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143章 不需言凝泪把家还

三妖一人跑出去十里地，好不容易感知不到那群捉妖师的气息，停下来，弯腰在路边大口喘气。

陆溪屿把被他扛在肩上的小妖怪放下，道：“阿生，我总觉得奇怪，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啊？”

寒生在路边一个石头上坐下，撩开他被汗打湿的头发，道：“什么东西？”

陆溪屿抓耳挠腮道：“我，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有什么东西忘了……”

云云仙喝一口车上的水，瞥他们二者空空如也的手，下意识道：“你们的马车呢？”

“……”

寒生和陆溪屿面面相觑。

寒生道：“马车呢？”

陆溪屿道：“不知道啊。”

寒生道：“带来的包裹呢？”

陆溪屿道：“不知道啊。”

“……”

寒生拳头攥紧，邦邦往陆溪屿脑壳上揍了好几拳：“你不知道？不是你在管马车吗？不是你在管东西吗？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叫我们吃什么穿什么怎么回去？我可不想再耗那么多妖力在天上飞！！”

陆溪屿抱头鼠窜：“嗷嗷嗷！那，那不是因为事出突然，走得急，完全忘了马车的事嘛！回去把车拉过来不就好了！”

寒生道：“那还不滚回去拉！”

陆溪屿立即打转往回跑，边跑边道：“那阿生，你们要在这里等我哦！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别我等下拉了马车回来，你们就不见了，听见了吗？”

寒生抱着胳膊转身，面无表情道：“没有。”

陆溪屿没有听见，屁颠屁颠跑远了。

云云仙抱着手靠在车边，斜眼瞅他离去的背影，道：“啧啧，真听话，跟条狗似的。”

寒生听了很是不悦。尽管自己平日对陆溪屿多有打骂，更严重的，直接拳脚相加，但对他多少存在着一种独占欲。那家伙只能由他数落，别人甚至是不能对他说一句坏话。

所以寒生脑子一热，下意识回敬道：“雪豹在你身边不也差不多吗，你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

二者之间的气氛一瞬间冷了下来。

寒生似乎是意识自己说错了话，乖乖闭上嘴，不自然地将视线转至一边。想了一会儿，又觉是云云仙先提起这个话题的，要说有错，也是他有错在先，便再度硬气起来，低头瞄他几眼，转移话题道：“仙仙，你方才让那些妖怪们分批往不同方向逃跑，那一会儿，该如何让他们汇集呢？”

云云仙也很识趣，给台阶就下，道：“我们第一天在那里扎营的时候，就同所有妖怪规定好了避难的第二营地。他们往反方向绕一圈，最后都会到达那里，我们直接去那里找他们就行。”

寒生点点头，往陆溪屿离开的方向眺望几眼，摸不准那个家伙要花多久时间跑一个来回。忽觉自己衣角被人拉了拉，低头一看，发现是他们带着的那个小妖怪。

小妖怪是一只雪鼬，同阿泠一样会随季节变化毛色，此刻是冬季，他的头发和皮毛都是雪白的。

寒生一看到他的白发，就想起褚霜年，态度不禁放得极其温柔，半蹲下身，抚着他的脑袋道：“怎么了小朋友？”

小妖怪抱着双手，小声嘀咕道：“我，我饿了……”

“咕——”

十分应景的一声响起，寒生了解，下意识想从身上掏些什么吃的出来。但怀里袖中什么都没有，带来的食物都被放在了遗落的马车上。寒生无法，只好向云云仙求助道：“仙仙，你车上还有吃的吗？”

然而，云云仙竟像是没听见似的，故意将脸瞥到一边，不看他们。小妖怪可怜巴巴地攥着衣袖，仰头望他，半天也得不到一句回应。

寒生不知道云云仙是怎么了，转到他面前看他正脸，道：“仙仙？”

没想到云云仙竟是变本加厉，直接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背对着他们两个。

“……”

许是想到了之前云云仙凶他的场景，小妖怪抽抽鼻子，眼尾一红，当即扁着嘴巴呜呜了出来。又怕会被前者骂，哭也不敢大声哭，只是用力咬着嘴唇，任凭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寒生急了，伸手去抓云云仙的肩膀，道：“仙仙！你干什么呢？他找你要吃的，你为什么不回他？是没有吗？没有直接说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做出这副样子？”

