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仙也面色发青,道:“他在搞什么?”
寒生不可置信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在那个上面……阿泠呢?”
陆溪屿右手握住左腰的剑柄,将剑从鞘中拔出一半,道:“就在附近,这里有他的妖气。”
寒生立即原地四下搜寻,视线焦急地在周边黑暗中来回扫视。不一会儿,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东西。
在晏泊尘上方一丈来高的位置,接近地宫的顶端,不被火光照耀到的地方,赫然飘浮着两个红色的小点。
寒生喃喃道:“那是什么……”
陆溪屿也看见了,控制着符纸飘到上面。在火光将那个角落照亮后,一双纤细的白腿映入众人眼帘。
而那浮在空中的红色小点,也得以被窥见真容。
寒生瞠目结舌,震惊得都要说不出话,仰头看着坐在悬崖顶上的那只妖怪,磕磕巴巴道:“你,你,阿泠……怎么是你?!”
最开始他们所看见的那双腿,正是阿泠的。此刻他坐在众人面前的石壁顶端——那其实是个悬崖,双腿顺着垂直的崖壁悬下来,一只膝盖搭在另一只膝盖上,双手抱胸,一动不动地低头俯视下方。
而先前那浮于半空的两个小红点,不是别的,正是他的一双眼睛。
也是经过这番仔细打量,寒生才意外发现,阿泠的身形,居然是较第一次在莽荒原小木屋遇见他时,要长大了许多。若说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现在的他,已经是人类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了。
寒生在下面大喊:“阿泠!你这是做什么,快下来!”
陆溪屿也拔出剑,毫不犹豫飞身起跳,沿着突出的石壁一点点往上奔走,妄图先行将晏泊尘救下来。
阿泠无视寒生的话,目光追随着逐渐靠近的陆溪屿。朝他缓缓抬起一手,等到他即将在晏泊尘所处的石台上落下时,食指猛地做出一个向下按动的姿势。
随着他的动作,从两侧暗处忽地飞迸出十几颗硕大的石头,朝着陆溪屿毫不犹豫地猛砸过去。陆溪屿反应过来,侧身躲避,却无法再靠近晏泊尘,只能在半空一个翻滚之后,向后跳跃着落回了地面。
陆溪屿气呼呼地剑指阿泠:“喂!兔子!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把他弄成这副样子干什么?而且你家小殿下和你说话你也不听?”
阿泠还是不说话,但顺着他所说的,视线僵硬地转移到寒生身上,目光迥然地盯着他。
寒生被他盯得有些发悚,试图抚慰他道:“阿泠,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但你能不能先下来同我们说话?站那么高,很危险的,万一不小心摔下来,腿都可能会摔断……”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寒生感受到阿泠极轻地冷哼了一声。
而后,对方用一种寒生极为陌生的语气说了一句:“你不管他了?”
阿泠所说的他,自然是被绑在石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晏泊尘。
寒生定了定神,还是道:“你先下来,我们好好聊聊,等下我们再救他。”
阿泠稍微一顿,嘴唇微启,声音再度悠悠传来:“真是——冷血无情啊。”
“什么?”
寒生怔了怔,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然而,就在下一刻,石台上方传来晏泊尘的一声惨叫。
他的脑袋突然一下高高扬起,从身体不知何处的伤口上,再次滴落下来一大片鲜血。直到寒生眯眼观察,这才发现,他的脖子处,竟是被缠绕了一圈纤细的藤条。而藤条另一端,正被阿泠抓在手里。
“阿泠,我都说了,你先下来!这是做什么?晏泊尘和你无冤无仇,还在杪秋院把你养得好好的,你为何要这么对他?”
“无,冤,无,仇?”
阿泠歪了脑袋,那双红色的眼睛又亮了几分,使得寒生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陆溪屿书房看到的妖怪图鉴,里面关于雪兔的一页介绍。
那上面记载,雪兔一族当中,曾经出现过一只红眼雪兔。
不等他再细细回想,一道锋利的冰刃从天而降,直直往底下站着的三妖一人劈去。
陆溪屿迅速反应,一手揽住寒生后腰,带着他就地一跃,闪退至几丈远之外。而云云仙也尖叫着爬上安无霁的肩头,由着他快速移动将攻击避开。
云云仙哇哇大叫:“褚玉尘!你们到底搞什么啊?打打杀杀不要连累到我!有什么事你们自己解决,我先走了!”
说罢,他驱使着屁股底下的安无霁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跑。没跑出几步,又听见他在那里喊:“啊啊啊啊啊!!褚玉尘!!快过来啊,好多兔子!!”
