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187章 复命簿夺寿延天恩

但听得扑通一声响，寒生掉到地面。烟尘滚滚之间，看不清他究竟落到了哪里。

俚鬼还龇着一口发黄的獠牙，在那鬼吼鬼叫：“好啊，好啊，一而再再而三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还故意将黑风瓮弄得稀巴烂……真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离开这里！！”

俚鬼把手上的命簿卷起，往怀里随意一塞，踢地上的陆溪屿一脚：“先把那只妖怪杀了再来杀你！”

陆溪屿动不了，眼睁睁看着俚鬼站起身，往前方还未完全消散的烟尘中走去，甚是无能为力。只能痛苦地闭上眼。

不过，他还没闭上几秒，一道凌冽的寒刃忽地从烟尘中射出来，擦着他的脸颊飞驰而过。

陆溪屿鬓角的发丝，瞬间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壳。

陆溪屿瞪大眼，扭过头，拼命使出上肢的力量，试图用两只手，拖着差不多残废的双腿，往那边爬过去。

只是还没挪出一寸，又是一道带着浓郁妖气的寒刃从烟尘里射出。

一个黑影在其中飞速倒退，不一会儿，就闪现在了陆溪屿身边。

是俚鬼。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没有站稳脚跟，就摊开锋利的双手十指，又往里面冲了进去。

洞穴内狂风大作，吹得四周角落松散的泥土和尸骨在半空中乱飞，有不少骨头掉到陆溪屿身边。后者见状，赶紧抓起两根，握在手里当工具。尖端向下，左右手交替着将其扎进土里，一点一点拖动自己的身体往前挪动。

笼罩地面的大片烟尘被风吹得散开，寒生身影得以出现。但快得几乎就剩下一道黑影，眼睛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

与之相对的，是另一侧，在山壁上极速躲闪的灰绿色身影。寒生的冰刃接二连三被其躲过，击打在墙面，顺着前者移动的方向，在垂直岩壁上劈出一条整整齐齐的巨大裂缝。

整个山体摇摇欲坠，顶上掉落的碎石愈发增多。陆溪屿赤｜条条地趴在地面中央，身上毫无遮挡物，总觉得害怕。想爬到边上去，躲远一点，但又没有力气。像条蛆一样蠕动半天，顶上突然掉下来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准确无误砸在他后腰上。

陆溪屿发出“啊！”的一声惨叫，趴在地上不动了。

寒生还在一心一意同俚鬼打斗，未顾上这边。能够呼吸之后，全身都神清气爽，体内的妖力也明显翻涌得更为活跃。

俚鬼动作虽快，但寒生盯死了他的行动轨迹，发现他至多也不过在几面石壁和柱子上来回跳动。稍微估算一下，在出招中途折返，快速两击往对面拍出。

先是以点连线迅速冻结成冰，一整面冰墙横拦在墙柱中间，斩断俚鬼环逃的线路。等到他被迫停下，转而往另一侧拐去，之前侧面发出的第二击已是赶到。集中周围的妖气和荡波，汇聚成尖矢一条，以强厚之力破开层层气障，准确无误命中他的太阳穴。

俚鬼只是跑着跑着，便觉脑袋一痛，大叫着从墙上跌了下来。

他后爪踩地，一手撑墙，一手扶额。额头上鸡蛋大小的肿包瘪了下去，一双赤目明暗交替，不胜之前半点威风。

寒生低头看着这状如鬣狗的东西，只觉得恶心。右手往胸前伸出，掌下幻化出一条八尺长矛，寒冰构造，硬当铜铁。将其抓握住，在手上挥舞适应，觉得比较上手，矛尖往身侧用力一甩，朝俚鬼大步走去。

俚鬼被寒生击中后，对自我产生了些许怀疑，不可置信地低头凝望双爪，总觉得不甚真实。见寒生还要乘胜追击，心底怒惧掺半，背靠山壁，双眼死盯后者。犹豫是该继续和这不明底细的家伙打下去，还是直接狼狈奔逃。

“躲什么躲，方才不还叫嚣着要弄死我吗？”

寒生此言一出，善怒的俚鬼果断选择前者。站在原地稍稍恢复一点体力，又回到先前那赤目青肤的模样。额头的鸡蛋包重新鼓起来，撑到像是要爆炸的程度。

“呵，你以为弄几个花里胡哨的冰块，就能打赢我了？先前不还是被揍得半死不活的。我倒要看看你那点拳脚功夫，究竟还能撑多久。”

