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208章 视如仇暗渊龙虎斗

安顿好麟莫，将他寝殿里所有不周到的妖和物全部撤下，寒生拉上陆溪屿，跟着麟渊他们一道从殿内走出。

一路上相顾无言。鹿时在前方走得很快，衣袂荡起，鬓边的长发向后飘舞。

寒生和麟渊落到后面。并肩而行好一会儿，寒生忍不住，悄悄问道：“麟兄，我有一事不解……”

麟渊一直注视着鹿时的背影，道：“你说。”

寒生松开一直牵着陆溪屿的手，与麟渊靠得更近些，压低声音：“小殿下他……当真怀孕了？”

麟渊当下被这几件事搅得焦头烂额，语气也没了之前的耐心。道：“那是自然，莫莫肚子都那么大了，还能有假？”

“可，可……”寒生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提出自己心中所惑，“可小殿下是公妖怪啊，公妖怪怎么会怀孕？真的不是弄错了吗？”

麟渊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满脸匪夷所思。

“小殿下，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也多次来过瀛海……难不成过了这么久，你对我龙族的特性还是一无所知？”

寒生眨眨眼睛，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麟渊看他那副一脸无知的样子，叹一口气，没再说别的。道：“龙族与其他所有妖类不同，体质特异。除少数如我母后那般的母妖怪，大部分公妖都是雌雄同体。”

“啊？那岂不是你、你也可以怀孕？”

陆溪屿从寒生腋下钻出，探着一个脑袋，指着麟渊的腹部大喊道：“那若是你和山神交换一下，让山神睡你，你岂不是也可以生——”

“啪！”

寒生一个巴掌飞过去，将他打没了影。随后回过头来，朝脸色微微发青的麟渊赔笑：“对不起啊麟兄，他脑子不正常，不用在意他说的。等下我回去就将他再打一顿。”

麟渊的神色有所缓和。理理袖口，正视前方，道：“小殿下还是别打陆公子了吧，他是人类，那么脆弱，稍不留神就打死了。”

寒生点头哈腰：“是，是，我不打了。”

接着，麟渊又补上一句：“况且，其实他说的也不算错。”

寒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确实也……可以这样。不过我们皇室都是从外娶妻的，绝不会动用自身的这种功能。很多时候，雄性生子，会被皇室视为耻辱。”

“更何况，阿时可是我的太子妃，我怎么可能让太子妃来睡……我。”

麟渊说着说着，面上有些挂不住，变得面红耳赤。自顾转移了话题：“瀛海的母龙妖很少，每出生一个，都会被纳入皇室娶妻的筛选范围。一般情况下，皇室都是娶母妖怪，不会将公妖怪纳入后宫的。”

这会儿麟渊又腼腆起来，揉揉发烫的耳垂，道：“我，我算是一个例外。”

寒生挠挠后脑勺，不知该如何接话。

“咳咳……”

寒生忽觉两腿之间有动静，低头一看，陆溪屿正鼻青脸肿从他衣摆下钻出。仰着头，道：“可，可你和山神目前还没有成亲吧……那老龙精看样子，也不像很满意他……”

麟渊翘起的嘴角慢慢收回去，垂下头，面色甚郁。不过也承认了：“嗯，其实父皇……不喜欢他。阿时毕竟曾是瑾月山神，算与父皇齐名的一大妖王，就算功力远不及父皇，也是会让其有所忌惮的存在。此番入主东宫，对父皇来说，无异于引狼入室。”

“况且……”麟渊神态愈渐低靡：“父皇曾经在我少时，为我与母后那边一远房龙女定下婚约。可在母后去后不满五百年，我便私自将婚约撤回，并到他提出让我娶太子妃时才提起。父皇对此事一直怀恨于心，日日骂我不肖。现如今我又带了阿时回来，他便对我们更加看不顺眼……”

陆溪屿道：“你为什么要撤回婚约？”

麟渊道：“我知父皇已经选定那龙女为媳，等年岁一到，便会要我娶她回宫。而那时我常居瑾月山，已对阿时倾心，不愿白白耽误她……”

寒生一手托颔，若有所思，道：“陛下就麟兄你和小殿下两个儿子。一个太子自废婚约，执意要带仇人回家；另一个皇子低龄智弱，还平白叫奸人糟蹋了身子……”

