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雪不由地愣神看着杨惠娘,她张了张口,扯出一抹勉强的笑:“你刚刚是说,你死了半年了?”
杨惠娘沉吟片刻,而后不是很肯定地道:“应该是吧。”
“应该?”苟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只觉得脑壳一抽一抽地疼,耐着性子,道,“你死的时间,不记得了吗?”
杨惠娘抬起头,这一次她的眼中充斥着迷茫,迟疑地道:“我、我记着的,就是你看到的。”
苟雪心头一凛,看着杨惠娘那逐渐浓郁的寒意,她突然开口打断杨惠娘的回想:“惠娘,咱们先去渠城吧。”
“好。”杨惠娘眼中的迷茫散去,爽快地点了点头。
晌午之后,苟雪背着包袱,在小厮莫名而又怪异的眼神中,出了驿站。
“是朝着哪头走?”苟雪随口问了一句。
跟随在旁的杨惠娘伸手一指,笑着道:“就那儿,顺着这个山道往前走,没有多久就能到渠城的。”
苟雪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天色,如今这天色倒是还好,如果真就是没有多久的话,她赶赶路,天黑之前应当是可以到达渠城的。
这般想着,她便就迈步往前。
阳光落下,透过山道旁的树枝丫,漏了下来,洒落在道上。苟雪时不时地询问两句,而后继续朝前走着,在阳光下,显得一派安然。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夕阳沉沉,很快就被夜幕吞没最后的一丝光亮。
“我们现在离渠城还有多久?”苟雪面无表情地开口问着。
黑沉沉的夜里,杨惠娘的身形在夜里更显得飘忽,她面上的神情略微尴尬,小声回道:“没多久的。”
苟雪停下沉重的两条腿,转过头来,看着杨惠娘,一字一句地道:“这一句回答,你从日头高照的时候说到现下,呐,你看,天都已经黑了。所以,没多久到底是多久?”
“也就一天路程的。”杨惠娘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稍稍比划了下,轻声道。
苟雪盯着杨惠娘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平时从山中入城,都是时辰出发的?”
杨惠娘没有多想,径直回道:“大约是丑时。”
“什么时辰到?”
“巳时。”
苟雪绕着杨惠娘看了一眼,突然又问道:“惠娘,你是会功夫吗?就是那种轻功什么的?”
杨惠娘噗呲一声笑出来,摆摆手道:“什么轻功,那是没有的,不过是些许粗鄙的腿脚功夫。山野之人,大多都会一些,毕竟进山打猎,山中的野兽可不会同你客气,有些腿脚功夫在身,会安全些。”
闻言,苟雪长叹一声,她无力地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伸手锤了锤酸麻的腿,低声道:“我以为一天的脚程,我稍微赶赶路,大半天应当是足够的......”
她转过头,对上杨惠娘不解的眼神,哭丧着脸道:“可是那一天的脚程,是你这般身手矫健的人的时间,不是我。”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一具瘦胳膊瘦腿的新身体,长叹一声,道:“你的一天,大抵是我要走两天吧。”
杨惠娘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她看了看四周,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失算了,当时应当让你雇一辆马车的。只是此时天已黑了,小雪莫要在道上逗留。”
“嗯?”
“官道上虽说安全,但是偶尔也会有意外发生。”杨惠娘语意不明地道,“我记着离这儿不远处有一座土地庙,小雪可以去那儿过一夜。等到天亮了再出发。”
苟雪虽然并未听明白杨惠娘话里的意思,但是却也明白一个女子露宿野外,确实并不安全。她扶着树起身,看了看四周,一阵阴风吹过,苟雪忽然想起自己的这‘见鬼’的双眼,她后背一冷,便就迅速同杨惠娘,道:“那咱们现在就出发。”
“嗯。”
两人离去之后,一阵阴风从山道的石头上吹拂而过,将那上头覆盖着的落叶吹掉,显露出些许模糊的字眼。
这一次杨惠娘所言的‘没有多久’倒是真的没有多久就到达了。
苟雪看着残破的土地庙,即将踏入的时候,突然又停下脚步,试探地问道:“惠娘,这是土地庙。”
“嗯,是的,是土地庙。”杨惠娘不以为然地回道。
“土地庙,”苟雪盯着杨惠娘上下打量,轻声道,“对你可有什么影响?”
杨惠娘忽然反应过来苟雪的意思,土地庙毕竟也是神庙,她这算是孤魂野鬼,惧怕土地庙也是应当的。之前她是入不得神庙,可是如今......
“我等一介孤魂野鬼,本是进不得庙宇的,只是今日,还是要多亏了小雪。”
“嗯?”
