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骥被这一嗓子吓得魂儿都飞了,直手直脚地站在榻边,大气都不敢出。
池亭雨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目光在小皇子惨无人色的脸上停留片刻,心里想,我长得有那么可怕?
容骥昨天一晚上没睡好,眉心热热的,像是被火燎过。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不放心池亭雨,趁着时辰还早,想偷偷过来看一眼,结果就这么被抓了个正着。
他现在装梦游还来得及吗?
池亭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就跟刚睡醒一样,实际心里笑成了一团,偷偷想,这下看你怎么办。
池亭雨没让他走,他还真的就没走,把心一横,冲上去照着对方的脑门啃了一口——
以报他昨晚一亲之仇。
池亭雨登时被亲懵了,挤成一条线的眼睛变得老大,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皇子,叫了声:“殿下?”
“怎么了,准你亲就不准我亲吗,讲不讲理啊你!”
小皇子语气恶狠狠的,好像他只要说一句“不行”,对方立刻就能杀人灭口。
“不是不准,只是……”
池亭雨震愕过后,唇角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那位嚣张跋扈的皇子殿下就像轩窗外伸展的柳枝,春风过境后,长出几颗嫩绿色的新芽。
生机勃勃,初生无畏。
“只是什么?”
容骥今天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池亭雨无奈地叹了口气,假意道:“只是没想到您这么主动。”
容骥这回不止脸,脖颈、耳朵……浑身上下哪哪都被这句混账话煮熟了。
他听不清池亭雨接下来的话,耳朵里嗡嗡直响,眼前甚至蒙上了一层纱。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心上了头,让容骥顾不得和他掰扯,脚下打滑,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他蹿得越快,池亭雨笑声越大,等容骥站在外面,靠着房门冷静下来时,里面传出了几声洪亮的大笑。
容骥:“……”
这杀千刀的!
池亭雨笑走了容骥,可算撑着自己晕头转向的脑袋坐了起来。他用指腹轻轻摸了摸方才被亲到的地方,摸到一手湿答答的东西。
池亭雨:“……”
这小崽子,下嘴还真狠!
到了辰时,四个人坐在前厅的饭桌上,听元易这位新上任的督军唠叨了一个时辰无关痛痒的嘱咐,又吃了顿丰盛的早饭,等日头快爬上山顶时,才派人将他们送出城,告别了这座噩梦中的城池。
蓉城往前走不远就到了江边,元大人派出的侍卫已经掉头了,等他们行至看不见的地方,严慕适时来到池亭雨身边,低声道:
“元大人昨晚连夜向京城发出一封八百里加急,不出所料的话,后天就能送到。”
“这是给三殿下报信去了。”
池亭雨目光冷淡地望着前方,继续道:“不管他,只要殿下能亲眼看见,我们就算多了层保护,到时候不管刺客还是什么别的腌臜,一律不在话下。”
“我的人跟在后面,如果信顺利送进亲王府,我们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池亭雨若有所思地乜了他一眼,笑着说:“没想到严公子还有这等神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钦差后面。”
他这笑没什么恶意,但其中的试探成分呼之欲出,差点糊在严慕脸上!
严慕一点儿都不紧张,坦然地看着池亭雨,将往日积攒的礼节用到了极致:“在下普普通通一介商人,无权无势,总得有点保命的手段,否则哪能活到今日。”
他俩表面上看各有各的风度,谁都没打算捅破那层透明的窗户纸。跟在后面的容骥和饶景润见状,微微松了口气。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池亭雨和严慕没什么好聊的,说完话就散了。池亭雨故意放慢脚步,肩并肩走在容骥旁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殿下……”
容骥像是把早上发生的事忘了,冷着脸道:“干嘛?”
