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夏雨过后,信阳城的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方妍翡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周身每一处骨缝都被插满了尖刺,浑身的肌肤像被撕裂开了一般,疼痛难忍。与周身的疼痛相比,一处陌生的酸胀感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我...我怎么了?!”
天旋地转,头疼欲裂,数片破碎掉的记忆闪回到她的脑海当中。
陌生的房间内,一个衣衫凌乱的女人在床榻之上痛苦地卷曲着身体,一旁站着的男人嘴角带笑。
方妍翡还未看清那个男人的脸,画面中断了。
她抬手拍打着脑袋,用力回想...还是那个女人,躺于床榻之上瞳孔收缩,她朝腿间低眸的一瞬,对上了一双潮红的眼睛和青筋暴起的手臂。
“太子殿下!”
方妍翡惊恐地转动着眼球看向四周,竟就是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房间...
倏而她意识到了什么,接着双眸震颤、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眼角滚落的泪珠很快便将粉色的软枕浸湿成了一片深红。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哭干了,她也面如死灰,唯一一丝尚存的理智也只够用来思考如何尽快地死去。
此刻自己浑身无力,起不了床,应是无法悬梁了。还好,离床榻一步之遥的地方有个方桌,上面摆着两个茶杯,碎片应该勉强可以用来割腕。
她挪动着剧痛的身体,伸手去够方桌上的茶杯。
差一点点,就一点点。
她又将上半身往外挪了挪,两根手指才勉强夹住了茶杯的杯壁,手腕一用力,“哐嘡”一声茶杯摔落在地,碎成数片。其中一片刚好滚到了床边,被她捡了起来。
她颤颤巍巍地将碎片最尖的一端贴在左手手腕上。
“很快的,一下就好了。”
她周身颤抖,喃喃自语,碎片在手腕上换了数个位置,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割得下去。
“你又何必选一种最恶心的死法呢?”
突然一个冰冷声音在头顶响起,“若你想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干殆尽,最后成为一具乌黑的干尸,我自也不会阻止你。”
方妍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侧头看向说话之人,曾几何时,这张明媚周正的脸也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闺梦之中,现如今,却成了无法直面的恶梦。老天爷为何待自己如此残忍?
她再也崩不住了,手里的碎片滑落在地,整个人瘫在床上泣不成声。
晁风缓缓蹲下身来,抬手撩开了她乱于额间的细发,语气温柔:“方姑娘身上的断肠蛛数月便会发作一回,晁风倾心方姑娘已久,自是不愿见到姑娘再受此折磨。但是,若被他人知晓晁风如何替姑娘解毒,恐也对姑娘的名声无益。”
方妍翡已经止住了抽泣,她动了动苍白的嘴唇:“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方姑娘果然聪明过人。不知姑娘,可愿嫁给晁风作妃?虽不是正妃,但也尽可享受太子正妃的礼待。”
方妍翡眸中仅剩的一丝亮光熄灭了,是啊,自己现今这般模样,太子侧妃都已是无上荣光,哪还有脸面奢求别的呢?她侧过头,最后一滴眼泪碾过风干的泪痕,也带走了她对眼前之人最后的幻想。
“当然了,本宫还可允诺姑娘一事,有朝一日待本宫继承大统,这贵妃之位必定是姑娘囊中之物。”
方妍翡依旧侧着脸,但话声里已经听不出哭音:“太子说这些未免为时过早了,若太子诚心,三日后便带着聘礼到丞相府提亲吧。现下,还请太子出去。”
“好!那便三日之后,本宫正式到方府提亲!哈哈哈哈哈!”
......
“你好了没??”
望舒楼的房间内,林离拿一条纯白衣带遮住了眼睛系于脑后,正背对着穆予。
穆予整个人已经坐进了木桶当中,唯雪白而单薄的肩背在水汽氤氲下若隐若现。修长的脖颈,宽直的双肩,清瘦却线条起伏的后背,无不散发着温热又袭人的气息。
“你转过来吧。”
林离转过了身,摸索着走到木桶前,一双湿漉漉的手抓住了她,将她的手放于另一处滚烫的皮肤之上。
“按吧,用点力。”
“可是你说的用力哦。”
“喂!!你想掐死我吗?”
“你自己说的用力啊,我这人本来就手劲儿大。”
林离才按了两下,穆予那原本雪白的肩膀已经被按红了一大片。
“李神医嘱托的是以循序渐进的指法适度按压肩颈经脉,你下手如此狠,明显有违医嘱。”
林离松了松力道:“这样呢?”
“这还差不多,再往下一点。”
“......”
