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庭司掌司即将大婚,新郎官是个瞎和尚。
“这林掌司何时癫成了这副模样??”
朝中大臣,不论平日里是看得惯抑或看不惯她,此刻也不敢对她大婚一事妄加论断。其中缘由嘛,无非是林掌司大婚不仅事关刑庭司,更是牵扯到了另一位众臣不敢妄加评论的人物,皇太子晁风。
林离自十七岁那年入皇城司当差,到如今坐到刑庭司掌司的位置,靠的无非有二。
其一,自当是她那沉月落星、气贯虹霓的剑术,加上为人杀伐果决,胆大心细,替龙椅上那位解决了不少麻烦事儿。这其二嘛,便是太子晁风。
晁风其人,心思缜密,智勇双全,在储君之位七年,对外与北疆贼人斡旋,对内扫平藩镇叛乱,晁帝的众多皇子当中,能与其相较者寥寥无几。
林离一女流之辈,能在男子为尊南朝登上高位,仰仗的是中殿这位足智多谋,雄韬伟略的皇太子,这早已是朝堂上下公开的秘密。而更是有一不堪入耳的传闻,林掌司将来,是要嫁给皇太子做侧妃的,故此才让她掌管刑庭司。
可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大婚倒是让那些平日视林离如眼中钉肉中刺之人不免幸灾乐祸。
“呵,没了太子的庇佑,且看她一女流之辈还能在这朝堂上混多久。”
......
中殿的龙椅之上,晁风正批阅奏折。他星目剑眉,明眸皓齿,一张硬朗周正的脸庞上,却又生了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
一位抱着拂尘的年轻公公脚步急促、神色慌张地迈了进去。
“禀殿下,刑庭司来报。”
“讲。”
“林...林掌司三日后大婚,新郎官是个...”
“是个什么?!”
“是个,瞎子。”
“瞎子...”
合上手中的折子,晁风眉尾微颤,思绪不觉飘回到了十日之前。
......
十日前的傍晚,晁风于林府莲池边喂鱼,等着林离执行任务归来。
“太子殿下...”
“回来了?你的手...怎么还受伤了?”
晁风疾步上前,拖起她的手臂细细查看。
林离抽出手臂,客气道:“并无大碍,微臣处理一下就好。”
“来,进屋我替你处理。”
“真的不用,谢过太子殿下。”
晁风脸色一沉,说道:“阿离,你如此躲着本宫,可是对本宫有何不满?”
“微臣不敢!微臣不过一介莽夫,不值当殿下如此关心。”
“谁敢说你一介莽夫,本宫定第一个不饶他!”晁风语气柔和了下来,又道,“不过,你跟在我身边也有整整五年了,也是时候歇歇了。”
林离猛地单膝下跪,双手抱拳于头顶:“微臣还年轻,还可以替南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赶紧起来。”晁风扶了她,说道,“本宫的意思是,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下个月父皇大寿,本宫会好好向他禀明我的想法,希望他能给我们赐婚。届时......”
“殿下!”林离再次单膝下跪,“微臣不敢有此想法,微臣只想在有生之年尽心尽力替殿下和皇上办差,还望殿下理解!”
他没再扶她起来,冷冷言道:“你还太年轻,不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行吧!早些歇息,本宫先回了。”
......
晁风眸底闪过冷光,手中的那本明黄色的奏折已经断成了两截:“难道,我在你眼里竟还不如一个瞎子么?”
......
红烛摇曳,宾客盈门。
林府今日大喜。
喜殿内, 穆予一身华贵的红服立于正中,周身是金丝刺绣的祥龙,腰带嵌着祥云状的白玉。
此刻的穆予全然没有了身披袈裟时的粗朴,他身形修长挺立,眉目如画,沈腰潘鬓。气质即便稍显羸弱了些,却遮掩不住浑身的儒雅,就仿佛是那遗世独立于火海之中的蛟龙,灼灼其华,贵不可言。
林离一身红衣如火,头顶花冠,手执金凤扇,徐徐朝着大殿走来。
两旁宾客称叹不已,皆因林离素来只着刑庭司官服,他们还从未曾见过林掌司着女人装的样子。今日这般凤冠霞帔下的林掌司,淡淡新妆,盈盈娇态,可谓一步一倾城,缥缈玉凤凰。
“可惜呀,新郎官是个瞎子,再美的新娘也瞧不见。”
“以林掌司的地位和样貌,本可配得更好的郎君,却偏偏挑了这么个没本事又瞎的。”
“可不嘛,还不如嫁给我们袁副使呢!”
“你们两个还不住嘴?”袁震瞪了两人一眼,提起酒杯闷了一大口。
“和尚穿喜服,老夫还是头一回瞧见。”
“欸,蒋老尚书,这您可就说错了。新郎官既已还俗,头发早晚会长出来,是吧?哈哈哈哈哈...”
“对了,怎么没见到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来,林离不过一区区刑庭司掌司,还够不到太子亲临她的大婚。”
“可他两不是...”
“嘘!别乱说,小心被人听了去。”
这时,一阵洪亮的声音于喜殿内传来。
“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两人对着殿外深沉的暮色一鞠躬。
“二拜高堂!”