杨惠娘走近土地庙,苟雪惊奇地看到残破的土地庙绽放出一层极其淡薄的光晕,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温暖而又舒坦。
苟雪不由自主地走入,一路上若隐若现的寒意,在踏入土地庙的时候,便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看着随同她一起进入土地庙的杨惠娘。
杨惠娘的身上也包裹着一层浅淡的光晕,发青的面色这时候变得白皙起来,鬼气森森的感觉荡然无存。
“我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是同小雪在一起,好似这土地庙便就不会伤害我。”杨惠娘看着自己幽冷而后透明的手,此时更加凝固了些。
苟雪看了看杨惠娘,又扫视了一眼四周,土地庙虽然是残破的,可是却还是比较干净的。供台还放着简单的供品,想来这土地庙还是有人来祭拜打扫的。
苟雪走上前,对着上头的神像,躬身一拜。
她想了想,从包袱中找出一块馒头,放置在供台上,低声念叨着:“土地爷,小女子孤身一人在在这儿,无亲无故的,您老爷子是上下五千年都待过的了,未来你肯定也在的,这般说来,咱们也算是老乡了,你可要好好保佑我,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保命。”
杨惠娘不知道苟雪说了什么,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等着。
苟雪坐了下来,夜色沉沉,她从包袱中掏出另一快馒头,这都是她先前替自己准备的干粮。而后看了一眼杨惠娘,想了想,轻声问道:“惠娘,你要吃吗?是不是需要我烧给你?”
杨惠娘笑着摇摇头,回道:“不用,我平日里不需要食用......”
杨惠娘的话尚未说完,便就听得土地庙外有声响传来。
苟雪警惕地看向门外,这土地庙空荡荡的,藏匿身形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她也不是什么能够飞檐走壁的人,那高高的房梁对她来说,更是遥不可及。
步伐声杂乱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苟雪看着庙外进来的一行人,有男有女,倒是热闹。
入庙的一行人也想不到这时候会在庙内看到孤身一名女子。
不过旁人同他们也无关,这土地庙本就是谁都可以来的,若不是苟雪孤身一人,且又生得柔弱貌美,他们也不会多看上两眼。
苟雪的视线落在一行人中,她不过是掠过一眼,很快就移开眼。
这移开眼,并非是因为怕冒犯到对方,而是......
“小雪,那位拿剑的公子也是个鬼。”杨惠娘看了一眼飘忽在土地庙外的幻影,而后小心地飘至苟雪身边。
土地庙的庙门外,有一位拿着剑的清隽公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其他地方,只是定定地看着入了庙的那伙人中的姑娘的身边,若不是可以透过那位公子的身影看到身后的石头,苟雪一时半会儿地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也不知道是不是开了‘鬼眼’的缘故,如今苟雪的势力极好,明察秋毫,她的双眼如今是能够深刻体会到这个词的意思。
应当是因为这土地庙的缘故,那一位鬼公子并不能入庙,只是痴痴地站在庙外,苟雪并不敢回应杨惠娘,她怕再沾惹上一道冤魂的注意。
她缩在角落里,安静地啃着馒头。
那一伙入庙的人里,一名魁梧的黑衣男子开口道:“师妹放心,我们定会找到小师弟的。”
那位鬼公子一直深情凝视的秀美姑娘,眉间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愁绪,对于黑衣师兄的安慰,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后道:“嗯,多谢大师兄。”
另一位正取水出来的瘦削男子,面上看起来颇显阴柔,只是太过瘦削,令他看起来有几分刻薄感。他看了一眼秀美姑娘,复又低低地道:“人都失踪半年了,怕是早就死了。”
“三师兄!”秀美姑娘闻言,气恼地将手中的水壶扔到一旁,厉声喝止。
三师兄别开脸,直白地道:“阿宁,你自己心中也应是有数的,人都失踪了半年......咱们行走江湖的人,若不是出事了,又怎么会半年都联系不上?”
“何况,半年前,师父就来寻过了。不也没有消息?你又何苦这般折腾?”
阿宁双眼通红,喏喏半晌,才咬着牙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庆连死了。他可能是出事了,也可能是被困在某处,所以......”
大师兄看着阿宁这般模样,他怒瞪了一眼三师兄,小声安抚道:“是是,阿宁,你莫伤心,咱们再找找,明日应当就能到渠城了。”
“等咱们入了城,就好好问一问。小师弟也可能是遇到了半年前的山龙翻身,这才......”
三师兄冷笑一声,似乎并不想阿宁沉溺在自欺欺人的骗局里,他垂下眸子道:“可是二师兄之前就来查询过,那一场山龙翻身,并未伤着人,更没有人因此丧命。”
苟雪本是低头啃着馒头,此时听着对方的话语,她心头一惊,不由得抬头望向杨惠娘,若是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杨惠娘便就不是死在泥石流中了?
可是当时的记忆确实是断在了那一处。
杨惠娘不是说过了,那是她死前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