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迟醒过来,就着萧承渊的手抿了两口水,躺在榻上,胸中仍旧沉闷,其中夹杂着几分熟悉的痛感。
萧承渊守在榻边,寸步不敢离,“好些了吗,方才发生了什么?”
燕九迟转了转闷住的思绪,回想起来,当时他走到门口,一见到背篓中野物,心底就生起难受。
几只野物的腥气能有多重,他先前为躲避追杀,可是从乱葬岗中爬出来过的,那再难闻,也比不过尸腐堆积,蚊蝇成网的窒息感,方圆好几里,都见不到一户活人家。
他将自己的感受如实讲了,两人没得出什么结果。
当胸腔中那股痛意再次袭来时,燕九迟却突然顿住,想起他并非没有经受过此种折磨。
五脏六腑被生生碾碎,肆意揉捏,满口都是腥甜,剜心断骨,实难忍受,而外表无一丝损伤,喝再烈的止痛药汤都无半点缓解。
只是眼下的症状,相比起那,不知轻了多少。
那是无影阁特制的毒药,名为月归,既是一种剧毒,某种意义上看,也是一种良药。
每颗药中所含的药性,会增强服用者体质,达到强身健体的功效。
此毒每月发作一次,每次发作前一日,无影阁会给出解药,只要服下,便能平安度过,但所服的解药亦是毒药,下月会继续按时发作。
解药被无影阁秘密把控,曾有人拿着解药寻访医毒圣手,都没能制出解药,无影阁也凭此达到牵制阁中人的目的。
算算日子,距他上次服药,已是二十多天之前,按照原定计划,他会完成任务回到阁中领取解药。
而现在是阴差阳错,纵被萧大哥救了一命,又紧接着要面临另一场威胁。
真是久未承其痛,都快忘了身上还有这茬事。
萧承渊一直留意着他的状况,见刚刚恢复的面色又有些发白,轻道:“又难受了吗?大伯已经走了,地上的血污用草木灰处理过,还闻得到吗?”
大伯原本还想给他们拿两只,但燕九迟这情况,萧承渊也不敢接了。
燕九迟慢慢摇了两下头,唇边略为艰难地抿出一抹笑,“闻不到了。”
他行走江湖多年,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萍水相逢,却如此好心待他的人。
阁中数年所习,时常告诫:与人相处,戒备之心从不可缺,纵是亲近之人,亦有阋墙之争,世间唯有自身最为可靠,其余的,都需慎重。
但他此刻,能不能短暂地,信任一下眼前人。
萧承渊看出他隐藏于下的难言,只静静陪着,并未开口询问。
燕九迟抬眼,见他面有忧色,想了想,换来话头,“大伯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见他有余力问别的,萧承渊神色似乎轻松了些,“没什么,他打猎路过,顺道来看看。”
燕九迟:“哦哦,多谢他借我们房子住。”
“嗯。”萧承渊应承下来,眼眸微抬,看向他说,“有件小事,想知道吗?”
“什么?”他难得这般,燕九迟生出几分好奇来。
“大伯说,近日山中不太平,为了安全起见,劝我们早些离开此处。”
萧承渊说完后,燕九迟顿了顿,反应过来后一阵惊奇,差点要从榻上翻身起来,“这是小事?”
“别担心。”萧承渊安抚道,整个人平静得仿佛这就是一件小事,还没有看见燕九迟出事时的反应大。
“不担心怎么办?”燕九迟弱弱问,萧大哥是被家里小娘蹉磨成这样能忍、沉稳的性子的吗?
萧承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燕九迟看着他,默默问:“还有呢?”
“就是如此。”
“……”
他想吐口血,关键时刻还是要看他的,“我们尽快离开下山吧,若真如大伯所说,这有处房屋,那些人肯定会顺着摸过来,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我们肯定逃不掉。”
他的月归不足十日便要发作,在那之前就要回到阁中,不然他就等着活生生被疼死在外面。
萧承渊思忖片刻,其实他更愿意留在此处,山中清净,生活单纯,又只有他们二人,无旁人搅扰,他可以好好培养燕九迟对他的信任,最好,让他离不开自己。
不过这般自私的想法,被他知道,定然会心生害怕,不敢再靠近他的吧。
萧承渊:“你说的在理。”
燕九迟被他这么一肯定,心底更活跃了,“定沽山范围宽广,他们人再多,都不可能将整片山围起来,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萧承渊眼露赞许,“同意。”
燕九迟轻咳一声,有些微的不好意思,而后说起他刚想出来的计划,“到时候我们先……”
他的声音轻而缓,萧承渊凑到他耳边,才能将每个字都听清。
燕九迟边说边想,思绪一下活跃得很,说了好半晌,直到嘴都发干。
萧承渊适时倒来一杯水,扶着他小口小口喂着,掌心里是柔软的发,他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下,去看燕九迟的反应,好在他并未察觉。
“歇一下吧。”
燕九迟摇摇头,轻轻退后表示不喝了,“时间紧急,多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我们要尽快行动。”
萧承渊止住他,说:“你的伤还没好全。”
“小事。”燕九迟摆手,不甚在意,“我都能下地走了。”
服用数年月归,不毒发的时候,他的体质比常人要好太多了。
萧承渊默默凝向他,燕九迟心头发毛,从他的眼神中莫名读出沁人的幽凉。
他刚刚,话又说得不对了?
燕九迟望着他,试探道:“我的伤不重要,只要我们能早点到安全的地方就好了。”
话刚说完,燕九迟就感觉周身温度降了两分。
他哪里说错了,当务之急,难道不是越安全越好吗?
燕九迟低眉不语了,萧大哥的心思真难猜。
萧承渊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先前还活跃的人,此时却如霜打过的茄子一般,在心底轻叹一声,他何时才会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他们的屋子周围遍布他的眼线,比起其他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只是不能这样告诉他。
他语重心长,“在外面不比养伤的时候,各方面都要注意,到时候甚至连你不喜欢的白粥都吃不上。”
燕九迟语气闷闷,像凝着化不开的愁云,“我知道。”
他是个杀手,是杀手榜上赫赫有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不是被人精心呵护养大的娇花。
“嗯。”
随着萧承渊应完,燕九迟扯扯被褥,睫目微垂,不欲再说话的模样。
空气仿佛都阻滞起来。
燕九迟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
话语中产生矛盾是极为稀疏平常的事,可他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一点不通气。
或许是身体病了,心也变得脆弱了,也可能是月归药效减退,提醒他一月之期就快到了。
他脑袋沉沉,想睡一觉。
萧承渊也意识到,燕九迟对那些情况的熟悉程度,并不比他少。
且他不知如今具体情况,他所想的,已是最恰当的了。
“你今日身子还没恢复,明日休息一日,后日再出发,如何?”
萧承渊与他打着商量,这样低声下气的大将军,旁人是无缘见过了。
只是有缘的却似乎并不领情。
燕九迟蜷作一团,当没听到一般,并不想张口。
萧承渊没得到回应,心道是真将人惹伤心了么?
看来养好一朵花,是门技术活啊。
他顿了顿,伸出一只手搭在被褥上,大概在燕九迟肩膀的位置,嗓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先前你说要护着我,此刻还作数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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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