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他的视线不知怎么,在这万分关键的时刻,竟是走了神,从陆溪屿身上移开,聚焦到他正对面的一个看台上方。
那里有专人把守,安置着几个软椅,每个软椅上各坐一人,明显都是这场比赛的重要看客。
寒生眉头紧蹙,看清了他们。是道盟盟主、穿心院院长陈应,以及他的两个亲传徒弟。
不过,最让寒生双目喷火,心底一股震怒之意油然而生的,是其中的盛长南。
褚霜年没在那里,想来应该是被他关在房间。盛长南手扶把手,后靠椅背,微微仰起头,用一种轻蔑的姿态眺望底下比试台上的陆溪屿。他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们那方捉妖师手里的剑,在后者喊出那句话之后,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抹小人得志的奸笑。
寒生心一颤,再次低头望去。看见陆溪屿一个侧身躲过那人的劈砍,双腿微蹲,以重心在下的姿势,迅速闪身至对方身后空地。
对面那位名叫虞经义的捉妖师当即转身,重新将剑锋对向他。看他捂着心口,大口喘气的模样,边往前迈步,边狞笑道:“陆川涯啊陆川涯,你没想到你自己聪明一世,成为二十几岁就能当上捉妖院院长的第一人,如今也会落到这种地步吧?”
陆溪屿在之前的战斗中负了伤,方才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这人的攻击,难免气息不稳。喉底涌上一股腥甜,想要吐,却又怕寒生在某处看他,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努力吞咽一口,将喉咙里的血咽下去,留下满腔快要烧起来的灼痛。
他用口腔最后能够分泌出来的一点唾沫,舔舔干涩的嘴唇,还是保持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哪种地步?我觉着还好啊,挺兴奋的。马上就能当上道盟盟主了呢,只要打败你,我就能安安心心回家抱媳妇儿了。”
虞经义横眉一压,眉心蹙出来一条深刻的竖线,显得面目极为狰狞。他剑指陆溪屿,恶狠狠道:“你还有脸提你那狗屁的媳妇儿?身为捉妖师,任由妖怪在捉妖院肆意行走,将原本庄重的道家圣地弄得像菜市场,还厚颜无耻,公然将一男妖当众宣告为自己夫人。你知不知道这有多丢杪秋院的脸,多丢道盟的脸!!”
陆溪屿觉得头晕,快要站不稳了,但还是用剑尖抵住地面,撑着身子,大笑道:“有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儿,有什么好丢脸的?再说,管他是男是女,只要是他,公的母的我都要!只是……瞧着虞公子这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怕不是自打出生以来就终年寡寡度日,每日瞧着我媳妇儿,都快要嫉妒疯了吧?”
“去你妈的,谁会嫉妒一只妖怪?”虞经义双腿迈开,与肩同宽,单手持剑,笔直地指向陆溪屿眉间:“反正不管是你还是他,今日过后,全都得死!!”
寒生深深屏住了一口气。
只是眨眼功夫,那人已飞速闪至陆溪屿面前,刀剑铮鸣之间,两人纠斗在一起。由于速度太快,寒生完全看不清他们两个的身影,只瞧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在高速移动。比试台上尘土飞扬,不少看台上的观众看不见,纷纷站了起来。
“陆川涯!哈哈哈!受不住了吧?老子告诉你,今日你碰到我,可算是倒了大霉,老实等着死吧!”
陆溪屿一边接他的剑,一边还有力气反驳:“你也知道碰到你,算我倒霉啊?”
“你说什么?”
虞经义被陆溪屿寥寥几句激得恼羞成怒,正欲发攻,忽地停下来。想了想,不怀好意地笑道:“陆院长,你看我们一直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要不这样吧?”
陆溪屿歪歪脑袋,示意他说。
虞经义拍拍胸脯:“我们只再比试一招,如果你接下了,并且还成功站着,就算你赢;要是没接下,倒下去,或者直接死了,就算我赢。怎么样?”
寒生一听这人说话,就知道他没憋好屁。本想大喊陆溪屿别听他的,谁知后者却在底下咬咬手指,抬起头道:“好啊。”
虞经义笑得更为灿烂,所有的坏心思都明摆着写在脸上。可陆溪屿非但像是不懂,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乐呵呵提起剑,准备一击结束这最后一战。
最后一点太阳的边陲没到山下,还剩大片晚霞挂在天上。只需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它们就会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穹被黑暗笼罩。
寒生光是远远地看着,双腿就已经在发抖了。
为了不错过结束战斗,寒生用力揉几下眼睛,让视线变得更加清明。云云仙还在边上吵,被他驱使着一根布条绑住嘴巴,并且示意,要是再说话,就把他丢到外面去。
陆溪屿和虞经义面对面站立,摆出出招前的准备姿势,半空中骤然起风。分明方才周身还是太阳余晖带来的暖意,现在竟是被寒气包裹,能冻得人直打哆嗦。
但听得阵阵哒哒声,那是靴底踩在地上快速行走的响动。虞经义率先飞扑而上,握着明晃晃的剑起跳刺出;陆溪屿歪头躲避,右腿后蹬,腾越至高空,翻身落地。
先前小打小闹时,震荡开来的剑意和灵气翻了一翻,掀起的风浪,吹得两侧看台上观众头发衣袂四下纷飞。
虞经义也踩回地面,朝向陆溪屿,道:“陆川涯,你躲什么?这就怕了?我不是说了一招定胜负,你这般扭扭捏捏,是想让所有人看你笑话吗?”
