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在回来的路上,何风吟一直心神不宁,陆溪屿看了,忍不住出声道:“喂,死丫头,你再这样憋着,该不会一会儿自己把自己气死了吧?”
何风吟恶狠狠地回他:“闭嘴吧你,啰嗦。”
“嘿!不得了了是吧?这样态度对你师父?简直是放肆!看我不——”
“行了行了。”寒生把撸起袖子作势要挥拳的陆溪屿扯回来,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手指:“有些人的伤都还没有好就成天在这里咋咋呼呼,肚子还疼不疼?”
听寒生这么一说,本来还在好好走路的陆溪屿立马就站住了脚,在原地开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呻|吟起来。
寒生:“……”
何风吟本来就烦,又有个脑子有病的家伙一直在边上叽叽歪歪,实在忍无可忍,抬腿就往陆溪屿屁股上踹了一脚:“姓陆的闭嘴吧!吵死了!!”
陆溪屿被这么一踹,当即捂着屁股“嗷”地一蹦三尺高。何风吟见了,也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点过分了,怕陆溪屿落下来后真的会来揍她,于是干脆走为上计,朝寒生用眼神示意了一番,便往前嗖地一下跑没了人影。
陆溪屿从半空中落下来后,果真捂着差点开花屁股开始骂骂咧咧:“谁!谁!阿生你看见是谁了吗?是不是何风吟?就是何风吟!好个死丫头,居然敢踹她师父!!啊啊啊啊我要好好教训她!!人呢?跑哪里去了?!”
寒生满头黑线,一把拽住陆溪屿正准备往前冲的后领,将他给扯回了原地。后者只感到喉头一紧,差点没被当场勒死,向后倒进寒生怀里后,仰着头往后看他的脸:“阿生,你要谋杀亲夫吗?”
寒生面无表情道:“你若再当街发疯,我不介意谋杀。”
把人带回杪秋院后,寒生去了何风吟院里,见她还好好地呆在杪秋院,便也放宽了心,耐心安慰几句,就回陆溪屿寝房去给那家伙检查伤口了。
第二日姐姐果真又带着一些瓜果登了杪秋院的门,把承诺给小和尚的西瓜给其送去后,其余的便送到了何风吟的房里。
看着地上的那些水果,何风吟有些紧张:“姐姐,你今日又在家里摘了东西,那个男人不会生气吗?”
姐姐将怀里的小孩递给正在一旁朝他做鬼脸的陆溪屿玩,笑道:“没事的,他应该是同意了,这些还是他今早亲自去地里摘的呢,还全都给我整整齐齐放在篮子里让我带过来。”
何风吟总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来什么,见姐姐面色无虞,胳膊上也都好好的,没有任何青紫,想来那个男人也是不敢打她了,这才勉强提起了笑容,继续和姐姐聊些家长里短。
送走姐姐过后,众人又在杪秋院过了几天普通日子,直到这日,杪秋院的大门被什么人从外面敲响了。
恰逢邬三一个人在前庭扫地,又值晌午,值守的弟子都去内院吃饭了,他左右找不到人,无奈之下,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前去开门。
“呃,你是……”
邬三不知道院里那些弟子平常看见客人都是说什么来招待的,在看见来者的样貌后,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方是一个长得比较高壮的年轻男人,皮肤黝黑,看上去和晏泊尘的身量差不多,比邬三自己都要高上一截。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汗衫,下身麻裤卷到膝盖,脚上踩着一双破旧草鞋,外形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夫。
年轻农夫看到邬三,粗着嗓子道:“这里是杪秋院吧,我来找吟吟。”
“吟吟……是谁?”邬三有些傻眼,重复了一遍这人的话语,因为没有写出字形,他不知道对方说的“yin”到底是哪个字。
“吟吟都不认识?不是你们这的吗?你们这里是不是杪秋院啊?”
“是,是杪秋院,可是好像没你说的这个……”
“来了啊。”
背后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邬三立即回头,发现果然是何风吟,对方正双手插兜,满脸闲散地朝门口的方向走来。
他以为她是和自己说话,本想甜甜地叫一声师姐,并且回应她自己一直都在这里——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句话。
可邬三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身后的年轻农夫已是抢先一步喊道:“吟吟!”从前者的身边一把略过,同时扔下一句:“这不是在这里吗,还说院里没有这个人。”就跑上前去和何风吟相聚了。
于是邬三拄着扫把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年轻农夫牵上了何风吟的手,并且由后者领着他往里院的方向走去,已经完全傻眼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邬三还站在远处,只不过原先脸上的震惊已经消散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魂落魄。他呆呆地望着前方的地面出神几秒,突然猛地把扫帚一扔,再也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紧接着一股脑从另一侧的方向往里院冲去了。
何风吟的院子和邬三住的地方不在一个方向,所以他回去的路上并没有碰见他们。只是在经过陆溪屿的寝房门口时,恰好被从房里出来的寒生和陆溪屿看见,于是后者两个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路从外面哭着跑进来,又哭着向后跑远了。
寒生僵硬地转过头,往邬三跑开的方向看了看,道:“刚刚那个……是邬三?”
