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144章 同难民相对聚相融

云云仙在说最后三个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

寒生久违地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心脏砰砰直跳。

这里，恰好是中戍与莽荒原的边界，沿着脚下所站立的土地往北眺望，能够看见一大片绵延的雪山。

寒生站在队伍最前，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引领自己在外漂泊七百年的子民，正式归家。

寒生使了点法子，用从陆溪屿那抢来的缩地符，将原本两个时辰的路程缩短为半个时辰。

等到雪山的轮廓清晰出现在他们面前，扑面而来阵阵带着雪粒的寒风，便能知道，他们已经踏入莽荒原的地界了。

有妖怪停下脚步，望着脚下沙地与雪原的交汇处，那里有一条明显的分隔线。他们一动不动，怔怔地低头，盯住自己脚尖。半晌后，其中一些跪了下来，双手捧起一抔掺杂着黄沙的白雪，凑到鼻尖下方，深深嗅了一口气。

那股腾然入鼻的凌冽让妖怪们由身到心感到极为舒畅，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在内心积淤百年的燥热，终于烟消云散。

又有妖怪埋头大哭，将脸贴到冰凉的雪地，泪水滚落下来，滴滴渗地。

寒生不敢看他们，将脸转到一边。却恰好看见云云仙双手笼在袖里，垂着头，伸出一脚，在雪地上来回踩出一个个脚印，就仿佛——是南方从来没有见过雪的孩子，在第一次见到雪后，展露出分外欣喜的模样。

寒生觉得有些心酸，道：“仙仙……你开心吗？”

云云仙不说话，将身子背了过去。

不多时，他道：“菖兰谷在哪个方向？”

寒生猛地抬头，望向一处：“在，在那边！你们跟我来！”

回到莽荒原的妖怪数量浩荡，全部推着装满物品的小推车，拖家带口跟在寒生身后，显得颇为壮观。

在他们离去的雪地之上，留下了大量的车辙和脚印，那是莽荒原荒废了千百年，第一次被生命完整踏入的痕迹。

寒生在带领子民们抵达菖兰谷，看到里面景象的第一眼时，着实被震惊到了。

才距离他离开这里不到几个月的时间，菖兰谷居然被建设得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房屋畜舍俨然有序，石子小路纵横交错，不知是哪户人家带来的花种，分发下去，在家家户户门前都开满了艳丽的粉花。

在靠近湖边的位置，则是大片的田地。刚长出来的嫩苗青翠欲滴，瓜果芳香。湖岸边搭建了一个小木台，有老者在上面垂钓。

光是看这里的布局，完全是一隔绝世俗的世外桃源。

在住在这里的妖怪发现他们到来之前，跟在寒生身后的子民们已是再也忍受不住，捂脸跪地痛哭：“为，为什么啊，明明同样是妖怪，为什么他们可以在这里安居乐业，我们却得在外面日夜流浪像老鼠一样被驱赶啊？分明，分明莽荒原是我们的家，我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啊？”

经这妖怪一说，其他妖怪也被感染，队伍中频频发出不公的抱怨。

寒生朝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冷静，耐心道：“没有，他们也是在两个半月之前才被我领到这里的，之前一直在中戍地界流浪，在一个地方待不了三天。大家的境遇相同，不要彼此树敌，就共同在这里好好生活吧。等我解决了人类那边的事，将寒凛重新像模像样地建立起来，莽荒原上的冰雪也化掉一些，你们就可以回都城居住了。”

怕这群妖怪们还是会对菖兰谷的妖怪有敌意，寒生凑近了他们些，遮着嘴小声道：“对了，他们这个族群里母妖怪比较多，大部分都是单身，长得年轻漂亮……”

“好！”

不少年轻气盛的公妖怪当即叫了起来，对其他妖道：“既然小殿下都这么说了，同为天涯沦落妖，我们收留他们在莽荒原住，也没什么不可。况且他们提前来过，对于建造开垦一事肯定比我们熟悉，有什么问题，请教他们便是！”

