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百岁
六月的皇城格外热,白日蝉鸣聒噪、夜间蟋蟀作响。今年新进的秀女又格外活泼,叽叽喳喳的燥热的人都睡不下。惟有尚药坊因着他们那位恬淡温和的司丞倒显得清清爽爽,只有一缕一缕熬药时的烟雾袅袅飘出,药香馥郁。
尚药坊内,“人参、白术、甘草、干姜各三两右四味,捣筛为末,蜜和为丸……”江长茗正不疾不徐的吩咐毕方写下方子“写好后,把这方子送到药储司让他们按着我的方法制好后送到我这里来,明白否?”说完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毕方,毕方一眼便明白了当即领命“喏。”
江长茗又吩咐其余的小厮取药的取药,熬药的熬药。殿内一时空空。江长茗缓缓取出刚刚去给玉贵妃请平安脉时,贵妃身边的彩虹塞给他的纸条。江长茗回想起贵妃满是笑意又带了两份迫不及待的神情以及彩虹欲言又止的尴尬,又想到幽充容刚刚查出有喜,他八成已经猜到薛玉所为何事。他缓缓翻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两句诗“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江长茗饱读诗书自然知此句出自《赵氏孤儿》屠岸贾所言。江长茗叹了口气,准备明日再去与玉贵妃商议幽充容之子之事。
江长茗收拾好药箱,想着趁宫门未落锁之前赶紧回府。谁知刚出了尚药坊的门,就看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穿着崭新粉色宫裙的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跑进来,见着江长茗提着个药箱。“啪叽”一跪,扯着江长茗的衣服:“麻烦大人行行好吧,我家郑宝林快不行了。”
江长茗皱眉:“按宫规,你应寻掖庭中的嬷嬷。”
谁知那宫女哭的更厉害了:“奴婢去寻了,可他们问我要‘诊费’,可宝林给不起啊,奴婢也没钱。再说了,就是给得起,奴婢也不敢让那群婆子看,三日前徐御女的婢子本只是轻微中了暑,可让那群婆子看完以后,反倒更重了,昨日刚去了被人抬出去用铺子一卷连块碑都没有。求求您了,救救我家宝林吧!”说着就向江长茗磕了头。
江长茗看了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呼’出了口气像认命一般。上前扶起那个宫女:“罢了,你在前面带路吧。”
那宫女腾的一下起来抬起头连声道:“谢谢大人。”鹿不知所措。额角有一片嫣红色,看来是刚刚给他磕头时太用力了。
江长茗细细打量了她,长的并没有多国色天香尤其是与这满宫的美人比最多也就是一个清秀,圆圆的脸儿,齐齐的刘海。倒是那双杏眼也不知是刚哭过还是怎样湿漉漉的,像一只误入迷途的小鹿。
来到郑宝林那座小院,江长茗一进去就打了个冷战。回头一望,这座小院是最接近冷宫的地方怪不得如此阴冷。江长茗看见郑宝林昏睡着,脸色苍白汗涔涔而下,却盖着一榻厚厚的被子,诊了脉后便明白这是内热体寒。不知为何,看着郑宝林的小鹅蛋脸,他脑子里猛地冒出了以后此女风头会盖过贵妃,甚至斗倒贵妃的怪异念头。江长茗摇了摇头‘哗哗’草了一张方子就要离去。郑宝林想送送江长茗,奈何身子发软,喊了喊那个小宫女:“百穗,去送送这位大人。”
正在下房给额头上绷带的百穗听见后,忙跑出来“喏”
江长茗站在宝林房门前,却不由得注意这下房的动静,看到百穗急急跑向他,他无声笑了笑,原来她叫百穗啊。
百穗同江长茗缓缓走着感到尴尬极了想起一个话头,但又没胆子。小圆脸涨的通红全然没有刚刚勇闯尚药坊的那股子勇气。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个所以然。
好在江长茗家中有个与百穗差不多大的妹妹,也知道些怎样与小姑娘交流。
“百穗姑娘今年多大?”江长茗装作不经意间看向百穗
过了许久,传来一声比猫儿还细的音儿“十五了”
“才这么小就进宫了,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又是很久,百穗怯怯地说:“我……我……我是孤儿。”后面两个字咬得极轻极细。
江长茗不再说话,直到快到掖庭口。他蓦地一停,百穗也随之一停。他盯着百穗说:“明日,你来尚药坊找我。我这有一味药治郑宝林的病最好,只不过明日才能制好,记得来取。以后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管来找我。”说完大步流星走去。百穗静静站在掖庭口目送他走到再也看不见的地方。才转身离去。走到郑宝林的院门口,才发觉刚刚忘了问他的名字和官职。不过,瞧那位大人不摆架子、温润如玉的样子。八成跟自己一样刚入宫。百穗心里负担顿时轻了一截。
百穗哼着一支苏南歌子回到院中,却看见郑宝林只穿着一身单衣拿着蒲扇坐在炉前扇火熬药,鼻头顿时一酸喊出了在闺阁时的唤法“四小姐,你快回床上待着。这种事让奴婢来做就行。”
郑宝林抖抖擞擞咳嗽了两声,百穗立马上前把郑宝林推到床上,夺过扇子。
郑宝林躺在床上别过脸看着菱花窗外的天说:“穗穗,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在家中时我就不得父亲欢心,这进宫的荣耀还是因为三姐姐得了疟疾才轮到我头上。”郑宝林扭过头看着百穗。“圣旨还没下来时。我就被五妹妹推到水池里,只有你把我从水池子里不要命的拔了出来。本想着进了宫能好些,谁知道又因为家世贫寒被人看不起,现在拖着这个病歪歪的身子只会给人添麻烦。我要这命做什么呀。”
百穗丢下手中物什,抱住郑宝林像是哄孩子一样:“小姐不哭,说丧气话干什么。老爷不喜欢你,那是老爷有眼无珠。五小姐这么刻薄,将来一定是个无福的寡妇。终究有一天小姐会得宠,很大很大的那种哦。”
郑宝林看着比自己还小两岁的百穗却要装作大人来哄自己,一下子破涕为笑:“你还说别人刻薄,你不也在咒别人吗?”说完,郑宝林又看向远处恍惚的问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什么时候我才能宠冠六宫呢?”
百穗顺着郑宝林的方向看去,是圣上的甘露殿。一阵风吹过,院外的花草“簌簌”地响。百穗好像在郑宝林眼中看出了一种欲、望,对权利的痴迷和对自己的不甘。风停了,花草也不响了。郑宝林又是那个柔弱的郑家四娘,好像从未变过。百穗只当自己是看错了眼。
“等到小姐美过西施赛貂蝉后自然就得宠了。”百穗笑嘻嘻的打趣郑宝林。
郑宝林脸一红:“死妮子,又拿我开玩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就在百穗腋窝下可劲儿挠。
殿里满是百穗求饶声和郑宝林的娇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