陆溪屿手搭凉棚道:“好像是吧。”
“他怎么了?”
“不知道。”
“怎么突然哭啊,有人欺负他了吗?应该不会吧,我看他来院里那么久,从来都没这个样子过……”
“不知道。”
寒生啧了一声:“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陆溪屿委屈道:“就是不知道嘛,他平时就只知道一个人到处扫地还有去厨房做饭,看见我了也就叫我一声院长好,也没见过他和其他弟子聊天,我上哪去知道他的事啊?”
寒生不耐烦挥了挥手:“行行行,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们过去看看。”
邬三的屋子在陆溪屿寝房后面一个院子,他们过去的时候,大老远就听见前者的房里传来撼天动地的动静,巨大的哭声将顶上的屋檐瓦菲都震得抖了几抖,簌簌落下好些灰来。
寒生和陆溪屿并肩站在邬三的门前,分别堵着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寒生道:“要进去吗?”
陆溪屿道:“我怕死,媳妇儿你先上。”
寒生:“……”
寒生叹了一口气,还是身先士卒,率先上前打开了邬三的房门。
门一开,一股强烈的声波攻击便从里面发射出来,差点没把身形单薄的寒生给掀飞出去。陆溪屿在他身后扶稳他,往屋里探头探脑道:“啧啧,没想到这小子还是挺有攻击力的嘛,不错不错,日后就让他往这方面学习了。”
寒生捂着耳朵进屋,一眼就找到了缩在床上的一团声波来源,无奈在自己周身开辟了一圈防护罩,迎着攻击咬牙上前,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邬三?”
强烈的声波攻击一秒停止,被子被掀开一个口子,从里面探出一张满是鼻涕和眼泪的脸来。
“夫,夫人……”
一见到寒生,邬三霎时更委屈了,挂在人中的鼻涕长长地流成一条,眼看就要滴到床面上,吓得寒生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接住。
给他把鼻涕擦掉后,他又抬起头来,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夫人……”
“好了好了,别哭。”寒生在床沿上坐下,抚着他的背,道:“你怎么了?”
邬三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地板,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但感觉整个人的灵魂都已经出窍了。他喃喃道:“夫人,你知道我们院里哪口井最深吗?”
“什么!”寒生急得一吼,道:“你要做什么?!要寻死是吗?好不容易活到这么大年岁,我们又一路历经艰险把你从青光院带到这里,结果你年纪轻轻就要寻死?!院里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吗?还是说哪里有什么难处?你同我们说,我们帮你解决,赶紧把这话给我憋回去!!”
听他这么一说,邬三本来已经缩回去的鼻涕又流了出来,继续呜呜咽咽,抽泣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开口开始道明原因:“是,是师姐……”
寒生有些惊讶,不知道为什么会从他口里听见何风吟的名字,语气迅速缓和了下来,忙道:“你师姐怎么了?”
“师姐,师姐她……呜呜呜……”
说着说着邬三又开始哭,仰着头,嘴巴张得老大,伤心得就像一个小孩一样,但总算把后半句话给说完整了:“师姐她把心上人领回杪秋院了呜啊啊啊!!!”
“什么?!”
寒生和陆溪屿齐刷刷喊道,“砰”的一声响,霎时房里就不见他们两个踪影了。
邬三坐在床上,怔怔地望着洞开的房门,喉咙一抽一抽,旋即又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寒生本想再安慰邬三几句的,奈何实在是没有时间,和陆溪屿一前一后狂奔至何风吟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后者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何风吟首先看见的是第一个进屋的陆溪屿,原本在笑吟吟地和对面那个男人说话,一看见他,立马冷了脸色,站起身来,有意将后者挡在身后,道:“你来干什么。”
陆溪屿在知道何风吟随便把人带到杪秋院来之后,本来就不爽,见她居然还用这副语气对自己说话,顿时更生气了,道:“你怎么跟你师父说话的?这整个杪秋院都是我的地盘,难不成还有我不能来的地方?我来你院里难不成还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何风吟被他一骂,立即就不说话了,但还是用这那一副不服气的神情朝他翻了一个白眼,直到看见他后面进来的寒生,瞬间又变换了脸色,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自己身后的男人一眼,小声喊了一句:“师娘……”
寒生站立在那,和何风吟跟她身后的男人面面相觑,觉得十分尴尬,原地杵了许久,这才像傻子一样问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风,风吟啊,这位是……”
何风吟在寒生面前明显尴尬得不行,偏生那个年轻男人还一直坐在原处,像看自家大人一样仰头呆呆地望着何风吟,直到她拼命朝他招手示意,这才慢吞吞地站起。
何风吟道:“呃,这个,这个是……我的心上人……”
当着寒生的面说出最后那三个字的时候,何风吟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地埋进地里。
陆溪屿自打进门见到这个年轻男人的那一刻起,就十分不高兴,并且方才他和寒生都来那么久了,对方还一直坐在石凳上,半分没有面见女方家长时应有的礼貌。见对方既是农夫,又这么没有眼力见,和何风吟在一起,还指不定舍不舍得在后者身上付出钱财和精力。
或许也是感受到了来自陆溪屿的敌意,那个年轻农夫直勾勾地回视了他几眼,像是在打量他的穿着,随后又看了看寒生,对何风吟道:“吟吟,你们这里怎么有乞丐?还有,你师娘怎么是个男的?”