池亭雨:“……”
他硬着头皮想了想,最终还是在小皇子如刀的冷眼中认了怂:“没什么,天渐热了,您多喝点水,好好保重身体。”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容骥叹了口隐忍的长气,冷笑一声,转过头不理他了。
从蓉城绕路,到齐鲁,前后脚总共要花一个月左右。
他们果然没有再碰上那帮倒霉催的刺客,但与之相对的,十一皇子未亡的消息也在大江南北中广泛流传,上到朝廷中结党营私的各位官员,下到走街串巷的小摊小贩,无一不在讨论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
但本应反应最激烈的皇上,倒一直无动于衷。
十一皇子在出宫前极为受宠,多半与他倾国倾城的母妃脱不了关系。即便他母妃地位低于大姓出身的皇后贵妃,只要皇上喜欢,在一干势利眼儿眼里,无非是一纸虚名罢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官员们本想趁乱在浑水中摸一把鱼,没成想水面纹丝不动,连点儿波都没起。
而那些突然被皇子活着打乱了计划的人——尤其是太子和三殿下,一夜间几家欢喜几家愁,暗地里角力了好几个来回,竟意外放着亲弟弟这条大鱼从指缝溜走。
到头来,谁都不知道十一殿下到底去了哪儿,一个搅弄风云的名字就这么山呼海啸般杀入世间,又从众人眼皮子底下轻飘飘地飞走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尚且夜不能寐,始作俑者却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齐鲁,在饶景润的安排下住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宅子中。
这座宅邸是饶公子游历时途经此处所得,面积不大,塞四个人有点困难,但是物件齐全,经常有人过来洒扫,比池亭雨那个杂草长到半个人高的老家靠谱多了。
刚到齐鲁时,池亭雨并未急着带小皇子拜访那位大儒,他在宅子里躲了几天,特命饶景润这个五湖四海皆朋友的奇人出去打探消息。
齐鲁与朝堂关系匪浅,历来出的都是书香门第,从大街上随便拽一个卖烧饼的小贩,都能给你随口背几句《诗经》出来。
小皇子好说,找个老师天天上门念书就行了,那池亭雨怎么办,他在这地方干什么才能养家糊口?
池亭雨和严慕商量了几天,从商肯定不行,他不是那块料,勉强能算清楚账,但是花钱向来没数,不然也不会冤大头地去给容骥定那把贵于常理的剑。
教书呢?
在偏僻乡村中,他随随便便就能给那些孩子启蒙——毕竟竞争压力小,连教书先生都找不到,谁还管你教得好不好呢?
但到了这儿,想不暴露身份,又想教得有口饭吃,简直比给太子当老师还难。
人家太子从来不听他说话,自己玩自己的,他在上面讲啥都没人管,就算改天把书拿倒了,那蠢材都未必能发现。
连最擅长的都做不了,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
严慕这回也爱莫能助了,他无权无势,商人又是身份最低的,四处打点都没人看得上,更何况在其中找个地方供他人跻身。
池亭雨白天想,夜里想,想得脑袋都秃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挨家学堂过去碰碰运气。
另一边,饶景润联系到秦望川的学生,两个人一见面就像失散了八年的亲人一样,痛哭流涕地抱成一团,一点都没有读书人的矜持。他临走前,特意约好时间,决定先让池亭雨和小皇子跟他见见。
四个人在济州住了七天,一切都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邻近五月,天已经热得不行了,日头像是被毒火淬过,烤得人心焦气躁。街上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以及哥儿们都打着扇子,轻衣薄纱从眼前飘过,晃得人眼晕。
这天晌午,池亭雨吃过饭,回到房间,熟练地嘬了声口哨,那只白色的信鸽做贼一般从树上扑腾下来,一闪身翻进了轩窗。
这信鸽比之前在南溪县的时候瘦多了,连日来跟在池亭雨身后奔波,池亭雨不敢明目张胆地叫它出来,它就只能暗搓搓地在天上飞,一切食物全靠自己,那圆滚滚的肚皮终于瘪了下去,翅膀也秃了,成了只风尘仆仆的信鸽。
小信鸽生无可恋地蜷在他手上,脑袋耷拉着,雪白的毛沾了灰,变得有点脏。池亭雨心疼地撸了一把,让本就掉毛的鸽子头雪上加霜。
“哎,这么长时间,苦了你了。”
池亭雨一翻手,手上冒出一把偷来的米。
那鸽子看到米之后眼都红了,“咕咕”几声,疯狂将手里的米啄了个干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池亭雨都生怕它噎着。
“我也是寄人篱下,没什么好的,你没事还是出去多找点虫吧,这段时间我们不走,你可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池亭雨跟鸽子讲了好一会儿人言,鸽子一句话都没听懂,眼里除了米没别的,吃完还想要,豆大的眼无辜地看着他。
池亭雨心里一紧,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他又从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块啃了一半的饼。
“这个……”
鸽子看了一眼,嫌弃地飞走了。
“嘿,你这兔崽子……不对,鸽崽子,都哪儿来的臭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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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进入济州的池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