寒生应声望去,惊恐地发现,在不断倒退的云云仙和安无霁身前,竟是不知何时涌来了一大群白色的兔子。全是本体的形态,露出惨白的兔牙,低伏着身子,神色凶恶,一点一点往他们这里逼近。
寒生怕云云仙有事,当即化出尖锐的指甲,几步冲至后者身前,将他和安无霁护在自己身后。
那些兔子实在太过邪乎,都不像是本身生存在这地下的生物,而是被阿泠所控制,随时可以扑上来将他们淹没。
兔子虽然是食草动物,但它们那硕大的牙齿却不容小觑,若是成百上千只扑到人身上进行集体撕咬,人的皮肉免不了会被撕碎。
可即使寒生幻化出尖嘴獠牙的模样,也喝退不了那群蠢蠢欲动的兔子,它们依旧在视若无睹地包围他们前进。
眼看有一只已经跑到了自己脚下,寒生想着,要不要先抓起一只吓唬吓唬它们。于是伸手,刚要去抓,身后传来阿泠的声音:“要是伤到一只兔子,我就杀了他。”
寒生猛地回头,看见阿泠不知何时跳到晏泊尘所在的石板上,将手上缠绕着后者脖子的藤蔓收得更紧了。
晏泊尘被勒得面红耳赤,双眼充血,嘴角甚至有白沫溢了出来。寒生急得要疯,连忙拉着云云仙他们后退,并且道:“我不伤它们,我不伤它们,你松开他!”
陆溪屿全程阴沉着脸,抬头看他那浑身惨不忍睹的大徒弟,甚是怒不可遏。心道老子花那么多心血,将你培养成少年捉妖师排行榜第一名,所有的历练比试都带着你,自己会的东西全都倾囊相授,结果到头来,你居然连一只臭兔子都打不过?你是废物吗?!
许是感受到陆溪屿无声的怒火,被阿泠暂时性松开的晏泊尘艰难抬起脑袋,模糊着视野望向下方,找寻到他和寒生的所在,虚弱道:“师父,师娘,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
听他这么一说,陆溪屿彻底爆发,指着他大骂:“晏泊尘!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你是什么意思?你有手有脚有灵力有法术,却让一只兔子把你折腾成这副样子?现在到头来还叫我们别管?别管什么?直接走掉然后让这兔子把你杀了吗?你好大的口气,老子给你的命你随随便便就送出去?这么多年的时间这么多年的心血,你死了老子直接白干!!”
晏泊尘被骂得狗血淋头,大气也不敢出,只是闭上眼,痛苦道:“师父,对不起。”
“你还叫什么师父?谁是你师父?我他妈没这么窝囊的徒弟!!”
寒生看不下去,上前拉住陆溪屿道:“好了,你先别说他了。他实力本就不弱,和阿泠对打,是绝不可能落下风的,现在变成这副场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寒生话没说完,陆溪屿迅速反应,拔了剑,几步走到晏泊尘正下方,剑尖指他,怒道:“你小子自愿的?!”
晏泊尘将头低下去,不做声。
陆溪屿简直要被气笑,将剑插回鞘中,转身走几步,到寒生身边,就地坐下,面朝石壁道:“好,好,我倒要看看你和这兔子之间到底有些什么纠葛,硬是让你这深情种愿意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寒生也忧心,抬头看石台上百无聊赖扯缠着晏泊尘脖子藤蔓玩的阿泠,深吸一口气,道:“阿泠,你现在可以同我们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不远处的云云仙怕兔子咬他,和安无霁一起化为原形,毛茸茸地蜷缩在一起,听寒生他们说话。
闻言,阿泠拨弄藤蔓的动作停下,慢条斯理抬起一只眼,瞥向寒生,道:“小殿下玉叶金柯,先帝先后连战争的残忍都不忍让你目睹半分,你又怎会知道这些。”
寒生内心猛地一颤,没想到这事居然还和七百多年前那场战争有关,心霎时悬了起来,道:“我不知道阿泠你说的是哪件事。”
阿泠道:“不过小殿下既然这么想知道,看在往日情分上,我还是满足你的好奇心吧。”
他说着说着,站起身,环着晏泊尘绕一圈,指尖从他的脖子上滑过,摸得了一手的血,将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吮吸几下,道:“他……杀了我的父亲啊。”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贯穿寒生的耳膜,久久回荡,在脑中嗡嗡作响。寒生震惊道:“他,他,你……”
“他杀了你的父亲?!怎么可能?他今年才二十岁,且不说你的父亲,就连你都已经有几百岁了……”
阿泠不答反问:“未必小殿下觉得,只有你身边你最心爱的那个人类,才能够投胎转世?”