“好！好！”

妖怪们纷纷鼓掌。云云仙靠在安无霁身边，啃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玉米，道：“那就别说废话了，赶紧去和他们交流交流啊？他们妖呢，怎么没见着几个？”

恰好狍妖邱文端着一盆洗好的青菜从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房子里出来，一抬眼，就看见山坡上乌央乌央站了一群妖怪，个个面黄肌瘦，瘦骨嶙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吓得她尖叫一声，当即丢了菜盆，转身往屋里逃。

还是寒生在外面叫她姐姐，她才惶恐地打开屋门。发现是寒生，脸上的恐惧顿时消散，欣喜地上前道：“小，小殿下！您来了！哎呀，也没有提前告知一声，我们好去宰几头猪羊来招待您呀……”

寒生笑道：“无事，不必那么客气。”

尽管邱文是在和寒生讲话，但禁不住那一大群妖怪的视线，余光频频往他们那边扫。终于，她忍不住道：“小，小殿下，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那群妖怪……”

寒生总算是有了机会介绍他们：“嗷，他们啊，他们是我寒凛国遗落在外的子民，我意外遇见他们，便带他们回家了。”

邱文愣了愣：“寒凛的子民……”

“意思就是，他们原先一开始，就是住在这里的？”

“嗯。”寒生道：“不过不是在菖兰谷，是在寒凛的都城。因为那边现在完全被雪覆盖了，清理出来需要时间，就让他们先住这里，也好能逐渐适应。”

邱文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双手抱在一起，面上竟是流露出了几丝忐忑，道：“可，可他们既然是这里的原住民，那我们在这里……他们会把我们赶走吗？”

寒生双眼一眯，笑道：“当然不会，都是妖怪，哪有什么谁驱赶谁之说呢？况且，就算你们目前不是寒凛的子民，未来也是，可是得按头挨家挨户编入地方妖口量册的，提前熟悉一下也无大碍。”

得到肯定答复，邱文的心总算放下。正欲回头看看那些未来的同伴，忽地听见一阵气势汹汹的叫喊：“怂什么怂，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好不好？要冲直接冲，本王要住湖边！”

寒生也被声音吸引去，看得云云仙揪着安无霁的领子跑下山坡，指挥着跟在他身后的妖怪们下来。闻得动静，在屋里的妖怪们纷纷探出脑袋，羊翠华和牛智胜从田里种菜回来，看到一群乞丐大摇大摆闯进来，不由得举起铁锹反抗：“喂！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还私闯别人家里！”

“别人家里？这里他妈是老子的地盘！”云云仙毫不客气道。

“嘿！菖兰谷是你的地盘？那莽荒原还是我的地盘呢？”

羊翠花话一出，就被云云仙照脸上揍了一拳：“你的地盘？你的地盘？你算个什么东西，连莽荒原都是我的，寒凛皇宫是本王的家！本来让你们住这里已经是大度，结果你上来就自称是这里的主人？想鸠占鹊巢是吧？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态度！”

“哦哦？本王？你还自称本王？你不是乞丐吗？你是王爷那我还是皇帝呢？！”

羊翠花反手和云云仙扭打在地上，二者都没有使出妖力，就只是赤手空拳肉搏。牛智胜见状，鼻中喷着粗气要来帮羊翠花，走到半路，被一只手拦下，抬头一看，是一只面无表情的雪豹。

“啊啊啊啊啊！！”

牛智胜发出一声尖锐暴鸣，转身头也不回地撒腿跑进了屋子，远远甩下一句：“翠花，你好自为之吧，这里有头豹子！！”

像一座小山一样矗立在那，不知道牛智胜怎么就跑了的安无霁：“……”

羊翠花被云云仙抱着双腿，手上反之拽着后者的尾巴，和他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骂道：“牛智胜！你个没用的东西！！”

云云仙用脚踹他脸：“放肆！本王的尾巴也是你这骚羊可以碰的？放开！”

