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闹得动静太大,茶楼中有不少人都将目光投来。
谢淳忙以手示意两人安静下来:“楼内修士不少,勿要惹人注目。”
杜昱艰难地将口中橘子咽了下去:“修士?什么修士?”
他在楼内环视一圈,渐渐敛了神色。谢淳所言不假,楼中多数人皆是风范不凡,杜昱感受着他们身上隐隐透露出的灵力,这其中大部分人估计都是已很少露面的前辈大能。
柳甫畅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这集议一开,皇城中来的人可真不少。”
苏柚发愁地说:“不知他们可能感知到含盈前辈和魔尊现下在哪。”
燕明昭摇头:“只怕是不行,不然这些前辈也不会和我们一样待在此处静观其变了。”
苏柚:“也是。”
就在这时,她摆在桌上的瓷瓶忽然晃动了几下,朝着地面滚落。苏柚眼疾手快地将瓷瓶接住,心有余悸道:“怎么回事?”
不,不是瓷瓶在晃,是整个地面都在晃。几人和楼中其余修士一同站起身,江映和本就站在窗边,他朝外望去,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出事了。”
不远处的翠色山峦被黑雾笼罩着,这些黑雾如滚滚洪流,呼啸着奔向凡尘。与黑雾一同奔腾而下的,是咆哮嘶吼着的魔兽,它们体形高大,面容狰狞,仿若从地狱而来。
霎那间,地动山摇,邪魔当道。
几人无不变了脸色。黑雾的源头,分明是苍梧宗所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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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息交杂着怨气在宽阔的街道上横行,遮天蔽日,将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了阴影下。魔兽眼泛红光,在房屋和商铺间横冲直撞,见人就要扑上去撕咬。城中的百姓哪能料得到此等大祸,无不惊慌失措,哭喊着四处奔逃。道旁摊贩的货物滚了一地,却已是无人顾得上了。
昔日繁华的皇城转眼间就变得有如炼狱。人群拥堵在一起,谁都想跑得更快些,有人在推搡中跌倒在地,挣扎着想要再站起身。
“救命啊,救命!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好可怕的妖怪,我要娘亲,娘亲呜呜呜...”
“快逃啊!...怎么这里也有妖怪!”
有些百姓慌不择路地逃到一处小巷中,眼见高大的魔兽一步步逼近,退无可退的他们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蜷缩成一团的身子不断颤抖着。
几乎是在魔兽张开血盆大口的同时,就有刀剑携着万钧之势而来,将魔兽的头颅斩落在地。鲜血喷溅出来,血雨般洒落在地面上,蒸腾出缕缕黑气。
众人瞪大双眼,在短暂的震惊过后,顿时全都跪下来感恩戴德:“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其中一名剑修立马说道:“别谢了快起来,找个地方躲着去,外面太危险了。”
他甫一说完,黑雾就尖啸着向他们几人扑来。这几名修士全都是剑修和刀修,对此毫无办法,手忙脚乱地掏着身上备得不多的符纸。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从地面升起,挡在了他们面前。黑雾触及金光,翻腾着向后退却。
是阵修!几名修士面色一振,正要道谢,却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没了言语。
布阵的不是别人,正是才从山上下来的梁惜因。重霄站在她身侧,哪怕什么动作都没有,也依旧令他们感受到难言的威压。
事实已明,是入了魔的白元绪导致了这一切。可他们心中根植着的对“魔尊”一词的恐惧与厌恶却不是那般容易消弭的,更别提还有个立场不明的梁惜因在。
几人正不知所措着,梁惜因却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她继续在街道上走着。在看见一道身影后,她大步迈向前,揪住那正给百姓布护体阵的苍梧宗阵修长老,厉声问:“祁长老,皇城的防护阵为何启用不了?”
祁长老将手头的阵布好,回头一看是梁惜因和重霄,吓得面色苍白。他缓了一会,老实答道:“防护阵...被破坏了。”
梁惜因岂会不知,破坏防护阵的,也只会是对皇城极为了解且修为高深的白元绪。她紧接着又问:“防护阵每五十年便要重新布一次,里头凝结着历代阵修的心血,怎会这般容易就被破坏?”
她语速极快,祁长老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毫无血色,支吾道:“大战过后,防护阵便一直没重布过。”
大战过后?那岂不就是说皇城的防护阵还是两百多年前的,修仙界莫不是真以为重霄走后这天下便自此太平了?
梁惜因沉着脸,重霄自然也是面色不善。祁长老双腿发软,差点就要跪了。
梁惜因将他松开:“你先去给百姓布阵,并随时准备重布防护阵。”
祁长老擦着额上的冷汗,连声答应,忙不迭地跑了。
他走后,梁惜因望向重霄,轻声说:“这回怕是又要麻烦阿霄了。”
重霄笑道:“小事罢了。”
他抬起手,与魔息混杂在一起的怨气受到召唤,争相向他体内涌来。少了怨气,浓稠的黑雾霎时被削去了一半,阳光见缝插针地挤进来,给昏暗的混沌人间带来丝丝亮色。
有重霄在此,魔息和魔兽也全都识趣地退避三尺,不敢上前来。周遭的百姓察觉到了这一点,慢慢聚集在了他们身边。
“菩萨降临!定是菩萨降临!”