陆溪屿接话道：“得亏那老龙精肺量还行，要不然指定得给他们气死。”

寒生见陆溪屿当着麟渊的面，一口一个“老龙精”，不由得道：“陆溪屿，说话给我注意分寸！”

陆溪屿一瑟缩，稍微捂嘴，又小声道：“那山神方才不也这么叫龙王的。”

麟渊面色尴尬，并无回应。抬眼去看前方，已是找不见鹿时身影。

他方才“哎呀”一声，加快步伐追上去。

回到东宫寝殿，鹿时已经在那里了。坐在桌边不断倒茶仰饮，气势汹汹，有勿使生人靠近之状。

麟渊上到他身边，左右晃悠，想引起他注意。鹿时却不为所动，只是手端茶杯，目光凝聚于前方某处，眉间余怒未消。

跟来的寒生也不好上前，将在地上爬了一路的陆溪屿拽起，让他在自己身后老实站好。

“龙太子。”

鹿时突然发声，让小心翼翼撅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刚想说些旁话的麟渊浑身一震。挺直腰杆，道：“是。”

鹿时仍未看他，手中将那盏茶杯来回捏转：“倘若哪日，我同你父皇在这瀛海彻底撕破脸皮，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你……会站谁那边？”

鹿时抛出了一个几乎致命的问题。

寒生在一旁连呼吸都要止住了。

麟渊也明显见得脸色发白，指尖微颤，眼神慌乱地四下躲避。

一个是父亲。虽然为妖不善，但毕竟给了他目前所拥有的一切；一个是爱人。不仅心系众生，未来也将陪伴他成千上万年。

他本就知晓二者不对付，此前也是一直小心在中间周旋他们的关系，勉强维持至今。并且，若是处理的好，今后也将一直这般共处下去。

只是没想到，如今的鹿时，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了。

见麟渊不答，鹿时站起身：“我觉得，我还是回瑾月山吧。之前要你带我回来，实在有失深虑。况且，今日这瀛海，也的确容不下我了。”

说罢，鹿时做出转身要走之势。麟渊不及他迈出一步，猛地将他拉回，死死抱住，闭眼道：“不要走！阿时，你若走了，你叫我上哪去？只能同你一道回瑾月山。但你又觉得我一瀛海太子，成日同你呆在山里，是不务正业！”

鹿时发髻歪斜，发丝凌乱，双眼目光淡然。道：“我都已经同你父皇对上过一次，你就不怕我还留在瀛海，日后会与他一起，将这整个龙宫给掀了？”

“要掀便掀！我也并非无能之辈，不会何时都惧怕我父皇的威严。若他要对你发难，我便护你！”

“那他若要废你太子位呢？”

此言出，麟渊稍稍一顿。头埋下去，抵至鹿时肩膀：“那正好，宫中琐事我无需再管，可一身轻松与你回瑾月山。”

鹿时轻笑出声。

麟渊不确定他这笑是嘲讽，还是发自内心。头探出去，嘴唇想要往他唇上蹭。

鹿时扭头躲开，道：“别在客人面前做这种事。”

麟渊方才醒悟。扭过头，看见笔直站在门口当门神的一人一妖，朝他们尴尬笑笑。

寒生十分识趣，赶紧拽着陆溪屿一道转过去。见他们主动回避，趁着机会，麟渊还是侧头飞快在鹿时唇上亲了一口。

陆溪屿摸索着寒生的手，在他耳边小声道：“阿生，我听见龙太子和山神亲嘴了。”

寒生嘴角一抽，用力掐他大腿：“你给我闭嘴。”

陆溪屿依旧道：“阿生，我也想亲。”

寒生太阳穴跳了跳，咬牙切齿道：“都说了给我老实点，信不信我揍死你？”

陆溪屿没声了。

身后忽地传来鹿时的惊呼：“龙太子！你干什么！”

麟渊道：“就一下下，小殿下和那个人类都转过去了，看不见的……”

“你当他们没耳朵是吗？在外人面前都敢如此放肆，是不是平日让你娇纵惯了？”

“阿时别喊，我们就小声的弄，他们离我们远，应该不太听得见……”