“……”
年轻农夫的话语一落,几人之间的空气微妙地沉寂了下来。
何风吟额角的青筋颤了颤,完全没敢抬头去看陆溪屿和寒生的脸色,只是用力拽了一把男人的手臂,低喝道:“你没事乱讲什么话!”而后又硬着头皮向对面两人道:“师娘,师……父,对不起,他没有读过书,不知礼数,所以说话有些胡言乱语,你们别当真……”
现在轮到寒生额角青筋狂跳了:“他没读过书?一个字也不认识吗?那你是怎么和他在一起的?不会之间连封信什么的都没写过吧?”
何风吟磕磕巴巴道:“没,没写过信,他不是不认字嘛,自然也不会写……认识的话,是在邢城的集市上认识的,我出去逛街的时候,刚好碰见他挑着菜筐在路边卖菜……”
寒生不敢再听下去了,光凭某人在边上偷偷捏他的手劲,他知道若是再听,对方可能会被当场气昏过去。
所以他只能找了个让双方都能下的台阶,道:“呃,那行,既然来院里了,中午我们就一起吃个饭吧,让厨房多加一个菜,我们——”
“我不要!”
“不行!”
陆溪屿和那个年轻农夫同时出声道。
“……”
寒生和何风吟茫然地看了一眼彼此,又忙转回头去训斥自己身边的家伙。寒生压低声音道:“喂,你干什么,和那个人吃顿饭,再看看他人品怎么样啊?”
陆溪屿赌气道:“我讨厌他,不想和他吃!”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对面两人没听见,反倒听得那边何风吟道:“阿财你又闹什么?我师娘都说了让你在院里吃饭,你还——”
“吟吟,你不是说好了今天和我出去约会的嘛,还说中晚两顿都在外面吃,特地让我到你家来找你。”
何风吟被噎住了,既不敢忤逆寒生的话,也不好意思同后者说话不算话,纠结一番,决定还是听寒生的,正欲同阿财说理,陆溪屿突然开口道:“没事,你们两个出去吃吧,我们在院里就是了。”
这句话说得波澜不惊,仿佛与方才小肚鸡肠的那个简直就是两个人。并且,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还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袋,掂了掂重量,觉得太轻了,于是在浑身上下到处摸索,总算在自己衣袖最深处找到了一块被他藏了几年的银元宝,上前去递给何风吟,道:“约会除了吃饭,再买点解馋的小食,或者首饰衣服什么的也行,别空着手回来。”
何风吟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这是会从陆溪屿嘴里说出的话,半信半疑接过银元宝,刚想问他今日是抽什么风,怎么这么大方,对方已是背过身去,朝她挥挥手:“快走,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何风吟有些感动,心想自己之前完全是错怪陆溪屿了,其实他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师父。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拉起年轻农夫的手,同他们道:“师父师娘,那我们就先走了!”
陆溪屿背对着他们,站在寒生身边点头,等到他们两个从院子里出去,寒生实在是忍无可忍,满脸震惊地绕到陆溪屿面前,道:“你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说讨厌那个男的吗?现在怎么又给他们钱去约会了?你不会被一秒夺舍了吧??”
陆溪屿半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朝寒生摆摆手,忽地发出了一阵邪恶的笑声,并且从低到高,从小到大,愈演愈烈。同时抬起了头,大张着嘴,就像小说话本里得了逞的恶人那般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寒生:“……你是不是有病?”
陆溪屿没理会他的骂辞,继续嚣张地疯狂大笑:“中计了吧哈哈哈!!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妄图和我这活了三辈子的老不死斗?哈哈哈哈哈!做梦!!”
寒生:“?”
“瞧他们那高兴样,还真以为我是拿钱去给他们约会?太天真了!给他们这么多钱,我就是要看看她找回来的那个男人带她出去,买东西到底会不会让她付钱!要是那丫头完好无损把银元宝给我带回来了倒还好,要是一个子不剩地花得精光,一问去处,全都花在那个男人身上了……哈哈哈,看老子到时候怎么把那个又穷又抠的狗东西碎尸万段!!哈哈哈哈哈!!!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他的大吼大叫喷了一脸口水的寒生:“……”
“你真是……”寒生一只手扶上了眉梢,大拇指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面上似是忧愁,嘴角却是翘着的:“不知该说你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