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魂 第3章 轮回殿

鬼珛领着闻苁来到万轮殿外面。

一个巨大的水轮在前殿的屋顶转动，水雾弥漫在魂境无尽的黑里。门口来来往往的游魂像一条游动的长河，他们前脚跟着后脚，又是新奇，又是吵闹。

这是，他们死后醒来的第一站。

鬼珛一直觉得，这里是魂境最热闹的地方。

所有人，尤其是人界的人，在经历了死亡过后，又活过来，无不感叹，原来真的有“那一边。”他们好奇接下来的日子，好奇接下来的事情。

有的人在万轮殿碰到生前相识的人还会相互打招呼，说着互相往来的话；也有的遇到生前的仇人，拳脚相向。不过游魂本就没有实在的身体，他们刚刚醒来，魂力又很虚弱，即使打，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反而会因为扰乱魂境的治安而被扣除魂料。

所以，大多数人算一算，也就算了。

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他们在万轮殿领完牌子，便会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领自己的魂料，同时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才能去渡忘川。

像闻苁这样没有魂料的人通常会去魂容所。那是一个给魂宫打杂工的地方，在魂容所挣到的东西可以勉强维持这些游魂的生活。

魂容所的游魂大多无亲无故，容易被人遗忘，为防止他们消散，魂境给他们安排的轮回一般都会很快。也就是说，不可能会等十年之久。

鬼珛越想越不对劲，此刻他们已经绕到了轮回大殿后面的寝殿。

她一脚踢开轮回官寝殿的门，“李星星，给我出来！”

“人呢？！”

闻苁往四周看了看：“他是不是在前殿处理事情？”

“嗯……”鬼珛对着闻苁假装点点头。

他能处理什么事情？前殿那么多小魂官帮他发牌子……她嗅了嗅鼻子，这烧鸡的味道都没藏干净！

“有道理，他或许不在这里。”鬼珛一边说着，一边绕到屏风后面。

李星星正半蹲着等他们离开，没想到一只手从他背后伸过来，将他白花花的长眉毛牢牢拽起。

“疼疼疼！”李星星红彤彤的脸上鼻子和眼睛皱到一起，“阿珛小君，你轻些……我这老骨头可经不起你们年轻人手上的劲儿……”

“还知道疼？”鬼珛推着李星星从屏风后面出来，“我还以为魂境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能把您老人家吹去前殿呢……”

“小君说笑了，说笑了……”李星星痴笑着将身体往后一缩，轻轻将鬼珛的手从他的眉毛上拨下来。

“不知小君来找星星老儿所为何事呀？”

“何事？”鬼珛环顾四周，在正中间的塌上坐下，又闻了闻，“鸡呢？”

李星星赶紧把烧鸡从柜子里端出来。

“这又是别人的魂料吧？”鬼珛掰下一条鸡腿扔给闻苁。

李星星连忙摆手，赔笑道：“小君可莫要乱讲，小老儿怎么会拿别人的魂料，这是人界几个信徒供奉的……”他越说声音越小。

“什么？供奉的？”鬼珛看着李星星通红的脸，“我怎么记得你在人界的庙，都被砸了呢？”

“那还是有……有一些贡品的……”李星星三个手指并在一起，一点点，一点点。

鬼珛看了看手上的另一个鸡腿，“行吧，你说是就是吧……最近真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李星星站地笔直，正色道：“那是绝对没有的！”

鬼珛点点头，“那就好！”她将手上的鸡腿扔到李星星手里。

李星星刚张开嘴，鬼珛又说道：“吃完帮我查个事情呗，星星魂官。”

他赶紧将鸡腿放回盘子里，“小君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喏，”鬼珛把闻苁的轮回牌递给李星星，“你瞧瞧，有没有什么问题？”

李星星接过牌子，脸色瞬时大变，“嘭通”一声跪倒在地。

“怎么了？刚刚不还说绝对没有吗？”鬼珛漫不经心。

“仅此一件，小君，仅此一件。”

“我这一问，就是一件，我要是再问，那是不是就变成两件了？”

李星星拼命摇头：“小老儿不敢不敢，小老儿这哪里敢啊！”

“你不敢？”鬼珛起身走到李星星的面前，“你不敢这牌子是哪里来的？！”

李星星急得摊在地上哭了起来：“哎呀呀！我就说不可以的嘛！司阳仙君你可把小老儿害得好苦啊！好苦啊……”

“行行行，别演了……赶紧起来好好说话！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撒起泼来了……这和天界的人有什么关系？”

李星星收住哭声，他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半瞄着鬼珛，试探着问道：“真的好好说？”

“是！赶紧起来说！不然你就去跟鬼君说！”

“那不必，不必。”李星星立马坐起身，抹了一把脸，笑着说道：“前段时间天后娘娘给司阳仙君招亲的事情，小君听说了吧？”

鬼珛点点头：“知道。”