两人对着两把空椅子二鞠躬。
席间再次低声讨论起来,众人皆替这对新婚夫妇竟都是孤儿而叹惋不已。
“夫妻对拜!”
林离拉上了穆予的手,对着彼此三鞠躬。
“礼成!送入洞房!”
林离一边扶着穆予,一边招呼殿外宾客:“今日,感谢各位前来见证我和夫君的婚礼,林离定当铭记在心!大家吃好喝好,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说罢,她又吩咐府里的曹管家:“我先带他回房,剩下的交给你了。”
“大人尽管回房吧,这儿有我们呢,保准让宾客们不醉不归!”
......
林离的闺房内,仍是一片火红。
门楣和横梁上结满了红绸,八仙桌上摆的是红枣,花生和桂圆,木榻挂着浅粉色罗帐,床铺上是一对鸳鸯刺绣的红枕。
“来,这里需得跨一下。”
林离小心翼翼将穆予领进了房间,引他坐于喜床之上。
春日的夜风,已经盈盈有了暖意。
两人于床榻相邻而坐,沉默了良久。
穆予缓缓伸手,触摸着身下的真丝软被,摸到了那对红枕,又拿指尖轻轻描摹着上面的鸳鸯纹路。他的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指尖覆有薄茧,林离猜想应是平日需用手代替眼睛的缘故。
瞧着他这般动作,林离原本喜庆的面庞爬上了一丝伤感,这才开口道:“今夜你便于此处歇息吧,我替你更衣。”
说罢,伸手要去解穆予的喜袍,却被他一把拦住了。
“我自己可以。”穆予神色慌张,似在努力压着紊乱的气息,“这儿只有一张床榻,你我如何入寝?”
林离凑到他面前,轻声道:“既已是夫妻,夫君何须见外。”
穆予别过头,道:“大人允诺过不干涉我的自由。”
喜服的火红将他原本苍白的面颊衬得红润了不少,聚不了光的瞳孔微微闪躲,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整个人像极了路边遭人捉弄的孩童,柔弱又无助。
“开个玩笑而已,早点休息。”
林离没再逗他,起身吹灭了屋内的红烛,便出了房间。
偌大的喜房内,穆予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之上,静静听着屋外宾客的喧闹声,酒盏相撞的清脆声,以及从窗户溜进来的夜风吹动罗帐的声音。
这个房间里的味道很陌生,似有淡淡的槐花香味,有烛蜡燃烧的味道,还有另一种分不出来由的清香。这清香不似寻常姑娘家身上的胭脂香囊,没有那么浓郁,也没有那般婉转,更像是一种简单清爽的木质香味儿。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响了,伴着一阵夜风灌入,一个人脚步轻盈地迈进了房间。
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蒙着面,手持长剑。
只听“咚”的一声,黑衣人已半跪于穆予身前:“主公,您受委屈了!没想到林离竟敢对主公见色起意!”
“......不过逢场作戏。”穆予一转适才的娇弱迷茫,双眉一紧,俨然一副狠厉的表情,“说吧,都查到了什么?”
“禀主公,属下已经探查了这林府大部分房间,但并未找到任何相关的卷宗。”
“历来改朝换代,看似一夜倾覆,实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清理旧部,收拾残局。刑庭司成立十年来,便一直替晁帝办的此等差事,我不信他们未曾留档封卷。”
“主公,看来咱还得从长计议。”
穆予拿手掌抚着一旁的软被,神色晕开一层狡黠,“不急,既已住进林府,还怕从她身上拿不到东西么?”
“主公好谋算,幸得这林离是这般荒淫无度之人,真是老天开眼。”
“......派人盯紧了她,我要知道她每日的行踪。”
“是,主公。”
......
林离出了房间,直直来到袁震那一桌,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袁震见状,瞪大了眼睛:“林掌司!你此时不该**一刻值千金嘛,怎么还有心思来喝自己的喜酒?”
林离擦了擦嘴,道:“你那日说山匪的老巢在老君坳?”
“是啊,不是!你该不会大婚之夜还在想案子的事儿吧?!”
“谁规定了大婚之夜就不能想案子?”
“林离啊林离,我袁震对你那真真是自叹不如,甘拜下风,顶礼膜拜,五体投地...”
“行了行了,看你这样,喝了不少吧!”
袁震举起两个酒杯,递了一杯给林离:“来,咱哥儿俩走一个,祝你,新婚愉快!!”
林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对了,我曾听宫内一个太医说过,老君坳的深山里,有一个专治目盲的老神医,那些瞎了几十年的人都能给治好。 ”
“......你该不会想替那瞎子,咳咳,替你夫君治病吧?”
“不然?”
“你就不怕他看得见之后把你甩了?”
“好你个袁震,我长的有那么不堪吗?”
袁震定定地看着林离,眼波流转间才道:“你只是平日不爱打扮,其实,你很漂亮...”
林离赶忙挪开视线,打趣道:“看来袁副使是真喝了不少。”
“说真的,我呀,只怕他瞧见你之后赖上你一辈子...”
林离没有再接话,脸颊悄然爬上了一层红晕。
“啧啧啧...林掌司竟然害羞了...”袁震见状,连连叹气,“你说说,这小子到底是修了哪门子福气!?”
“别贫了,你也早点回去,明儿一早我们便出发去老君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