此刻林离蒙住了眼睛无法视物,但穆予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从茶铺开始他便在装盲,目的不过是想牵制林离,不让她进一步追查假盐引一事。他知道此法并非长久之计,所以自己必须先于她和袁震,找到公孙越。
穆予的目光落在了林离的手上,她的两只手明明又短又胖,何来如此大的手劲儿?细细瞧来,指节之间明显有一层厚茧,手背上也有几条经年的刀疤。
“你是从小习武?”穆予开口。
“嗯,七岁那年习的。”
“应是有高人指点吧,不然不可能有你这般身手。”
“你这算是在夸我呢?”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我可不常夸人。”
“我有一个师父。在我七岁的时候,他从街边捡了我回去,将他毕身所学都传给了我。”
“为何没听你提起过,他也在信阳?”
“不在,他在西州的一座山上。十五岁我学有所成,他便将我赶下了山,从此不许我再踏入那座山半步。”
说道此处,林离有些哽咽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他的消息。”
“原来如此,想来应是个得道高人。那之后,你就进了朝廷?”
“在街头混了两年吧,十七岁的时候进了皇城司当差。”
“街头混了两年.....偷鸡摸狗,杀人放火?”
“反正没偷过你家的鸡,没摸过你家的狗。”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
许久穆予才道:“你转过身去,我要起来了。”
他起身披上寝衣,走到林离身后:“好了。”
“好了是吧?那我...”
林离转身,怎料一脚踩在了穆予脚上,鼻尖撞上他的肩膀,整个人像被弹了出去一般直直往后倒去。而此时她眼睛还蒙着布条,慌乱之下于空中乱抓,一把就抓着了穆予的寝衣,于是乎两人齐齐朝地上砸了下去。
“唔!”
好痛!!林离伸手要去扯掉眼睛上的白布,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倒下去之时,穆予两只手撑在了林离两侧,所以并没有压在林离身上。他此刻只是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压着林离的手臂,垂眸凝视着她。
周围安静极了,林离感觉鼻尖有另一个近在咫尺的呼吸,起伏而潮热。
慢慢的,这个呼吸越来越近了...
“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震碎了这诡异的氛围,穆予才松开了林离。
林离取下布条,脸颊已经红到不行,她拿手掌拍了拍脸,走去开门。
“干嘛?”
开门一看是袁震,着一身玄色宽大的寝服。
“等不了三日了,明日我们就得去一趟私市!”
“啊?为何如此急?”
“明日刚好是上巳节你忘了?我适才在下头听曲儿,听到他们说起明日私市有集会,想来定是个好机会!”
“可是穆予...”
“别可是了!明日就让他搁这儿呆着吧。”
林离转头看了一眼穆予,才点了头:“行吧,那到时我们速去速回。”
随着林离的目光,袁震才发现穆予只套了件单薄的寝衣立在木桶边,甚至连衣扣都还没有系好,又问道:“你俩刚才干嘛呢?半天才来开门。”
后半句话他想了想,没好意思问出口。
“没干嘛啊,就......”
林离的后半句也卡在嘴边,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
“就什么?你倒是说啊。”
“没干嘛反正,你快回去吧!”
说着她将袁震推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穆予倒是好奇。
“有什么好说的,说给你洗澡捏背啊?”
“这不是夫妻间很正常的事情么。”
“我,我反正说不出口。”
“你是说不出口,但你做得出来。想来那日酒醉......”
“打住!!”林离就知道他又要提起那晚之事,“好汉不提当年勇!再说了,适才袁震敲门前,你可是有旁的心思?”
“我?什么心思?”
“我哪知道什么心思......就,旁的心思呗。”
“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干嘛按着我的手?”
“哦。就是想起身,找个地方借力罢了。”
“......那你怎么不直接按在我脸上呢?!”
“硌手。”
“......你倒是敢按试试看,看我不咬掉你的手指!”
说着林离又走去将他扶到床榻,“睡吧,明日你就自己在房里呆着,我尽量速去速回。”
......
淞吴城的天比信阳城黑得早,才刚过了申时,夜幕便就降临了。若要换作信阳,这五月初夏,必定得到酉时以后才能黑。
未时一过,袁震与林离便出了望舒阁,朝着城北边的私市走去。
两人前脚刚走,苏二虎后脚便进了房间。
见到穆予已经换上了一身夜行衣,二虎问道:“主公打算今夜就行动?!万一他俩提前回来,您不就露馅儿了吗?”
“......既然你知道不能让他俩提前回来,难道你现在不应该已经跟出去了?”
“啊!”苏二虎瞪大了眼睛,惊叹道,“主公好谋算!属下这就去跟着他们,定替主公将他们拖到子时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