寒生手劲大，抓得云云仙很疼。后者自知和他打起来没有胜算，只是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阴阳怪气道：“哦？饿了是吧？你那里没吃的才知道找我了？最开始怎么不知道问我呢？我是带着他们的妖怪还是你是啊？你不过就和他认识一个时辰不到，他就这么黏你了啊？”

寒生：“……？”

寒生道：“你在说什么啊……”

云云仙没好气道：“没什么，我这里没吃的！”

小妖怪一愣，霎时哭得更厉害了，张大了嘴巴仰面嚎啕：“呜啊啊啊啊……我，我要回去告诉娘，小瑞王不要我们了呜呜呜……”

云云仙双眼一瞪，指着他鼻子道：“小兔崽子，我警告你，别给我胡说八道啊？你要是回族群里乱说，信不信老子把你那张嘴打肿！”

小妖怪于委屈之余再受威胁，哭得更为惨烈。寒生慌慌张张，不知道该如何哄，转身朝云云仙怒道：“仙仙！你这是干什么？！”

寒生的吼声一起，云云仙千百年来一直刻在骨子里的对他的畏惧，还是稍微起了反应，下意识缩起脖子，嘴硬道：“我干什么？你怎么不问这小兔崽子干什么？我从他出生起带他到现在，结果才和你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就变得一饿肚子就向你求助了？他把本王放在哪里？啊？”

总算明白事情原委的寒生：“……”

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的小妖怪：“？”

寒生扶额叹气道：“仙仙，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爱吃醋的毛病还是没改啊？”

云云仙被激到，猛地扭头，道：“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什么爱吃醋？我什么时候爱吃醋了？”

寒生道：“就是你小时候啊，每次我一让雪豹陪我玩，你就跑过来嚷嚷，说我不关心你，明明你才是父皇安置在我身边陪我的。事后还要生好几天闷气，得我端着点心去你房里哄你才好。”

云云仙：“……”

云云仙在小孩面前失了面子，觉得很是恼怒，但也没说什么，转身从车里掏出一袋油饼丢给小妖怪，道：“吃去吧你，没良心的小东西！”

小妖怪接住油饼，怯生生躲到寒生身后，开始小口啃咬起来。

寒生揉揉太阳穴，道：“仙仙，你……”

云云仙瞪他，寒生立即闭上了嘴。看看别处，他们此刻正处一望不到边的荒原，不知距目的地还有多远。

寒生有些惆怅。自己光是参与了一次逃难，就觉得如此疲惫不堪，难以想象那些子民们，每隔五六天就要这般迁徙一次，永无止境，一直处在奔逃之中，尚不知天涯之大，何处可以为家。

对于这样的生活，他们是该有多么绝望。

所以寒生垂下头，盯住云云仙推车的边缘，那里有一处开裂的缝隙，喉头蠕动几下，道：“仙仙，要不，你们还是回莽荒原吧。”

云云仙的背影再次一顿。

寒生极力耐心解释：“我知道你很恨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同时也是担心大家的安危。但此前，我已经回了莽荒原好几次，可以保证，那里现在没有任何人类驻扎。”

“只是因为没有人烟，这些年雪下得很大，把原先的地面全部覆盖住了，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清理。在那之前，你们可以住在菖兰谷。”

眼看云云仙有所触动，寒生赶紧乘胜追击：“而且，在不久前，我在郊外遇到一群流浪的妖怪，将他们带回莽荒原，就住在菖兰谷。想来现在应该建设好了一些基本的设施，你们过去，他们还可以帮忙建房子。这样一来，你们有了固定住所，就不必常年迁移了。”

云云仙眼睫眨了眨，道：“菖兰谷……现在有妖在住？”

寒生解释道：“是，是一群在中戍流浪的妖怪，被我带回去了，数量不多，也就我们子民的三成左右。基本上是食草动物，因为担心他们受不了雪原的严寒，就让他们住在温暖一点的地方。”

云云仙道：“妖员分布怎么样？男妖女妖各有多少？老妖小孩呢？”

寒生：“这我没有细数……不过大部分是母妖怪和老妖，孩子只有几个。”

云云仙抿唇不语，摩挲着下巴，没有继续接话，转身拉上车：“走吧，先和他们汇合再说。”

寒生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心下登时大喜，牵着小妖怪跟上，将某些事情自然而然地抛在了脑后。