寒生鼻中哼气，提起冰矛，矛尖往面前低空轻轻一扫。一排整齐的锋凌立即在空中幻化而出，尖端朝外，寒气四溢，直指俚鬼。

俚鬼脸颊暴出经脉的形状，将牙齿咬得咯咯响，道：“阵仗大有什么用，速度不照样追不上我。”

这句话话音刚落，锋凌便朝前嗖嗖破空刺出。与此同时，俚鬼闪现般躲开其攻击范围，轻盈地再次越上石壁，手脚并用，短时间内爬出极远的距离。

本以为寒生的锋凌会就此在石壁上砸个粉碎，但此般情况并没有发生。十来支冰凌刺射出去，被俚鬼躲开后，即将撞上石壁前缘。忽地急促刹住，在半空中停留片刻，又拐弯继续追向逃跑的俚鬼。

若说速度和人类命格的掌控，是俚鬼唯二的绝招，那么在已经破开黑风瓮、和他同为妖怪的寒生面前，他已是无计可施。

然而，一追一赶间，寒生的锋凌似是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堵阻隔在俚鬼和他之间的隐形墙。尖端相触的瞬间，全部被击得粉碎。

寒生不明所以，错愕地睁大眼。而俚鬼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停下奔逃的步伐，趴在岩壁上，转着脑袋四下观望。

不到两三秒的时间，山洞中间的空地上，突然自地底涌出来一股黑气。十分浓郁，且扩散得很快，一下子就飘散到寒生的脚下。寒生在看到它的那一刻，通过感知察觉，这既不是什么妖气，也不是之前俚鬼召出来的玩意，而是有点像……冥妖身上的气息。

寒生转动脑袋搜寻四周，看到趴在地上的陆溪屿，赶紧跑过去，正面产生的异象，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在第一波黑气逐渐将山洞地面铺满之后，第二波黑气又从原先的位置钻出，并且较之前涨得更高，几乎高过寒生头顶所在的水平线。

寒生震惊地望着这一切，后退一步，回头去看山壁上趴着的俚鬼。对方看起来也很迷惑不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跑到自己洞府来了，正一动不动地观望着。

第二波黑气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扩散开，而是在黑气池中形成一个个高耸的小山。寒生紧张地等待着。差不多五秒过后，包裹着那些小山的黑气也落了下来。

黑气散开之后，底下露出来的，是一个个人形的东西。

之所以说它们是“人形”，而不是“人”，是因为，它们虽然有着人的面孔，人的四肢，人的服装，通体却是青色的。眼窝发黑，嘴唇惨白，根本就不似活人。

但寒生意外地觉得，它们的造型有点眼熟。

等等，好像冥妖的本体……就是这副模样？

就在寒生刚反应过来来者是谁，还没有做出举措的时候，俚鬼先他一步辨认出对方。几下从远处的山壁上爬过来，欣喜道：“喂，喂，老桑！是你们啊？你们怎么突然从地府跑人间来了？来找我啊？”

说完，又朝向寒生，得意洋洋地狞笑道：“哈哈哈！我说什么，就凭你那点功夫，永远都不可能打过我！你看吧，援兵不请自到，你就等着死吧！！”

寒生咽一口唾沫，紧张地盯着空地中央那群来自地府的家伙，不知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俚鬼还在那里叫嚣：“喂，老桑，你们还愣着干嘛，看不出来本王在打架吗？快帮我弄死他！就对面那个兔崽子！”

地府使者当中为首一个沉默不语，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鬼差，嗖地一下蹿了出去。

寒生以为他们是要来抓自己，登时提起十二分戒备，手中的冰矛再度舞出，时刻准备开始二次战斗。

只不过，让他感到惊异的是，那两个鬼差并没有动他，而是将在山壁上大笑的俚鬼捉到了首领面前。

“喂？喂！你们干什么！捉我干什么！你们搞错人了，我叫你们弄死他！那边黑衣服的那个！！”

俚鬼在鬼差的手上奋力挣扎，大喊大叫，却完全无法挣脱他们的桎梏。他先前的所有神通，到了地府使者面前，都再也起不到一丝作用。他像是一个在外闯了滔天大祸的浪子，在被家里人抓获示众之后，头低下去，再也没有脸面抬起半分。

