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
一个白胡子的老妖怪站在自家院前,看看寒生打开在他面前的百宝囊,摸着胡子,摇摇脑袋。
寒生面上窘迫,道:“老先生,我,我知道我现在可能付不起您要的工钱……但是,但是我日后一定会好好努力,争取早日把工钱全部结给您的!就求您帮帮忙吧!”
老妖怪扫他一眼,道:“小狐狸说你是他哥哥,想必你就是那个寒凛国的小殿下吧。”
寒生眼泪汪汪,只是急迫,没心思和他唠嗑,呆愣愣地望着他。
“不是我不帮。小狐狸应该有告诉过小殿下,老夫是整个中戍最好的铁匠,曾经还为当今道盟盟主打造过佩剑。只是一直没让他们发现老夫是妖怪罢了……咳咳……”
寒生道:“当,当然知道您是全中戍最好的铁匠!也知道您一定妖力深厚,才能够在人类地界自如生活这么多年不被发现。所以求求您,帮我造这把剑吧,事成之后,无论您要什么,我,我都会想办法帮您得到的!”
云云仙在一旁倚靠着墙壁,瞧寒生那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鼻中长长哼出一股气,脸转过去,不看他。
老妖怪还在摸胡子,道:“小殿下,你这是存心要为难老夫啊。你也知道,妖怪自断肢体炼造武器的故事,也仅仅只是传说,未曾有人考证——”
“不是传说,是我亲眼目睹的!”寒生激动道。
老妖怪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就算此事为真,难道小殿下就没有发现,他们全都是依靠着自己的妖力,花时间一点一点将武器炼化出来的么?心急难吃热豆腐,小殿下给老夫如此短的期限,就算老夫想帮,也无能为力啊。”
“……”
寒生的面色阴沉下去,没再说话。
老妖怪朝其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回去了,转过身,还没迈出步子,忽地感受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住。
老妖怪诧异回身,就看见寒生竟是当着他的面,笔直跪了下来。霎时吓得六神无主,急忙上前搀扶:“哎哟,小殿下这是做什么,您,您好歹是一国皇子,怎地可以在外面随便朝人下跪呐……”
云云仙也在一旁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寒生,完全不明白,这家伙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寒生抬起一手,揪紧老妖怪的衣角,道:“老先生。”
老妖怪搀扶他的动作一滞,低头看他,静静等候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寒生道:“老先生,就算您千百年来一直生活在中戍,也应该知道的,寒凛国早在七百多年前,就已经被人类覆灭了。我再也不是什么妖国皇子,也不是您口中尊称的小殿下,就只是一只在人类地界居无定所的流浪妖怪。每日过的生活,甚至连被人类豢养的家畜还不如。”
老妖怪闻言,颤巍巍伸出一手,握住寒生的胳膊。
寒生道:“我的国家,我的家人,都已经没有了。就算我有能力再重建寒凛国,我逝去的父皇母后,还有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臣民,都再也不可能回来。”
他抬起头,用热泪盈眶的眼眸望向老妖怪:“所以,我只希望能够珍惜好现在还在我身边的人,我不希望他们,也像我父皇母后一样离开我。”
“我……我不想失去他。”
寒生尽管已经在尽力控制,可说完最后一句,泪水还是像泄了闸的洪水一般,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将边上看着的云云仙都吓了一大跳。
“那不是什么普通的比试……我知道,他要是上了台,不和别人拼个你死我活,是下不来的。我很自私,不希望他杀人,但更不希望,他被人杀。”
“老先生,我,我……”
寒生说到后面,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心底升起一股由衷的恐惧。
害怕自己没能在三日内造出这一把剑,为陆溪屿的战斗推波助澜;害怕陆溪屿独自在台上敌不寡众,被一干捉妖师包围;更加害怕,后者在遇上难以匹敌的对手时,会像个蠢猪一样不顾一切冲上去,将自己的性命活生生断送在别人刀下。
寒生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同陆溪屿开那种玩笑。分明好好的,安安心心同他在杪秋院过一辈子就是,偏生要说那种话,让那个蠢货不管不顾地听信了。
他个傻子就是犟,只要是自己说过的话,也不管是真是假,全都会信;要他干的事,反抗都不会反抗一下,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做。到了最后,把自己弄成一副窝兮兮的样子,还要笑着来和他说,看吧阿生,什么事也没有,腆着一张臭屁脸求表扬。
