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129章 枯木藤新抽连理枝

天逐渐冷下来，一年已至末尾。寒生抬头看那灰蓝色的、仿佛被冻住一般的天空，后知后觉，自己好像从未与陆溪屿同处一个屋檐下这么久过。

以往每次，不是经历一两个月就被迫分离，前前后后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一年；就是要途径很多变故，整日心绪不宁，难以同这些日子一般，可安安静静相拥而眠一整天。

“阿生，快过年了呢。”

陆溪屿将一厚袍披到寒生肩上，从身后抱住他。

“你以前在中戍地界，过过人类的新年吗？”

寒生道：“没有。哪有时间管这些，光顾着等某个三百年才回来一次的人了。”

“……”

陆溪屿将下巴搁置在他肩头，道：“对不起嘛。”

“行了。”

寒生从他怀里挣脱，将身上的披风取下，反之给陆溪屿围上：“还是你自己多穿点吧，冻得跟条狗似的。我现在体内有妖丹，感受不到寒冷。”

陆溪屿握住寒生给他整理系带的手，敛眸看他：“阿生，等到了除夕，吃过饭后，我们去街上走走吧。”

寒生内心犹豫，不知要不要去，便没有答话。一直过了半个月余，也没有给陆溪屿确切的回复。然而，真正到了除夕夜那天，他不得不去了。

林成济延长假期，会在杪秋院一直待到年后。南斗院的两位也乐此不疲，选择跟他继续留在这里。

起因是江元青想和何风吟一道去约会。

院里从半个月前便着手采买物品，张罗过年，当日更是从清早就开始忙活。一直到晚上，热热闹闹团聚过一餐后，江元青同晏泊尘他们喝了一点酒，哼哼唧唧拉着何风吟衣角，想要同她一起上街逛逛。被后者从大堂揍到里院，也不松手，仰着鼻青脸肿的脸继续哀求，最后好说歹说，把她给拉到了街上。

寒生瞧着他们的背影，甚是不放心，随意收拾一番，就要偷偷摸摸跟上去。半路撞上陆溪屿，死乞白赖也要跟着。寒生无法，回房里扯件加绒外袍套在他身上，牵着人一道出了门。

外面街道锣鼓震天，灯红酒绿宛若白昼。寒生视线在人群中搜寻，好不容易找到江元青和何风吟，蹑手蹑脚跟上，和陆溪屿保持在他们身后三丈远距离。

何风吟抱着双臂，臭着一张脸，看起来随时会揪住江元青一顿胖揍。后者却没心没肺跟在一旁，笑嘻嘻地向她点头哈腰赔脸色，瞧着不甚卑微。

走着走着不见了他们人影，寒生急切地躲在路边四下搜寻。陆溪屿随手买一个烤红薯，拿在嘴里咬，道：“媳妇儿，人家小孩出来约会，你跟着干啥，让他们自己玩呗。”

寒生道：“你知道什么。外面乱糟糟的，谁知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更何况他们还没成亲，万一江元青那小子胆大包天——”

陆溪屿将烤红薯塞寒生嘴里：“安心啦，江元青那小子又不会胡来，杪秋南斗两院都看着呢，他敢对何风吟做些什么？而且瞧他那样，何风吟随便一挥手，他就直接跪下了，那里还敢对她干坏事？”

“……”

寒生啃下一块烤红薯，放嘴里嚼，道：“那也得跟着。就算不用担心何风吟，也得担心江元青。万一他在外面被那丫头打死了，回去我们没法跟他师父交代。”

陆溪屿伸手抢寒生手上的红薯，继续吃，道：“对哦，确实有这个可能。”

寒生还没吃完，愤愤将红薯抢回，道：“那还不快去找人！”

不过无需去找。他们只一转身，便从路边的首饰店里听见了何风吟的吼声。

“我说了我不弄这个！要弄你自己弄啊，揪着我干什么？！”

寒生和陆溪屿一道，往声音来源的店铺里探头。看见何风吟被江元青按在梳妆镜前的椅子上，边上有好几个拿着梳子、手足无措的看店姑娘。

江元青扶着何风吟肩膀，恳求道：“阿吟，你就试试嘛，刚好除夕夜这家店可以免费盘发，让她们给你弄个漂漂亮亮的头发，你看着也开心啊……”

“谁要弄这个！脑袋上顶一大坨，麻烦死了，又重又累赘，我不搞！”

“别嘛阿吟，你弄一个，成天绑着马尾，偶尔也换换发型……”

“什么？你还嫌我每天扎这个头发不好看是吧？不好看就把你破眼珠子给我挖出来！什么时候还轮得到你来挑剔我了？？”

