧未醒，陆溪屿一颗心脏又紧了几分，但很快收起目光，咽下一口唾沫，回到天空中与麟珹对战的位置。

巨龙喉底低低滚动着沉音，一双狭目透出冷暗的蓝光，即使隔他很远，也可分辨出大致的面容与身形。

雨又落下来，阴风再起，刮得陆溪屿的发丝在空中狂飞，衣袂也兀自拍打着啪啪作响。

天空上一蓝一金两道光自左右凶狠地撞击在一起。

半个多时辰过去，陆溪屿和麟珹面对面打斗了三回，使出了全身八成的功力，勉强能够支撑住——只是体力消耗过快，累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不再像前两次和对方打架那么吊儿郎当，陆溪屿开始动用了自己的真本事。寒生给他打造的黑剑很是结实，再加上他擅长的阵法之术，虽说无法完全压制麟珹，至少不会被他的攻击正面击中，并能恰到好处地回揍几招。

只是当他怀中带来的符纸消耗殆尽，他又变得焦灼起来。

麟珹有意将战斗时间拉长，知道凭人类的体力根本无法一直坚持下去。麟珹乐此不彼，陆溪屿摇摇欲坠，就在前者又猛地掷来强烈一击、后者实在无力抵挡，只能降低身姿向后倒去、凭借重力从云中骤然下坠来躲避时，他听到了遥远的某处传来“咚咚”两声响。

这两声不大的声响，让原本精疲力尽的陆溪屿瞬间活了过来。

麟珹也因这鼓声不再动弹，仿佛被定住了。

陆溪屿知道有人过来了。

他在下坠的过程中翻转，稳住身体，让自己保持在半空，朝鼓声传来的地方望去。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他看见有近十个黑影朝这边御剑而来，而底下结了冰的海面上，也有两个影子在快速奔跑移动。

陆溪屿头一回感到如此安心，长长舒出一口气，可登时又更加紧张起来，害怕纵使有更多的人卷入这场战中，也无法将麟珹镇压，反而会害得大家都受伤。

没等他想清楚这些，一声嚷嚷便已拖着老长的尾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师父——师父——我们搬救兵来救你了——”

陆溪屿在听见这声后立马就改变了想法：受伤就受伤吧，最好能伤到喉咙，让那群兔崽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说不了话。

不过他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眯起眼睛，准备看看跟他来此地的那几个弟子都搬了哪些救兵过来。

看着看着，他的眼睛瞪圆，瞳孔颤了又颤。

待到那一行人行至他面前停下，为首的那个先是不紧不慢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和头发，然后才朝他弯腰行礼：“师父。”

陆溪屿伸出一根手指，指指晏泊尘，又依次点了一下他身后的何风吟、江元青和林成济，错愕道：“你们几个怎么全来了？”

不及他们开口，崔文周从后边冒出来，拍拍胸脯道：“我！是我给师兄师姐他们传信的，怕只叫一个人手不够，就全叫过来了！”

“哦，你好棒。”陆溪屿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个夸奖崔文周不满意，用力“哼”了一声，溜回队伍后面。

林成济好久没和陆溪屿见面，也不叙旧，心里还记着昨夜后者用法术吓他的事，抱着后脑勺到处乱看，就是不看陆溪屿：“叫我们来干嘛啊？打那条龙啊？你不是很厉害吗，这点小事还要我们过来帮你？先和你说好，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得按时辰收费，一个时辰三十两银子。”

陆溪屿一脚踹他小腿上：“爱打不打，不打就滚，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林成济扭着身子躲开，“嘁”了一声，到远一些的地方去观察那条龙去了。

何风吟上回回杪秋院也是大半年前的事了，不知是想念还是有江元青在身边，她难得没有翻陆溪屿白眼，而是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陆溪屿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来了啊。”

何风吟说完这一句，也没再说话。陆溪屿为了顾及到所有人，主动同江元青道：“方才那鼓声，是你们南斗院做的法器吧。”

江元青在面对相当于丈人的陆溪屿一直没敢说话，被他点到名，浑身一哆嗦，连忙道：“是，是！”从袖中掏出一个手鼓给陆溪屿看，“是这个风雷鼓，我师父前阵子刚做出来的，收到叫我们来瀛海支援的信，我就顺便带上了。”

陆溪屿接过左右端详，觉得这法器甚好，方才施展威力，也明显对麟珹的妖力有所抑制。点点头，将其还给江元青。

事毕，陆溪屿面前被举过来一把弓，何风吟看上去意外有些腼腆：“还有这个，也是南斗院做的法器。”

陆溪屿接过来看，江元青在何风吟身边红了脸：“这，这是我自己做的，因为前不久才正式和师父学做法器，技艺还比较生疏，做坏了十多把弓，好不容易出来一把像样的，就送给阿吟当武器了……”

不同于杪秋院擅长阵法之术，南斗院最擅长制作法器，全中戍各大捉妖院的法器基本上都是从他们家输出的，质量最为上乘，陆溪屿凭着他和南斗院的关系，给杪秋院配备了不少他们家的东西，都没花钱。

“好东西。”陆溪屿拿来左右看看，抬手就往自己袖子里塞，“送我吧，你回去再做一个。”

何风吟没意见，江元青却一把抓住了陆溪屿手臂，哎哎两声，定住了。话还没说出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行为不敬，想把手收回来，却又不愿陆溪屿把弓拿走，就只是这么僵持着。

陆溪屿笑一声，把弓往他怀里拍：“瞧把你急的，拿去，小孩的玩意儿我才不抢，回头给我另做一把就是。”