寒生抹一把眼泪,吸吸鼻子,哆嗦着腿站起来。心道,也罢,自己的事,到头来还是自己做为好。朝老妖怪鞠一躬,转身要离开。
可没走出几步,又被老妖怪拉住。寒生回头,老妖怪叹一口气,道:“把袋子给我吧,两日后来取剑。”
寒生像是没听明白,怔怔地看了老妖怪许久。直到后者在他面前挥挥手,道:“小殿下?”方才猛地回神,激动得又要哭出来,道:“谢谢老先生,我,我之后一定会报答您,一定会……”
老妖怪接过百宝袋,往里面瞅几眼:“报答就不用了,只希望小殿下能如自己方才所说,一直好好珍惜身边的人才是。”
寒生再次凝泪,随后重重一点头。
临走的时候,老妖怪将寒生叫进屋,递给他一把匕首,道:“据老夫所知,这武器的炼造,除了要妖怪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还需要其一缕毛发。既然这剑,小殿下是要送给重要的人的,不如就取你一截黑发吧。这样一来,剑打造好后,小殿下重要的人将其握在手里,就能时刻与你心脉相连了。”
云云仙在边上跟着,斜睨着眼,瞧寒生听话地低头,在自己头发上割下一截,用红丝线绑起。总觉得奇怪。分明在他印象中,伴侣之间赠送头发,意思是……
“仙仙。”寒生将头发交给老妖怪,欢天喜地地跑过来,眉眼都要弯成了月牙,道:“都交代好啦,我们走吧,两日后再过来。”
云云仙收回方才的想法,甩甩脑袋,跟着寒生走出铁器铺的院子。
*
轮到陆溪屿上场,正好是比试第三日,最后五常决斗,要分出终极胜负的时候。
寒生想办法将云云仙的妖气藏了藏,带着他在一片混乱之中躲过检查,偷偷溜上了望仙府的城门。
比试场的台子设在望仙府广场上。底下满满当当全是人,倒是这城墙顶上,空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登上去之后,寒生领着云云仙去到一个最高的角楼,锁住进出的小门,在上面远远地观看。
云云仙手搭凉棚眺望好一会儿,道:“诶,我好像看见你家那个了,在台下面,还没上去的。”
寒生一个箭步夺到最前:“在哪?”
云云仙被他一把掀了出去,骂骂咧咧挤回来:“干什么干什么?一提到他你就跟疯了似的,哪爱得那么深啊?一边儿去,我都看不见了!”
寒生往边上靠靠,给云云仙留出位置。云云仙重新眯起眼睛搜寻,找到后,指着一个方向道:“在那里。”
就在云云仙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场上传来一声沉闷的鼓响。有一裁官在场中央手持文卷,大声宣告:“第五十八场,半决赛,玄云院苏永,对杪秋院陆川涯,现在开始!”
“呜呼——”
底下传来雷动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在尖声叫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小部分是来自中戍各地的捉妖师,还有大半,是兰阳城里得知消息,强行挤进望仙府来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凡人才看不懂什么捉妖院对什么捉妖院,只知道盯着自己喜欢的一方当主家。陆溪屿上场后,脚才刚刚踏在比试台的边缘,就引起了一大波年轻女子的惊呼。她们高声喊着:“啊啊啊啊!快站陆院长赢!”
“陆院长!陆院长!陆院长!”
“啊啊啊!好帅啊!!!”
不知道是哪个显眼的喊了这么一句,引得周边的人哄堂大笑。
越是这般,寒生越是感到好奇,想看看陆溪屿到底是打扮成了什么模样,让众多女子为他状似发狂。
然而,在他的视线成功聚焦在那家伙身上之后,他也愣住了。
陆溪屿,不,现在对下面的人来说,是陆川涯。简直变了一副模样。
他脱去之前那身东拼西凑的乞丐服,换了一件干净服帖的纯白道袍。头发梳顺束起,在头顶半扎成髻,戴上一个发冠,用一根玉簪穿插而过;披下来的一半,则清爽利落地垂在身后,未有半丝纷杂。
他左侧腰上佩着他的佩剑,银色剑鞘,光华映转,流苏高垂。足蹬一雪白短靴,鞋尖上翘,袍摆边缘随着他的动作,在脚背来回扫摆。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挽于胸前,好一副运筹帷幄,俨然胜利者的姿态。
寒生都要看呆了。
“不是,这,这谁啊?这是跟你每天滚床单那家伙?怎么变得这么人模狗样了?他什么时候换的衣服,你知道吗?”云云仙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瓜子,边磕边扭头看寒生。
当陆溪屿以那副模样,自信地走到比试台中央,弯腰同对手行礼的时候,周身再次爆发了高如浪潮的尖叫。
寒生看着,心中有一股微妙的情绪腾升上来,说不出那是什么,只觉得不开心。将视线故意移开,不看他,在内心道:好一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有本事你再开一个屏试试?