何风吟一吼，果真如陆溪屿所说，江元青当即低头跪下了：“我错了阿吟。”

何风吟冷哼一声，但并未起身，对边上的姑娘道：“你们弄不弄？不弄我走了！！”

几个看店姑娘方才如梦初醒，急忙道：“好的，好的，我们立马给姑娘盘头发，您先休息一会儿，消消气。”

门外寒生看完全程，连连叹道：“风吟还是给江公子留了几分面子啊，要是她直接甩手走人，那江公子可能会很难堪……”

陆溪屿不知何时又从路边买了串玉米，大口啃咬着，道：“不是已经让他难堪了嘛，在这么多小姑娘面前吼他，还给人吓跪了。”

寒生闻到香味，瞥他一眼，抢过玉米：“至少现在算是安静了。风吟弄头发应该要挺久吧，看你吃一路了，带了多少钱出来？嗯？快给我去买吃的！”

陆溪屿揉揉被拍一巴掌的脑壳，牵上寒生：“走走走，反正我没钱，用的林成济的钱袋，给他掏空也没事。”

“嚯，又偷你徒弟钱啊？要不要脸啊？”

“什么叫偷？文化人之间能叫偷吗？这是借！”

“哦，反正借了也不会还。”

这边何风吟满脸不耐烦坐在镜前等候梳妆，江元青趁机去店里溜达。将千百副各色亮眼的首饰端详个遍，从中选出了两套最中意的。

一套为纯金首饰，有发冠簪钗耳环项圈等物，江元青觉着可以用在向何风吟求亲之时；另一套为粉色的琉璃首饰，整体为蝴蝶造型，看上去颇为精致温婉。

江元青回身，看向何风吟。她的头发已盘了一半，原先的发带被取下，现在的发髻上空空荡荡。

于是江元青心底发痒，悄悄招来店里一个空闲的姑娘，指明要先买那套粉色的。等何风吟盘完头发，顺势将其给她戴上。

付完钱，江元青偷偷溜回何风吟身边，见盘发姑娘在给她处理最后一绺头发，不禁蹲在一旁嘿嘿傻笑。

何风吟向来当他是个傻子，给他翻了一个极大的白眼。不多时，面前被端上来一副粉色的琉璃首饰。

那首饰确实好看，何风吟都不免被其吸引了目光。但她深知自己没有买，道：“这是干嘛的？”

江元青事先同店里的姑娘打好招呼，其中一个按照他的要求解释道：“姑娘，这是我们小店今日做活动，特意赠送给您的首饰，希望您能开心，日后多多光临小店。”

何风吟沉默一会儿，抱手道：“你们店怎么回事，又是免费盘头又是送首饰的，怎么，过完年不干了？”

姑娘们：“……”

她们求助地看向江元青。江元青忙附和道：“阿吟，真的只是人家今天做活动而已，希望能多招揽些回头客呢。你瞧这首饰，多好看，让她们给你戴头上吧，要是实在不喜欢，回家后再取下来。怎么样？”

何风吟又是一个白眼翻到天上。但没说话，相当于同意。众姑娘松了口气，仔细将发簪耳环和项圈给她佩戴好，调整一番，在她身后拍手道：“姑娘好啦，可真漂亮，难得见这样的美人呢。”

何风吟刚要说你们在这奉承个什么劲，一抬眼，便瞧见镜中那人。不免惊呆了，怔怔看了许久，道：“挺……好看的。”

江元青在她身后得意道：“是吧。还得是你好看，不管弄什么发型都很漂亮。”

“……”

店内的空气安静了一瞬，江元青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容凝滞了。头低下去，道：“对不起，阿吟。”

何风吟没有回应，抱着胳膊起身，准备离开。行到半程，回头道：“以后别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江元青默然点点头，向店里的姑娘示意一声，抓起放在椅背上的外袍追了出去。

恰时寒生和陆溪屿去小吃街晃悠一圈回来，手里捧着一堆糖葫芦油饼之类，正面撞上从店里出来的何风吟。急急躲藏进角落，差一点被发现。

陆溪屿从寒生身后探出头，第一眼看到满头珠翠的何风吟，道：“哟！这是哪里来的仙女！”待到看清后，又道：“咦，何风吟？”

寒生将他脑袋掰回，道：“瞧你那样，干脆凑人家脸上去得了呗？”

陆溪屿悻悻缩起脖子，道：“才不要，怎样好看也没有我媳妇儿好看。我媳妇儿是世上最好看的。”

寒生咬下一颗糖葫芦，目不转睛盯着同江元青走上大道、准备继续逛街的何风吟，道：“别贫嘴。诶，风吟那一头首饰是江元青给她买的吧，眼光还不错，真好看。”