“嚯？还自称本王是吧？我哪里骚了？有你这臭狐狸的狐骚味臭吗？”

……

寒生的脑袋又痛起来了，和邱文招呼一声，起身从屋舍之间的小道上走过，在众目睽睽之下，神色平常地一手抓一家伙的后颈，将他们分开提起，举到面前道：“你们两个，再吵全部给我出去。”

云云仙不服：“和我有什么关系？本来就是，我们好好地下来要去挑住的位置，这骚羊就跑出来骂我们，还说这里是他的地盘！”

羊翠花道：“都说了，我到底哪里骚了？还没你这臭狐狸一半骚！”

云云仙道：“放屁，羊肉是这世界上最骚的！”

羊翠花道：“你未必尝过？你就这小狐狸，老子一蹄子就把你踹飞了！好好去吃你的兔子老鼠吧，别不自量力！”

云云仙还欲骂，却是突然张不了嘴，呜呜啊啊半天，也没能再蹦出来一个字。

羊翠花想嘲笑他，下意识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嘴也是被封住了，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有办法把嘴撬开。

寒生在他们面前微笑道：“我是不是说了，都给我闭嘴？”

一妖脑袋上被敲了一个包的二者盘腿坐在草地上，面对寒生的目光，全都低下头去，没脸见人。

周边妖怪越聚越多，看见寒生，躲在屋子里的妖怪也有勇气出来站在门口观望。加之跟着云云仙从山坡上下来的寒凛子民，乌央乌央有着好几千只妖怪在场。

寒生抱着手臂，低头看云云仙：“仙仙，我带你来之前不是说过了，要和他们还好相处，不能和他们打架吗？”

云云仙气鼓鼓地“呜呜”两声。寒生知道他说的是“分明是他们先挑起的！”，于是转向羊翠花：“翠花，你怎么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就随意赶妖呢？就算你们现在居住在这里，也不能完全把菖兰谷占为己有啊？”

羊翠花没有呜呜，头低下去，老老实实挨骂。

寒生撩起自己额前的头发，转身同周围的妖怪道：“好了，都别吵了。同你们介绍一下，今天我带来的这些，都是千百年来一直流浪在外的寒凛子民，是莽荒原上的原住民，此番来菖兰谷，他们算是回家，所以诸位还是不要对他们产生驱逐之意。”

邱文带着的那一波妖怪闻言，纷纷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有带着孩子的，在门口将孩子揽紧了些，来来回回打量那些看起来比他们还要瘦弱的妖怪。

“至于你们。”寒生对跟着他的寒凛子民道：“他们也是我带到这里的，未来都会加入寒凛的百姓名册，总体上和你们没有什么区别。现在同住一片天空下，又都是妖怪，大家不能对他们抱有敌意。不然，那就和喜欢互相残杀的人类没什么区别了。”

直到寒生说这话时，也没想起那位被他丢下的可怜“人类”。

寒生又重新转向羊翠花，蹲下身，朝他笑笑，温和道：“不过翠花，还有一事要提醒你一下。你口中的骚狐狸，他是我的弟弟，当真是寒凛国的王爷，日后在复国之后，是会恢复皇室身份和封地的。你现在骂他揍他，我可以帮你拦着，但日后，你成了寒凛的子民，他作为皇室，会对你秘密做些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羊翠花惊出一背冷汗，惶恐地望向云云仙。对方此刻满脸骄傲，鼻子都要翘到了天上。

寒生解开封住他们嘴巴的妖力，起身道：“好了，仙仙，你带着子民们去找块空地安营吧，我看湖东那边还有很大的地方。等收整得差不多了，可以和住在这里的妖怪们一起建房子。”