此时的寒生和陆溪屿：“……”

尽管鹿时和麟渊确实压低了声音，但因为他们语气激烈，二者耳朵又很灵敏，所有动静还是一点不落被他们听见了。

寒生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打算和陆溪屿去殿外暂时回避。还没迈出步子，忽地有一只着橘粉鳞衣的小鱼妖急匆匆从殿外跑来。也没注意到正拥抱纠缠在一起的鹿时和麟渊，直接冲上去一吼：“山，山神大人！”

鹿时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从麟渊怀里挣脱，一把将他推远了。理理凌乱的衣着，道：“怎么了？”

小鱼妖有要事禀报，急得来时路上都跑出了一头汗。道：“就，就是您让我时刻关注陛下的去向……方才小妖亲眼看见，陛下独自出宫了！”

鹿时手上动作一顿，道：“走多久了？”

小鱼妖道：“不久，就约莫两刻钟。一打理完陛下寝宫的事，小妖就立马跑过来了！”

鹿时脸色暗沉，道：“知道陛下去哪了吗？”

小鱼妖不太敢说，支支吾吾道：“小，小妖也不确定……不过听陛下的侍卫说，陛下是去海面了。说是好像有一个人类的大型船队误入瀛海，被阵法困在了里面。陛下得知消息很高兴，立马就支走我们，独自前去了……”

鹿时脸上闪过几分豁然开朗之色，不过眉头却蹙得更深。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小鱼妖走后，鹿时又垂首凝思好一会儿，做下一个决定。一转头，对上麟渊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

鹿时道：“你又怎么了？”

麟渊有些不可置信：“阿时，你……你居然在我父皇身边派妖怪监视他？”

鹿时不以为然：“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麟渊张着嘴，就只是看着鹿时，好半天没憋出第二句话。

寒生此刻作为一个旁观者，大致能够猜到，麟渊为何会感到震惊。

就像一只在自己身边一直很温顺很漂亮的小猫，有一天忽然向他人露出锋利爪牙，咬死了邻居家的鸡一样。

完全不像是他会干的事。

而鹿时只是道：“龙太子，你不会以为，只有我在监视你父皇，而你父皇，没有想办法防着我吧？”

说话的时候，鹿时朝敞开的殿门外瞥了一眼。

两列宫妖侍从站立得整整齐齐，看似人畜无害，实际上能感受到，有不少目光一直在盯着寝殿内部。

见鹿时的视线看过来了，又纷纷缩回首脖，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端然而立。

麟渊觉得自己后背渗出了些冷汗。

他上前一步，拽住鹿时衣袖，道：“那，那阿时，你既知父皇也一直在监视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早些同我说，我也好将那些个身怀异心的妖怪弄走，再换些——”

“你能调遣来的龙宫内的所有妖，不都是你父皇的手下吗？”

鹿时没有留情面：“连自幼服侍你的宫妖都全然听从你父皇的指令，凭你区区一个生死尊荣都受制于人的太子，还有谁能诚心替你办事？”

陆溪屿又没憋好屁，插进一句：“那为何，方才那只鱼妖这么听山神大人的话？”

寒生没来得及去捂他的嘴，鹿时话锋已然顿住。转过身来，似是又恢复了待客时的温柔。解释道：“那孩子是我来瀛海后第一个认识的宫妖，性情纯良，对陛下的事也一无所知。可能因为我有一回将她从欺负她的大妖手中救下，她生了些感激，此后经常来找我谈天，或是送些吃食。我见她是在陛下身边服侍的，便拜托她帮了这个忙，她也一直将事情做得很好。”

陆溪屿“嗷嗷”两声，表示明白了。寒生赶紧捂着他的嘴，把他按到墙角，抬头朝鹿时赔笑：“不好意思啊山神大人，这家伙就是好奇，打断你和麟兄说话了，你们继续……”

鹿时笑着摆摆手，示意无事。双手拢袖转身，面色却是再次沉下。附到麟渊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继续方才的话题：“而且，龙太子，依你对你父皇的了解，你觉得，他此次去海面，是做什么？”

麟渊心头一颤，一个让人不敢相信、却又极为可能的答案逐渐浮现脑海。

“在瀛海迷航的人类船队……父皇他，是要去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