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苟雪惊魂未定地睁开眼,那一双漆黑翻出猩红的瞳子消失了,眼前是一片朴素的床帐。
“姑娘,姑娘,你可算是醒来了?”小厮见到苟雪醒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苟雪转过头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床榻边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搭着她的手腕。
好一会儿,老者松开手,沉声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身子虚,受惊过度,这才厥了过去,喝两幅安神药,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好,多谢林大夫了。”小厮笑着应了一声。
苟雪看着慢腾腾收拾着药箱的林大夫,脑子乱哄哄的。
骤然出现的泥头车,失控的尖叫声,缓慢而行的马车,匆忙离去的女子,以及马车内一闪而逝的俊雅男子......
她撑起身子,伸手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头,自打被一辆泥头车创到这个科学解释不清的世界开始,接二连三的意外情况,将她所有的惶然与不安都搅散了。
她打量着周边,屋子里似乎一切正常。
“姑娘,你且歇着,小的还有事就先走了。”小厮送了大夫出门,对着苟雪躬身一礼,笑着离开。
苟雪的突然晕倒,着实是将他们吓得够呛。
客栈内最怕的就是出人命。
他们匆匆请了大夫来,没有大碍自然是皆大欢喜了,而这诊费便就算在先前多给的房费上了。
只是......
小厮带上门之前,却又见到床榻上坐起来的苟雪脸色难看地对着某一处空荡荡的地儿说话。他后背一凉,想着这姑娘晕过去之前的举止,不敢多想,迅速将门合上,逃也似的离开了。
苟雪抿着唇,紧紧地拽着床边的被衾,眼神飘移,并不敢看向角落里突然出现的虚幻身影。
果真不是梦。
皮袄姑娘知道自己吓到了苟雪,她也不敢靠近,高挑的个子就缩在角落里,显得可怜兮兮的。
苟雪轻咳了声,她大概是被女鬼缠上她了,现下这般干杵着也不是个办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先前在记忆里随同皮袄姑娘的记忆走了一趟,加上如今这青天白日的,那女鬼看着还是人模人样的,倒也不算特别害怕。
“那个......姑娘,你叫什么?”
听到苟雪的问话,皮袄姑娘不由得眉眼一亮,她往前飘了两步,只是看着苟雪僵硬着往后挪的动作,便就又停住了脚步,很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低声回道:“我姓杨,名惠娘。”
苟雪拽紧被衾,手心里满是冷汗,扯了扯唇角,勉强挤出一抹笑,道:“哦,惠娘,你之前是说,要我送你的尸骨回家,是吗?”
“是。”杨惠娘见苟雪似有意动,她紧张地盯着面前唯一可以看到她的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送回去以后,你是不是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是......也不一定。”杨惠娘开了口,只是话说到一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就又尴尬地转了话头。
她本就是个直爽的性子,纵是成了鬼,也没想着骗人。
苟雪听着这话,面色越发难看,她抬眸看去,只见杨惠娘此刻神情僵硬,面色发青,眼中莫名透出一抹歉意。
“惠娘啊,咱们这也算是孽缘一场,你缠着我是没用的,人鬼殊途,不会有好结果的。”苟雪只以为杨惠娘想要缠着她,她心跳怦怦,脑中浮起数个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夺舍,什么替死鬼等等,手不由地颤抖起来。
杨惠娘虽不明白苟雪心中所想,但也看得出苟雪的惧怕,她急忙摆摆手,道:“不是我要缠着你。”
她想了想,忽然间朝着窗外飘去,苟雪看着人飘了出去,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随风一点点地远去,只是到了百米之外,苟雪觉得有一丝粘稠感在空气中晕染开。
噗——
苟雪看着那一缕飘远的杨惠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拉扯了回来。
杨惠娘重新回到屋子里时,似乎显得更加虚幻。
“姑娘,这便是我说的不一定。”好一会儿,杨惠娘身上的幽冷气息愈发浓郁,那缥缈的身影才慢慢地恢复凝实了些许。
苟雪眉头一拧,她迟疑地道:“你不能离开我?”
杨惠娘抱拳一礼,无奈地解释道:“不知是何缘故,自从姑娘同我的记忆融合一趟后,我就发现自己离不开姑娘了。”
苟雪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如今这情况该如何分析。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看着尚算正常的杨惠娘,道:“行,那咱们先了结你的心愿。”
她可不想这辈子都同一只鬼朝夕相处。
“我叫苟雪,你可以喊我苟姑娘,额,算了,你还是喊我小雪吧。”苟雪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这个苟姑娘的称呼,有点歧义,她顿了一下,便就接着道,“首先,你死在哪里?”
“不记得。”
苟雪听到杨惠娘这一句回答,她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定定地看向杨惠娘。
“不记得?”
杨惠娘沉默片刻,她垂下头来,双手交握在一起,低声道:“小雪,我死前记得的记忆,便就是你先前所见。我死之后,便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苟雪一脸严肃地看向杨惠娘,开口道:“惠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当先同你说说。”
“小雪,请说。”
“我什么都不记得,现在对这儿都是陌生的。所以,你不记得你自己死哪了,我可能就帮不了......”
她自然是不会说出自己穿越而来的事,只是这毫无记忆,令她对这个世界是陌生的。人生地不熟,谈何替杨惠娘寻尸骨?