云云仙自地上爬起，牛气哄哄地从羊翠花面前走过，蓬松的狐狸尾巴一甩一甩，频频扫到后者脸上，留下一股狐狸味。

羊翠花敢怒不敢言，也跟着起身，左右没了事干，拎起锄头去找临阵脱逃的牛智胜算账去了。

寒凛子民们浩浩荡荡从小路上通过，跟着云云仙到湖的另一边安营扎寨。趁着他们在干活，寒生在菖兰谷内环视一圈，看见马妖爷爷在湖边钓鱼，跑过去道：“爷爷，羚羊奶奶呢？”

马妖爷爷笑呵呵往雪山的方向扬扬下巴：“又跑那里去了。”

寒生独自前往，在雪山山处搜寻片刻，很快在一处山壁前看见了羚羊奶奶。

那处山壁不知何时被掏了一个壁龛出来，里面放着两个冰雕的塑像，仔细辨认，会发现，那是寒凛先帝和先后。

寒生走近后，没有直接开口，而是静静等待羚羊奶奶跪拜完毕。后者起身，注意到寒生，先是一怔，然后道：“小殿下，您来了。”

“嗯。”寒生微笑道：“还有仙仙，和雪豹侍卫，以及一群寒凛遗留下来的子民。”

羚羊奶奶的瞳孔微微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寒生扶住她的手，道：“奶奶，下去看看仙仙吧。”

羚羊奶奶终于回神，脸上的皱纹绽开成了一朵花：“好。”

云云仙累死累活在那里搭建帐篷，从羊翠花家里硬薅了一些家具过来，摆在帐篷里，使那里勉强有了点可以住妖的样子。

看见寒生，气一下子涌了上来，撸起袖子就要质问他跑哪里去了。蓦地注意到被他搀扶着的羚羊奶奶，手上的动作停住，傻愣愣地站着。半晌后，丢了手里的东西，猛地一下扑进她的怀里。

“呜哇啊啊啊啊……奶奶……”

羚羊奶奶满脸慈爱地抱着他，在他头顶抚了抚，道：“小瑞王，都长这么大了啊。”

寒生对于云云仙的反应感到惊奇。本以为他同自己一样，只是在宫里和羚羊奶奶有几面之缘，没想到，他们竟是相识许久。

“仙仙，你……认得奶奶吗？”

“说什么屁话呢！”云云仙含泪道：“你不认识，我还能不认识吗？她是陛下的乳娘，是宫里的宫女！我每次来皇宫，她都会偷偷给我塞东西吃，我被陛下批评了也会来安慰我，小时候她还给我洗过澡！”

“哈哈。”羚羊奶奶笑道：“那是奴婢在您小时候随陛下去王府的时候，遇上您不肯乖乖洗澡，还将水泼到侍女和王爷王妃的身上，实在没有办法，陛下才让我去的。”

云云仙红了脸，小声嘟囔道：“什么嘛，我都不记得了……”

羚羊奶奶道：“也是，都过了那么多年了，小瑞王那时还是孩子，记不得什么……”

“哇啊啊啊啊！！救命啊！小殿下，小殿下！！菖兰谷来了个人类！！”

“什么？人类？在哪！怎么会有人类啊？不是说人类找不到这里吗？啊啊啊我们是不是要完蛋了？！”

这边正在交谈着，菖兰谷入口处的妖怪们忽地炸开来，发出阵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寒生敛眉，对云云仙和羚羊奶奶道：“你们在这里别动。”随后转身，大步往谷口的地方冲过去。

住在谷口附近的妖怪全都从屋里逃出来，躲到远一些的地方，惊恐地望着山谷的入口。寒生从妖群中穿过，一抬眼，就看见站在山坡上的一个黑影。

仔细看，那个影子并不是黑的，而是棕色。从头到脚，每一处地方都是，俨然一个矗立在地上的泥人。手上牵着一匹马的缰绳，马的身后，拉着一辆马车。

寒生抬起一手遮挡阳光，慢慢迎着山坡走上去，在身后妖怪阵阵惊呼中，抵达那个人类面前。试探道：“陆溪屿？”

“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补昨天的。

昨天我走了三万多步，将近二十公里啊啊啊啊！！！回来就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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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同难民相对聚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