“诶诶,要打了要打了,你看不看啊?”云云仙一只手倚着窗户,嘴里噗噗往城墙底下吐瓜子壳。
“不看!”寒生干脆利落道。
云云仙转过头来,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一眼,又转回去,继续关注下面的赛事。
“嗷嗷嗷,打起来了,对方出招好快!你男人也不弱,那剑挥得,唰唰唰!”
云云仙在前线手舞足蹈激情演说,唾沫星子都飞溅到了窗户外面。寒生却不为所动,就只是背对着角楼的里墙蹲下,将怀里一个被布包裹着的黑色长条抱紧,气鼓鼓地缩成一团。
“哇哦哇哦,对方那人现在落了下风,被你男人杀得节节败退!你男人是不是要赢了呢,是不是?是不是?他会一剑将那人的脑袋砍下吗?不,他没有!”
云云仙猛地一下站直,举起双臂道:“他居然在关键时刻调转剑锋,以剑柄猛击对方后颈,将敌人击打得晕了过去!好一个仁慈心怀,让周围观看的群众全都忍不住感动落泪!五!四!三!二!一!那个人没有起来!他没有起来!我宣布,第五十八场打斗,陆川涯获胜!!”
寒生蹲在角落,两只手捂住耳朵,拒绝听云云仙这堪比炮仗的声波攻击。
云云仙精彩的解说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寒生迷迷糊糊听着,蹲在角落里,几乎要睡过去。终于,在一刻钟左右的安静过后,一声史无前例的叫喊,将寒生猛地从睡梦中拉回现实。
“现在!我宣布!道盟盟主选拔赛最终场,穿心院虞经义,对杪秋院陆川涯,现在开始!!”
“呜呼——”
什么?!最终场??
寒生的瞌睡瞬间就醒了,一个箭步冲到窗户边,望下面的比试台上瞪眼看去。
陆溪屿已然上了场,在他对面,就是一个来自穿心院的捉妖师。
此刻的他同最初上场相比,俨然大相径庭。头发散落,发冠不翼而飞;身上的白袍沾满血迹,布满刀剑割砍出来的破洞;扔了剑鞘,单手持剑,身形摇摇晃晃,快要站立不稳。
任凭谁看都知道,这是在连续对抗了太多场,耗尽体力之后,身体已然到达强弩之末的表现。
寒生急得大骂:“谁规定的破规则,连续打了那么多场,都不让人休息一下?人家一个接一个精力旺盛地上来,他都累成那样子了,还怎么接着打?”说罢,转身要往角楼外冲。
云云仙一把抓住他,道:“诶诶,你去哪?你不会以为你自己上去跟裁官讲,他们就会让你男人休息吧?这什么道盟盟主选拔的规则,定的很清楚,摆明了就是想让那些捉妖师互相残杀。弱的前期被强的杀掉,强的到了后面耗尽体力,最终也得死。他们压根就没想着要你男人活!”
“那怎么办?我能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吗?!”
这个时候云云仙倒显得无比冷静:“你急什么,你男人什么实力,你还不清楚?你就这么不信任他吗?与其自己一只妖怪跑出去发疯,被抓了之后还得他来救,不如就好好地呆在这里看赛。你不是还打了把剑吗,要是他在场上实在坚持不住,你就把剑丢给他!”
经过云云仙的抚慰,寒生勉强定了定心神。将怀里的剑又抱紧些,提起一口气,心惊胆战地往场上观看。
“咚!”
又是一声沉闷的鼓响,那是比试正式开始的信号。
“呀啊啊啊啊啊!!”
寒生才刚刚抬眼,视线里就闪过一道刺眼的光亮,那是雪白的剑刃,在夕阳底下折射出来的。
待到光亮散去,能够重新看清场上时,寒生看见对方那人,已然持剑闪至陆溪屿身前,将剑高高举起,口中嘶吼着:“陆川涯,我要你狗命!!!”
寒生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