“好生厉害的仙法!两位仙长修为竟如此高深!”
“快来啊,这边有仙长做法!”
有些人更是直接伏地要拜,梁惜因正要扶人,却感到脚下的地面震颤起来。百姓们才缓过来的脸色一变,哭喊道:“妖怪!妖怪又来了!”
他们惊恐地想往后躲,又不敢离他们太远,就这般欲退不退地缩在二人身后。
梁惜因被重霄搀扶着,听着响彻皇城的虎啸声,喃喃道:“不,不是妖怪...”
音落,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跃现在众人面前。它的体型足足要比寻常老虎大了三倍有余,双目炯炯有神,嘴巴微张着,里头的獠牙锋利而尖锐,使人视之心悸。
有些胆子小的百姓已然吓昏过去了,余下的百姓虽还清醒着,也无一不是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老虎一步一步地走近,梁惜因这才注意到,那皮毛顺滑的虎背上还坐着个妙颜女修。
巨虎伏下身,等背上的女修在地面站稳后,起身化作了一名高大男修。梁惜因与重霄相视一眼,笑着小跑上前:“扶岳哥。”
两人搂了一下,扶岳的眼眶泛着红:“含盈,听说你回来了,我还不敢相信,两百年了,太久了...”
梁惜因心内感慨,宽慰他道:“没事了,扶岳哥,是我让你们久等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扶岳注视着她,重复道。
梁惜因将目光移向他身旁的女修,含笑说:“这位便是嫂子吧。”
“悬济谷林韵舒,久闻含盈仙子之名,今日总算是得见了。”林韵舒盈盈笑着,对她行了一礼。
梁惜因回礼:“嫂嫂言重了。”
几人之间纵是有千般言语要诉说,此刻也断不是时候。简单聊了几句后,梁惜因敛了笑意,对扶岳说:“防护阵被破坏,我现在要找人重新布阵,皇宫那边就拜托你们二位了。”
扶岳点头:“放心好了,你们也多加小心。”
话毕,他再次化作大虎,伏在地面上让林韵舒坐上去,向着皇宫急奔而去。
扶岳是顺着怨气汇聚的方向寻来的,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修士也被吸引过来。梁惜因目光一扫,喊住一个正准备溜走的白色身影:“师尊!”
殷照身子一僵,慢吞吞转过头来,苦着脸告饶道:“师祖啊...”
梁惜因连忙改口:“好好好,殷峰主,来得正好,我这正缺人呢。”
皇城地广人丰,给这么一座城池布防护大阵,少说也要十名元婴修为以上的阵修。这放在以前是轻轻松松,但眼下事发突然,只能临时凑人了。
梁惜因让殷照先去救百姓,自己则一边给几位她知道的阵修传符,一边和重霄穿梭在街道中,身后望风跟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没走多远,梁惜因瞥见一个浮空的龟壳,她一喜,几步上前将人拦下:“又找着一个。”
玄仪子眨了眨眼:“我一个玄修,可帮不上什么忙。”
梁惜因可不吃他这一套:“前辈,你的实力晚辈还是知晓的,莫要谦虚。”
“行吧行吧。”玄仪子伸展双臂,活动着筋骨。
下一瞬,他似是感知到了什么,弯着笑眼对梁惜因说:“有人来了。”
“谁?”梁惜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一高挑女修正快步向此处走来。她停在梁惜因面前,俯身便要拜:“师尊。”
梁惜因原地愣了几息,旋即赶忙将人扶住:“阿谧,这么多年没见,你倒是和我讲起这些虚礼来了。”
常谧身子一颤,依旧低着头,哽咽道:“徒儿闻知集议一事,从日出起便待在皇城中,想着说不定能见上师尊一面...”
梁惜因忍着泪意,眼前的女修灵力纯澈、气质清雅,但梁惜因知道,她这一路走来是多么不容易。她将手轻轻置于常谧肩上,回忆着从前种种,一时只觉恍如隔世,感慨万千:“我们阿谧,也是长大了。师尊让你受苦了。”
眼角泪水滑落,常谧抿唇摇头:“师尊教诲之恩,弟子没齿难忘。我知师尊有自己的苦衷,能再见师尊,就已是弟子此生之幸了。”
仙魔大战之时,常谧年岁尚小,她独自留在天璇峰上,等着梁惜因回来。可是,不论是师尊还是小师弟,都再也没有回来。
纪长天回宗前,整座天璇峰就只剩下了她一人。白日里,她强撑着应付各峰主和长老的慰问关照,所有人都觉着她坚强懂事。可到了夜晚,她独自躺在床上,抱着梁惜因留给她的那册书,泪水却是流了满面。
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停灯向晓,抱影无眠。——柳永《戚氏·晚秋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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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