她不仅知道，天界招亲那天她可在现场。

天后娘娘给最爱的小儿子招亲，那来的可不都是三界一等一的女子……这热闹，谁听了不得去凑凑。

鬼珛躺在蟠桃园的树上，一边吃着桃子，一边透过树隙看最后入围的一百名女子。看着看着，手里的桃子掉在地上了都不知道。

这些女子个个花颜月貌、身姿曼妙，抬手间如落雁立苇，俯首间如沉鱼入渊。

鬼珛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真真是，每个都想带回魂境！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百个人，最后竟一个都没选上。

不止如此，这位招亲的主角——司阳仙君，还失踪了！

整个三界为之震动，为之唏嘘。

各种流言纷纷扬扬。

“这样都选不到合适的？”

“这司阳仙君到底要挑个什么样的人啊？”

“那可是未来的天后人选，可不得好好挑挑！”

“不对不对，听说他早就有中意的人啦！”

……

司阳仙君绯闻里的红颜知己都要填满整个东海了，三界还没有一点这个人的踪迹。

“你是说那位招亲后失踪的司阳仙君现在在咱们魂境？”鬼珛问道。

不会吧？？

李星星狠狠地点了点头，眼里都是不情愿。

“小君，都是他逼我的！他非说要去人界历劫！这才占了这位闻公子的位置！”李星星说着站起来，在鬼珛耳边小声道：“说是历劫，其实就是为了躲天后娘娘的催婚。”

鬼珛心道，这仙君也太不成样子，无端端来坏我魂境的规矩！

李星星见鬼珛不说话，继续辩解道：“我都说了这不符合规矩的！但是他又说他已经把自己的身体冻在玄冥冰窟了，暂时回不去了……小君你知道这种身体没死强行分离的游魂，是不能在魂境久留的……小老儿也是没有办法的。”

鬼珛当然清楚，这样强行分离的游魂，若是长时间没有找到宿主，是会消散的……

“这么说，也是难为你了？”她说道。

李星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不为难，不为难。小事情……这位仙君或许是未来的天君，咱也是给咱魂境结善缘不是？”

“行吧……辛苦你了……”鬼珛心中冷笑，“这个司阳仙君，他现在人呢？”

李星星愣了一下，“啊？小君是……？”

“啊什么？他人呢！”

“算算日子，应该……应该是在渡忘川了……”

鬼珛拉起闻苁就往外跑，“烧鸡留着！回来再跟你算账！”

“不好！”李星星连忙追上去，“小君等等我！我带你们去！”

李星星赶到的时候，忘潭外面只剩下闻苁一人。

“小君呢？”李星星手里拿着一双透明鞋子，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进去了。”闻苁语气淡淡。

李星星吓地直跺脚，着急道：“哎呀！你说我这就是去拿了一双鞋子的时间，怎么就进去了呢？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忘潭的水虽没有忘川水那么烈性，可是就这么踩下去……哎呀，这可怎么办哪？”

“什么怎么办？有危险我们就去救他们呀……”

李星星看着闻苁，一时语塞：“没想到你年纪不大，还挺稳重。”

两人走进忘潭，呼唤着鬼珛和司阳仙君。

“听见了！别叫了！”

鬼珛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他们却听不见鬼珛的声音。

这忘潭果然不是唬人的，她才进来一会儿，就已经感觉头皮发麻。

一些有的没的回忆都撞入脑海里。

她看见鬼月离，看见一个光头，甚至看见，天界的水……

果然，忘潭的水最迷人心智。

忘川能让人忘记所有，但是在忘川之前的忘潭，则是让人陷入曾经的美好与痛苦、真实与虚幻。

这里的一切，或真或假，都是为了迷人心智。

显然，在这里泡了一下午的司阳仙君，已经深深地迷失在他的回忆里。

他站在潭水里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永久的恒常。任凭鬼珛怎么叫他，他都无动于衷。

这可如何是好？

忘潭没有四季，只有春天，周围一片鸟语，微风送来花香，潭水微漾，潭上的游魂都沉醉在自己的美梦里。

他们在忘潭待得越久，魂力就会越少。

有的人或许一刻钟就能从忘潭抽离，有的人或许永远也走不出忘潭。

鬼珛抓着司阳仙君的手，一阵心悸涌上心头。

他一个仙君，魂力怎么消散地如此快……

鬼珛琢磨着，难道是因为他强行分离自己的游魂伤了灵墟？

不行，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鬼珛当机立断，将司阳仙君的两个手放在自己的手上，闭上眼睛，念起入魂诀。

她要强行进入他的魂魄。

两人的手相交的地方亮起一道光，鬼珛再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漆黑。

“司阳仙君！”

无人回应。

黑云压地鬼珛有些喘不过来。

突然，一条青龙从云间冲下来，杀气腾腾地撞向鬼珛。

鬼珛一个侧身，腾空跃起，想将自己也隐入乌云。这青龙却立即转头，对鬼珛穷追不舍。一人一龙在云间忽隐忽现，斗地酣畅淋漓。

一炷香的功夫，乌云终于消散一些，青龙对着天空嗷嗷叫，鬼珛也累地不成样子。

“没有赢，也没有输！”鬼珛嘀嘀咕咕，像是在给自己报告。

她终于能稍微看清下面的世界，原来是一片林子。

“司阳仙君！”她又大喊了一声。

一个小孩儿从一棵大树下探出一个脑袋，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