方才过招时,二者使出来的剑意,皆刮蹭到了对方身上。陆溪屿额角被划开一道小口,有血顺着他太阳穴流下来;而虞经义的衣袍也被削得稀碎,胳膊满是细伤,只剩下两截短短的袖口。
陆溪屿看看他的胳膊,又抬手摸一把自己额头,盯着掌心的一片血迹,像是后知后觉:“啊?哦,原来我不能躲啊,早说嘛。”
虞经义额角青筋暴起,用剑指着他骂:“陆川涯!你到底有没有把心思放在比试上?这般吊儿郎当,你难道就真的不怕我一剑把你的脑袋给削掉?!”
陆溪屿重新握好剑,正面向他,做出御敌的戒备,道:“不怕啊,你又杀不掉我。”
“哈哈。”虞经义冷笑两声:“好,好,那你倒是给我看好了,看我究竟能不能杀了你!!”
话音刚落,他已然是带着周身肃萧的杀意冲上前来。陆溪屿举剑抵挡,不及片刻功夫,只听“铛——”的一声,全场安静了下来。
寒生一口气憋了许久,几乎要背过气去。往窗外探出头,瞪大眼睛,仔细查看陆溪屿身上,看他到底有没有被伤到。
陆溪屿身体弯曲,一脚朝前踩住,另一脚在后。右手握剑,剑尖笔直指向天空,头发完全散落下来,将他的整张脸遮住。
他以这样一个姿势维持了足足三秒,没有倒下。看样子,是将那一击接下了。
然而,就在寒生松一口气,以为他是赢了的时候,远在陆溪屿身后,以同样姿势背对着他的虞经义,忽地发出一声笑。
虞经义的剑柄“啪嗒”一声向两侧打开,从中飞射出一黑色的物体。
那物往前蹿出一段距离,于半空中盘旋一圈,倒射回来,直逼陆溪屿而去。在他后背看不见的地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穿了他的胸膛。
陆溪屿身子朝前一震,口中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他的身躯摇晃几下,像是努力在稳住平衡。但终究承受不住,膝盖弯曲,跪下来,朝前扑通一下倒下了。
“啊啊啊啊!!陆溪屿!!!!”寒生抬手抓住头发,抱着脑袋失声大叫。
满座哗然。
“怎,怎么可能?陆院长输了?”
“陆院长输了吗?不会吧,我,我刚刚还押他赢押了一万文啊!”
“陆院长,你别装死啊,快起来!不可以输,起来啊!!”
看台上的吵闹声越来越大。虞经义无视这些声音,提剑走到陆溪屿身边,用脚踢他几下。见他不动,叉腰大笑:“哈哈哈,陆川涯,你终究还是年轻。真以为这种比试,是要堂堂正正地比剑法吗?错!只要能赢,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不会有任何人管你!现在才知道吧?太晚啦!!”
他转向穿心院所在的一方看台,与最上面低头瞧他的盛长南对上眼,得意洋洋朝他行一礼。盛长南点点头,指尖敲击着座椅把手,表示自己对此很满意。
而城墙上角楼里的寒气几乎要疯掉,拼命挣脱云云仙的拉扯,道:“放开我,我要下去!”
云云仙则使出吃奶的力抱住他,道:“你下去干什么?你下去有什么用?人家当着裁官和道盟盟主的面使阴招,他们都没说什么,这不摆明了就是认可他的做法吗?”
“那我不管,我去把他们都杀了!!”
“你杀个屁!你真当道盟是摆设啊?你不会以为之前姓陆的罩着你,让你在他们面前为非作歹了一次,他们真的就能处处让着你吧?等下你和他们打起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我他妈就站在这里看着吗?我就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吗?看着他们把陆溪屿的尸体抬走,就只是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站着?!”
“褚玉尘你有病是不是,你男人他妈又没死,你搁这叫魂呐?”
“哪里没——”
寒生情绪激动地吼到一半,顺着云云仙手指方向看去,震惊地发现,陆溪屿竟是咳嗽两声,用手撑着地面,自己慢慢爬了起来。
“快,快看,陆院长站起来了!”
“啊啊啊陆院长好样的,快打他,快打他,我的一万文钱啊!一定要帮我赢回来!”