寒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子都开始混乱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晏泊尘的前世,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阿泠倏地敛了神情,冷漠地盯着寒生,道:“小殿下作何这种表情?难不成……你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寒生更加稀里糊涂:“啊?你,你父亲?”
他在脑海中努力检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阿泠的父亲会是自己认识的谁。
“啊,果然,贵人多忘事这个词,还真是为小殿下量身打造的啊。”
阿泠又在石台边坐下来,两条腿垂下,在空中一晃一晃:“不仅不记得曾经的战争,不记得自己的子民,就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忘了啊?”
寒生已经要崩溃了,他真的想不起来,阿泠所说的到底是谁。
阿泠的音色展现几分怒意,道:“小殿下,我问你,七百多年前,人妖大战爆发的那一日,是谁,将你带离寒凛,送入人类地界的?”
寒生边回想边结巴道:“是,是……是我父皇的一个大臣……”
“那个大臣是谁?”
“我,我,我不认识啊,就是朝廷的文官,一个年纪比较大的长辈,我真不知道他是谁……”
阿泠像是认定了寒生当真一问三不知,长长吐出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看向他,道:“那个大臣,是我的父亲。”
“啊??”
寒生被这一连串的信息冲击得晕头转向:“不是,他,他是你父亲……怎么会呢?你居然是大臣之子?那你也应该从出生起就是个少爷啊,怎么会一开始住在那种小房子里……”
寒生说完,才发现自己傻了。
阿泠冷笑道:“本来是啊,在那场战争没有爆发,在我的父亲没有离世之前。”
“那小殿下又知道,是谁让他离世的吗?”
寒生哆嗦着双腿,向后倒退,身体即将瘫软下去,被陆溪屿一把接住。寒生道:“是晏泊尘……的前世?”
阿泠拽起缠绕住晏泊尘脖颈的藤蔓,让他整个人被迫立直身体,道:“我第一次在莽荒原见小殿下的时候,不是同小殿下说过,我之所以在那场战争中幸存下来,是因为我的父母,将我塞进了一个雪地的小洞里,那些人类没有发现我,我才能够幸免于难吗?”
他一点一点将藤蔓缠紧,晏泊尘又一次显得呼吸困难,面色涨得发紫。阿泠道:“那些人类是发现不了我,但我能够看见外面。我看见无数的难民被人类追杀着逃难,一边哭喊着一边死去;我看见寒凛的妖军被人类捉妖师杀得溃不成军,白色的雪地上滚满各色妖丹。我还看见,有一个人类,一剑从我父亲的脖子上抹过,血透过枯草和树枝的缝隙喷洒到我的脸上。”
“小殿下,你知道那个人类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吗?”
阿泠一只手掐着晏泊尘的下颚,另一手扶着他的头顶,将他的面容向寒生展示:“就长这样。”
“呃啊啊啊啊啊!!!”
阿泠将晏泊尘的脑袋往反方向用力一掰,清脆的骨声响起,后者爆发出一阵更为凄厉的惨叫。
“阿泠!!”寒生失声道:“你先别动他!!”
阿泠依言松开晏泊尘,后者痛苦地倒在地上。
阿泠无视他,道:“小殿下,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看?很奇怪吗?”
寒生咽一口唾沫,道:“确实奇怪,一般雪兔都是黑色眼睛,只有……”
“啊,妖怪图鉴上记载的那个红眼雪兔吗?那是我爷爷,我遗传了他的瞳色,一出生眼睛就是红的。”
在寒生错愕的目光里,阿泠继续道:“至于小殿下之前看我眼睛都是黑色的,是因为,我父亲在被这个人抹了脖子之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爬过来,将我的眼睛和记忆封印住了。”
“不过中途好像恢复了一次记忆。就在那场战争之后不久吧,我去我在兰阳的表哥家借宿,路过望仙府的时候,闻到了我父亲的气味。”
寒生已经完全不知用何表情来应对这些信息了,只是瘫软在陆溪屿的怀里,甚至没有任何力气站起。
“至于为什么我父亲的气味会出现在那里呢……啊,好像是因为人类捉妖师在我父亲濒死之际,将他从莽荒原带回来了。”
“从莽荒原带到兰阳,小殿下,你知道他们带他回来做什么吗?”
阿泠微笑着,一字一句道:“做实验。”
“研究怎么能够让妖怪在死后保持形态,尸体不灰飞烟灭。”
“很显然,在我父亲身上的实验成功了,只不过不是以人类的形态,而是雪兔。”
“他被人类做成了兔皮干,就放在望仙府的仓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