为首的使者朝俚鬼伸出一手，道：“交出来。”

他的声音一出，竟是让人由衷地体会到了“毛骨悚然”这一词。那空洞幽深得没有一丝感情的语调，光是听着，都能够猜测得出，其不可能来自人间。

俚鬼还在装傻：“交出什么……啊不，等等，等等！我交，我交！”

被威严施压后，俚鬼哆哆嗦嗦在衣服里翻找半天，掏出之前那个被他乱涂乱画过的命簿，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首领拿过命簿，随意翻看几页。青色的面部看不出表情变化，但他从周围的气场能明显感受到，他是生气了。

他将命簿拿在手里，让手下的鬼差押好俚鬼，抬步朝寒生的方向走来。

寒生以为他是要做什么，立即鼓起勇气，抬手拦住他的去路。但首领没有理会，绕过他的胳膊，在地上趴着的陆溪屿身边停下。

首领半蹲下身，去查看陆溪屿的脸和眼睑。确认无误，站起来，手中幻化出一支黑笔，在命簿被俚鬼涂黑的地方补上字句。

寒生知道他是在恢复陆溪屿的命格，赶紧道：“那，那个……他七百多年前，第一次在人间碰见你们家那位的时候，就被改了命数。整整两次转世，全都在地府煎熬了三百年。您，您看……能不能帮忙改回来？”

首领瞥寒生一眼，没有做声。

寒生怕他不明白，又指指命簿前面：“就，就应该是在最开始的位置，是他第一世发生的事情……”

首领依言翻了过去。

低头凝视许久，应当是认定确有其事，再次提笔，把上面写着的一行字全部划掉。

寒生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摸摸胸膛。压在他心口多年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搬走了。

首领朝他点头示意，收起命簿，准备转身回去。还没有离开，衣角突然被地上的一只手抓住，陆溪屿用力咳嗽两声，歪歪扭扭爬了起来。

“陆溪屿！”

寒生惊呼，急忙上前扶住他。

陆溪屿大口喘气，摸摸寒生手背，示意自己无事。手里抓着的首领衣角没有松，对其道：“请等一下，我还有一事。”

首领闻言，再次转了过来。

陆溪屿喉中带血，话说不利索，但还是艰难道：“六百年受尽折磨，两辈子早逝惨死，这笔账，怎么算。”

“……”

首领陷入沉默。

思考一会儿过后，他道：“你想，怎么算。”

陆溪屿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道：“既然是你们的人干的事，理应要承担起责任。我先问问，我这辈子能活多久？”

首领翻看命簿：“四十九年。”

“那就给我加……怎么这么少？！你给我把那家伙的诅咒去掉了吗？”

首领道：“去了。”

“那我怎么还是只能活四十九年？？”

首领再看命簿：“你少年患病，中年积弱，临终前疾病缠身，最后不治身亡。”

“……”

陆溪屿有些汗流浃背，怕边上的寒生听出端倪，连忙道：“那不行，你给我把寿命加上去，给我加……一百年！”

“不行。”首领果断回绝道。

“私自延长大额寿命，有悖天伦地纲。”

陆溪屿不管了，道：“那你直接说，能够给我加多少年！”

首领道：“最多三十。”

“三十？加起一共七十九年……也行也行……但是不够！老子整整六百年的时间，到最后你们就补给我三十年？也太无耻了吧？”

首领：“……你还想如何。”

陆溪屿掰几下手指头，眼珠子一转：“寿命加了，命格和转世时长也改了回去……那，那就……赔我钱！你们地府应该挺有钱吧？就算没有人间的钱两，用你们的宝贝来换，也可以换不少。得了的钱，全部用担子挑到我杪秋院里去！”

首领：“……你要多少。”

陆溪屿狮子大开口道：“也不说多了，就三百万两银子吧！”

一旁的寒生听到这个数字，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可首领似乎对人间的金银数额并不敏感，不知道这到底是多少钱。只是稍微思索一番，道：“我回去同阎王陛下请示。”

陆溪屿很是满意，摆摆手道：“嗯，去吧去吧。要是觉得钱太多用箱子抬不动，也可以直接换成金子给我，那样分量可以少一点。”

首领点点头，十分认真地记下了。转身回到原先站立的位置，朝他们两个稍一颔首。黑烟四起之间，很快带着俚鬼消失在山洞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