坐上霎时炸开了锅,比先前一次要更为吵闹。爬到比试台上来查看陆溪屿死活的裁官见到此状,捡起刚刚插在他身边的小旗,慢悠悠地走到边缘爬下去。
寒生双眼含泪,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溪屿。
只见他用剑尖抵着地面,支撑起身体全部重量,咬牙直起身,半张着嘴,喉口嗖嗖向里倒吸冷气。
他的胸口有着一个半大的血窟窿,与后背打了个对穿,白袍被晕染开一大片血迹。看样子,之前那个东西还扎在他的肉里。
对面的虞经义已经是要被吓傻了,倒退几步,用手指着他,哆哆嗦嗦道:“你,你怎么还没死?!”
陆溪屿低笑两声,抬手绕到后背,捣鼓两下,硬生生将那个东西从血肉里拔了出来。
他拿到身前,低头看了看,甩手丢在地上。这下所有人都能看清,那个带着血沫的黑色物体,是一个锋利的三角飞镖。
虞经义瞧着,脸都要绿了。
陆溪屿用掌心按住胸口的血洞,稍稍静息凝神,像是在调节体内灵力,暂缓伤口流血。
“虞公子这招使得不错,在下佩服。”
陆溪屿抬眼看向虞经义,语气轻松道:“想不到,原来这道盟盟主的选拔赛,还能这样玩。在下受教了。”
虞经义咬牙切齿:“你,你他妈是怪物吗,这样了都不死?”
陆溪屿摊手道:“那没办法,毕竟都是死过两次的人了,再怎么样,阎王在这方面,也该给我些面子了吧?”
虞经义不知道他前世的事,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道:“什么狗屁死不死的,给我说人话!”
陆溪屿收敛神色,捡起剑,道:“用人话来说就是,比试还没结束。”
虞经义的脸由绿转黑,重新运起剑势,道:“好,比试还没结束是吧,那老子就继续陪你打,打到你死为止!!”
天空轰隆一声巨响,云层里有白色的雷电闪过。彼时狂风大作,晚霞彻底消散,望仙府上空汇聚大片乌云。四周阴暗下来,瞧着是马上要下雨的节奏。
看台观众里有人喊:“哎呀不行,要下雨了,我得回家收衣服,你们接着看!”
又有人接话:“我也看不了了,得回家做饭。怎么这比试打了一整天还没打完……陆院长一定要赢啊!”
“走什么啊,别吃饭了,反正就最后一点,坐这看完呗。”
因为这即将到来的雷雨,看台上的平民百姓散去大半,剩下来的,就都是一些道内的捉妖师了。
比试台上尚未偃旗息鼓,又更加水深火热地打斗起来。陆溪屿经那一伤,动作明显迟缓,许多招数出到一半,忽感胸口剧痛,皆被迫中止。
虞经义却是越打越凶。久违地处于上风,让他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出的每一招都直逼陆溪屿命脉。终于,在他劈下一剑,被陆溪屿勉强躲过后,他翻转剑锋,忽地往上一挑。
剑尖擦着陆溪屿的左眼划过,霎时鲜血飞溅。陆溪屿后退数步,用手捂住眼睛,身体半蹲下来。血从他的指缝间疯狂渗出,怎么也捂不住。
“陆溪屿!陆溪屿!!”
寒生再也控制不住,急切叫喊着破开楼门,冲到城墙上面。云云仙怕他做出什么事,也跟着追出去,于城墙正面比试场的一处将他拉住。
寒生不跑了,侧过头,同云云仙一起蹲下,趴在垛口处,心急火燎地继续看接下来的情况。
“怎么,都瞎了一只眼,还要同我打么?”
陆溪屿用剩下的一只右眼看着虞经义,语气平淡道:“胜负未决,当然要打。”
“那好,我再陪你玩最后一次。”
虞经义抓上剑,面朝陆溪屿走几步。此时的陆溪屿,已经没有力气再主动发动进攻了,只能站在原地,用上肢承接来自对方的攻击。
虞经义连出几招,被陆溪屿咬牙接下。陆溪屿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到强弩末矢的地步,再这样下去,怕是只会必死无疑。不觉心急起来,想要快些将比试结束。
因此他加速出招。对方一击未果,自己又反之回杀,纠缠许久,拼尽全力砍下最后一剑,试图一击破敌。
然而,那凝聚他全身最后的力量、带着凶悍杀意俯劈下去的一剑,行至半途,突然撞上了,被虞经义从袖中纷撒出来的符纸。
几十张黄底朱字的符纸飞扬开来,被虞经义控制着,在那一剑劈下之前,将其剑刃从柄至尖贴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中间的一小部分。
那符纸上书写的是铁衣咒,能将其所覆盖的物体变得如巨石般坚硬,且刀枪不入。这么一包裹在陆溪屿的剑刃上,使之落下、与虞经义的剑对上后,所有的力,都被迫集中于中部未被符纸包裹的部位。
但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有铁块一样的东西,从半空落了下来。
再去看陆溪屿的剑,已是从中断为两节。
啊啊啊,还以为打架和登盟主位能一章搞定,结果一章还是写不完。
打架的部分真的好难写(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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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比试场生死伤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