至于被他抛在脑后的事——

陆溪屿驾着马车狂奔，从扎营的地方马不停蹄赶至原先与寒生分别之处，还没完全抵达，就遥遥地挥着马鞭大喊：“媳妇儿，我回来了——”

无人应他，陆溪屿以为寒生是害羞，乐呵呵地又喊：“媳妇儿，媳妇儿，我把马车找回来了，就在原来的地方，没人偷，车里东西也好好的……媳妇儿？！”

陆溪屿拉住马，停在路边的一颗石头边上，那正是寒生之前坐过的地方。

地上有两道浅浅的车辙，往另外的方向去，不过具体去了哪，不太辨认得出。

陆溪屿坐在马背上朝四周哇哇大喊：“阿生？阿生？你们去哪里了？人呢？我回来了啊！”

“阿生！！！”

寒生掏掏耳朵，还是没想起陆溪屿。跟着云云仙往北去，到达一处平坦的洼地。远远一瞧，那里已是有了不少妖怪聚集，为首的一个，正是安无霁。

寒生和云云仙合力将推车推下山坡，抵达众妖面前，在此起彼伏的“小瑞王”“小殿下”声中，环视一圈，同后者道：“仙仙，来了多少妖怪了？”

云云仙清清嗓子，叫出在这里的组长，和他们一一核对妖数。半晌后，道：“还剩两组，他们路程有点远，等一会儿吧。”

后续寒生和众妖盘腿围坐在一起，交谈着近来的生活，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记了，但死活想不起来。努力一番后，便不再想，将其彻底抛下。

驾驶着马车无去无从，根本不知道寒生他们往哪里走了的陆溪屿呆立在旷野中央，任凭风吹过自己凌乱的头发，像极了一个被抛弃的孤儿。

待到所有组到达，小妖怪哭着扑进他母亲的怀里，云云仙再次挨个点了一次名。确定没有少妖，咳嗽两声，向他们宣布了即将回莽荒原定居的消息。

妖群哗地一下炸开锅，有的不可置信，有的热泪盈眶，有的直接跪到地上，捂住心口痛哭流涕。

“真，真的吗小瑞王，您不是在骗我们吧？真的要回家了吗？”

“我，我想回家呜呜呜……我再不想在外面跑了，我好累，我好累，再不回家我真的要死了！！”

有一只妖怪躺在地上大哭着打滚。边上妖怪拉起他：“快起来，在小瑞王面前这样像什么样子！等下他不带你回去了！”

“我不要！！”

那只妖怪一骨碌爬起，跪着蹭到云云仙身边，抱住他的大腿，哀求道：“小瑞王，您会带我们所有妖回去的吧？会带我吧？不管我们以前有没有惹您生气，都会带我们回家吧？”

云云仙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又有妖怪插嘴道：“小瑞王，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莽荒原上面没有人类了吗？不会有捉妖师在那里等着我们吧？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外面，现在突然说要回莽荒原了啊？”

一时间所有妖怪一齐说话，吵得云云仙脑袋都要炸了，将寒生一把推到自己身前，转移焦点道：“你们有任何问题，问小殿下便是，是他同意让你们回去的！”

“小殿下？”所有妖怪的目光霎时全部转向了寒生。

寒生心底慌了一瞬，下意识想逃，很快被扑涌上来的妖怪团团包围：“小殿下，您是把莽荒原上的人类赶跑了吗？我们真的可以回去了吗？”

“小殿下，莽荒原现在冷不冷啊，在南边呆了这么久，我怕我都适应不了雪原的温度了——要不要去做点棉衣来带去啊？”

“小殿下，回去之后我们可以直接回原来的家吗？我们原来的家还在吗，都七百年了，房子会不会都倒了啊，要重建吗……哎呀，离开这么久，我都不记得我家的门牌号了！”

寒生头一回体会到了众星捧月的感觉。晕头转向回答完所有的问题，很快又被带着孩子过来的母妖怪围住。她们执意要自家孩子认寒生的脸，并且一遍又一遍郑重地朝他们介绍，这位是寒凛国的小殿下，是他们所有妖怪的大恩人。

寒生很是难为情，红着脸应付完他们。结束后，云云仙爬到推车顶上，站到全场最高的位置，朝所有妖道：“咳咳，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在这个地方安营扎寨，休憩一晚，二是——”

“马上回家！！！”

全场所有妖怪整齐喊道。

云云仙满意点点头，跳下推车，朝寒生扬扬下巴：“带路吧。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