陆溪屿也勉强正色，眯眼道：“嗯，确实可以，终于有个女人样了。”

“哦？她平时什么样？”

陆溪屿不假思索道：“跟个男人一样。”

“……好，记下了，回头告诉她。”

“……”

“错了媳妇儿。”

何风吟和江元青并肩走在路上，总是嫌头发和耳朵上的吊坠摇摇晃晃，几番想要扯下丢掉。被江元青及时拦住，好说歹说，勉强让她同意戴到回家。

不久又遇到一家成衣店，何风吟没看一眼，倒是将江元青吸引去了目光。他道：“阿吟，我们去那个店里看看吧。”

何风吟道：“你……要穿女装？”

“……”江元青脸不自然撇到一边，挠挠脖子：“想给你买。”

如他所料，何风吟干脆道：“不要。”

江元青道：“那，那也进去看看嘛，万一有中意的呢。实在不行，买了你带回去，不想穿，丢掉也行。”

何风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买回去丢掉？你还挺有钱啊？不如直接把这钱给我？”

江元青当真像傻子一样从怀里掏出钱袋。还未放至何风吟手里，她扭头就走：“还真是个傻子。”

不过嘴上骂着，脚下还是依言走进了那家店。

寒生蹲在在街角阴影里，举两丛树枝当作掩护，对他们进店的方向翘首以望。同时张开嘴，示意边上的陆溪屿喂他。

陆溪屿递过去一个油饼，寒生咬下一大口。陆溪屿道：“阿生阿生，他们俩又进店了，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要不我们再去溜达一会儿？”

寒生盯着店门口，有些担心，怕他们现在走，回头寻不到两小孩人。但还是经不住街边摊贩的诱惑，想着马上回来也行，便跟陆溪屿去了。

“阿吟，这件衣服喜不喜欢？”

“不喜欢。”

“阿吟，你觉得这个颜色好看吗？”

“丑。”

“阿吟，给你买这件怎么样？你穿着应该挺好看。”

“不要。”

“……”

几轮下来，江元青垂头丧气，将店里他觉得好看的，全都拿起问过何风吟一遍，皆被她瞧不上眼。

他将最后一件衣服还给店员，失落地准备往门外走，忽地有一店员拦住他，道：“这位公子，姑娘若是在店里没有喜欢的，不妨看看这件？这件是冬季上新的款式，还没来得及摆出来，应当会很受女孩子欢迎的。”

闻言，江元青停下脚步，望望站在一旁不愿看他的何风吟，道：“拿出来看看吧。”

“阿吟，这件怎么样？颜色和你的首饰很搭呢。”

何风吟不耐烦皱眉，正要说“都说了不喜欢不喜欢，只要是你拿给我的，我都不喜欢！”一抬眼，瞧见对方拿在手里向她展示的衣服，眉头舒缓了来，耳尖意外有些发红。不自然道：“试试吧。”

何风吟从试衣间里出来时，江元青忍不住“哇”了一声。

“真好看。”他红脸道。

何风吟似是也满意，没有再骂骂咧咧，在镜前转了几个圈，观赏上身效果，脱口道：“这件衣服多少钱？”

店员正要报价，江元青上前拦下道：“诶诶诶，我来付，告诉我就好了，嘿嘿。”

何风吟又一次似看傻子一般看他，只是没说话，背过身去，当是默认。

出到街上，何风吟心情愉悦不少，脚步也轻快了些，看上去很是满意这衣服。

江元青瞧她高兴，自己也眉开眼笑，在路边买了不少小食双手递过，都被一一接纳了。

寒生拖着陆溪屿气喘吁吁从人群中钻出，回到那家成衣店门口。往里头观望，竟是没瞧见何风吟他们，气得往陆溪屿脑壳上挥一巴掌：“都说了叫你赶紧走赶紧走，非得要在那玩，现在好了，找不到他们了吧！”

陆溪屿委委屈屈抱头：“也，也没玩多久嘛……应该还没走远，要不去前面找找看……”

寒生“啧”了一声，没好气道：“赶紧滚前面去找！再在街上东蹿西蹿，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元青挤在人群中开路，手上抱一堆吃食，何风吟每吃完一样，就立马递新的过去。走着走着，忽觉右手被人牵住，触感十分柔软。低头一看，发现是何风吟的手。

江元青脑子轰地一下炸开，耳边嗡嗡的，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那手的主人，一张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

但何风吟没有看他，只是面色平常地看着前方。感受到他的目光，道：“人，太多了。”

“牵紧点，别把我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