杨惠娘不由得一愣,她的眼眶有些殷红,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阴冷,眼角流下猩红的泪水,顺着青白的脸颊滑下两道红痕,她周身漂浮起一层灰黑的气息,森冷刺骨的阴气弥漫开。
苟雪看着这渗人的一幕,她一头钻进被窝中,哆嗦着道:“大姐,大、大姐,有话好好说,我只是说可能,没说不帮,要不咱们慢慢找,肯定可以把你尸体找到,然后挖出来送回家......”
“......谢谢你。”屋子里的冷意慢慢地减弱,杨惠娘的声音幽幽传来。
苟雪缩成一团,她从被窝里钻出来,只是扫了一眼杨惠娘,便就迅速转开眼,那殷红的眼角,看起来狰狞可怕。
苟雪低头垂眼,尽力平复心头的惊惶,小声道:“咳咳,咱们言归正传。”
杨惠娘的状态时不时地鬼化,苟雪现在只想尽快找到对方的尸体,将人安详送走,还自己一个清净。
她眨了眨眼,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情绪清除,努力回忆之前所经历的一切,苟雪低声问道:“那天,你应该是入城买药,那儿离这里远吗?”
杨惠娘回道:“那是渠城,离这里大约是一天的路程。”
“我记得最后你出城后,大雨倾盆,又遇上了泥石流的。”苟雪拧着眉头,最后的记忆是断在了山石滚落的时候,想来这杨惠娘应当是死在了那一场泥石流中。只是不知道,遭遇那么一场泥石流,这尸体是否还能找得到了?
“小雪说的是山龙翻身吧。”杨惠娘低头思忖,“似乎是这样的。”
苟雪这时候抬起头看向杨惠娘,此时的杨惠娘自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身上的寒气与血痕都已敛去,她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道:“那现下咱们就先去渠城。泥石流发生的地方就在渠城的郊外,到了地方,看看现场情况,再琢磨怎么找你的尸体吧?”
杨惠娘闻言,面上绽开一抹笑,重重点了点头,在透进屋子的阳光下显露出一片安宁。
苟雪叹了口气,先前饭都没吃饱就晕了过去,现下这般折腾之后,就觉得更饿了。她打算吃饱后,然后再同杨惠娘一起出发。
走至桌边,桌上的食盒揭开,里边的饭菜还带着余温。这食盒还是救她的人送来的,当时对方走得太匆忙,她连声谢都来不及说。
苟雪心不在焉地扒拉了两口饭菜,视线又挪到杨惠娘的身上。
此时乖巧安坐在一旁的杨惠娘,容貌明丽,虽然脸色发青,但看不出丝毫的骇人姿态。注意到苟雪的目光,她面上露出一抹礼貌的微笑,这笑依旧是僵硬诡异的,但是对比先前的厉鬼模样,已然是平和许多。
苟雪看着沐浴在阳光之中,未曾有任何异样的杨惠娘,心中嘀咕着:原来鬼也不是都怕阳光的。
“惠娘,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苟雪吞下口中的饭菜,认真地道。
杨惠娘挺直背脊,一脸郑重地看着苟雪。她似乎很怕苟雪会再次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语,身上的寒意略微浓郁。
苟雪小心翼翼地道:“惠娘,我既然答应了送你的尸体回家,自然是会去寻找的。就是你往后能不能不要突然鬼化,那样子,我挺怕的。”
杨惠娘听到这话,她面上的神情一僵,随后道:“很可怕吗?”
“嗯。”苟雪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惠娘垂下眼,半晌,她才幽幽地道:“对不起,我以为世人怜悯弱者,我哭得凄惨些,便就能让小雪心软。原来,是会吓到小雪的。”
苟雪唇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她尴尬地道:“那模样,惨是惨了点......”
原来先前杨惠娘呈现出来的可怖模样,竟然是为了卖惨博同情。果真是人鬼殊途,这哭起来的模样也是全然不同。
“其实,小雪不必担心我会伤害你,我,”杨惠娘仔细斟酌了下,而后轻声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伤不了你的。”
“嗯?”苟雪放下手中的碗筷,并不明白杨惠娘话中的意思。
杨惠娘比划了下手,她伸手触碰到苟雪的手,冰冷的触觉让苟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寻常人是看不到,摸不着我的。”杨惠娘仔细地解释着,她停了一下,随后突然掐住苟雪的脖颈,冰冷的触觉令苟雪浑身发颤。
她以为杨惠娘失去理智,要杀了她,正要喊叫的时候,突然发现对方掐着她的脖颈却未能令她有丝毫的不适感。
苟雪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掐得使劲儿了吗?”
“使劲儿了,我是伤不到你的。小雪你可以看到,还能打到我,而且......”杨惠娘松了手,抿抿唇,微微垂下眼,将到口的半截话语咽下,“我也说不清这种感觉。”
苟雪盯着杨惠娘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听着杨惠娘的解释,她的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确实说不清楚,但就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清晰地让她明白,它们不能伤害自己。
她看着面上神情柔和的杨惠娘,现在时节并不冷,她依旧穿着厚实的皮袄,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去了些许森冷的气息,骤然看去,同活人没有太大区别。
“你什么时候死的?”苟雪眼神一闪,突然问道。
现下已然是夏初了,杨惠娘身上的衣裳明显不是如今这个时节的。那记忆中的经历,好似与如今的时间也不大对得上。
苟雪心头微沉,该不会是......
“应该是半年前吧。”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