陆溪屿的厚脸皮史无前例，江元青把弓拿回来，生怕他再抢了去，赶紧塞回何风吟手里，含糊几声应下了。

他们几人踏虚在高空，底下冰冻的瀛海海面上则伏了几只毛球，围在仍旧没有知觉的寒生身边，一个接一个嚎啕大哭。

哭了几声，云云仙爬起，以雪狐的模样带头朝陆溪屿在的方向冲刺过来；安无霁也化身雪豹在他身后跟着，起伏的脊背上趴了一只圆滚滚的雪兔。

陆溪屿注意到动静，眼睁睁低头看着云云仙一路从冰面踩到空中，顺着无形的阶梯攀爬到他面前，与之齐平后对他怒目而视，接着照着他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嗷！”陆溪屿立马叫出声来，疼得蹿出老高，雪狐只咬了一口后迅速松嘴，化为人形，又用手去挠他的脸，边挠边哭：“你把我哥害死了！你把我哥害死了！”

陆溪屿还没来得及回应，感觉自己双脚脚踝又是两处剧痛，低头一看，发现左脚咬上了一只雪兔，右脚咬着一只硕大的雪豹。

陆溪屿眨眨眼睛，仿佛才反应过来超重了，爆发出第二阵惨叫，带着三只妖怪从空中倒栽葱掉了下去。

他的三名亲传徒弟和一个徒婿，再加上六个跟他出来的弟子，在高空围了一圈，双手拢在袖子里，低头静静看着他的惨状。

末了，林成济道：“那只狐狸在说什么？师父把谁害死了？师娘呢？”

话音未落，他们中间猛然钻进一股强烈的风，把他们几人拍散开来。众人四散分离，各自站稳后齐齐转头往风来的方向看，注意到一头巨龙已在那边盯了他们许久。

晏泊尘抬起一手，将其他人护在身后，眯起眼仔细打量了那条龙一番，口中吐出四个字：“瀛海龙王。”

林成济道：“啥？龙王啊？就那个？看起来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嘛，长的还没我几年前在黑沼地里杀的那只恶龙大呢，师父一个人居然打不过？”

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小弟子却只是和巨龙对视了一眼，就吓得瑟瑟发抖抱团挤在一起，其中一个哭道：“什么啊，也没说是和龙王打架啊……我、我才刚进杪秋院没多久，连个正式的大妖都没杀过，我会被打死的……”

另一个推搡崔文周：“都怪你！本来好好地在沙滩上面守着就是了嘛，非得说感觉师父有危险要去救，我们几个哪里打得过啊……”

崔文周被从人堆里推出来，回过身气愤地去揍那个家伙：“当初我说要来救师父的时候你不是跳得最欢吗？现在知道全都怪我头上了？我怎么知道和师父打架的是龙王？再吵把你抓去给它吃了！”

几个小家伙动静越闹越大，眼看真的要打起来，何风吟朝他们弹出一指，一颗小光粒射出去，挨个在他们脑门上砸了一下，瞬间安静了。

何风吟道：“怕的话就到岸上去躲着，这里我们来打。”

弟子们如蒙大赫，齐齐向她弯腰：“感谢师姐师姐保重师姐再见。”不及何风吟回应，眨眼功夫溜没了影，速度比来时快多了。

江元青看着他们笑，一只手揽住何风吟肩膀，凑过去道：“我们阿吟好温柔哦。”

何风吟用力把他的手甩掉：“闭嘴。”

那边晏泊尘和林成济已然同麟珹对峙上。麟珹此前一直在饶有兴致地看这群人聊天叙旧，仿佛在看一群蚂蚁在死前的表演；等到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稍微掀起几阵风，以强调一下自己的存在。

“陆盟主还真仗义，死自己一个还不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都是他的徒弟吗？”

麟珹的声音透过云气幽幽传来，林成济闻声，先是四下张望，后把目光移到对面那条龙身上，指指它道：“是它在说话吗？”

晏泊尘扯了扯嘴角，道：“是。”

“哇噻，我才知道妖怪即使不化人形也能说话……那之前我杀过那么多恶妖，它们怎么一直到死屁都没放一个？哈哈，是被爷的英俊勇猛给吓到了吗，也不行啊，都活了上千年了，这点胆识都没有，还当什么妖怪——哇啊！”

麟珹突然横劈过来一道雷电，滋啦滋啦一直燎到林成济的□□，后者虽有躲闪，但还是被烧到了裤｜裆，前敝出现一个硕大的黑洞，还在往外冒烟。

“你你你，你干嘛啊！没看见这里有人啊，你往哪里烧？要是我命根子被你烧坏了你赔给我吗！”

晏泊尘听到某个字眼，转过头睨他：“你不都成亲了，命根子应该好长时间用不着了吧，烧坏了也没事。”

“胡，胡说什么！”林成济扯着自己的裤｜裆，把上面洞周围一圈焦黑拍掉，“我哪里成亲了？都说了那是陆川涯那个狗东西自顾自把我给卖了，我可没同意！而且沈温茂也没碰过我……呸，我说这个干什么，不对，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大师兄你反正是在陆川涯和师娘跟前就装成一副好徒弟的温顺样子，其实背地里什么样，只有我和师姐知道——啊！！”

林成济的叨叨被他自己的尖叫声打断，后方忽然射来的一支光簇箭矢从他耳际擦过，带着“嗖”的一声破空音，将他的耳廓割开了一道小口。

林成济捂着流血的耳朵回头，冲何风吟道：“师姐你干嘛！！”

何风吟将拉开的弓缓缓收回，法力凝结的弓弦随之消散。她面无表情，道：“你们是准备一直唠嗑唠到龙王肚子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