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屋梁,晨光熹微,一轮旭日依旧从东方升起。
一连十几日的风雪交加,不成想到了腊月三十除夕,新年前的最后一天,竟是个金光灿烂的大晴天。
远近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村子里,许多人家已经开始为迎接新一年的到来,杀鸡敬神,烧香拜佛。
月芽似乎做了一场跨越经年的长梦,又似乎只是如同往常一般,睡过了又一个黑夜。
直到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台,温暖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她才大梦初醒。
“我这是怎么了?”
月芽呆呆地望着桌上还未饮尽的杯中酒,陷入了混乱的思绪。
昨夜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知觉正在一点一点地散尽,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要飞到天上去,却在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有一双大手猛地将她拉入海底。
潺潺的水声,温柔地涌动,朦胧间,四周都是菱花般清雅缠绵的香气。
难不成幽都地府的环境并不似戏文里说的那样可怖?
月芽正想继续往未知的前方探索。
忽然,那双大手又一把将她的腰身揽去,那人将她牢牢地锁在怀中,耳畔拂过温热的呼吸,轻柔的爱抚游遍全身,似是撩拨,又似是将她挽留。
月芽感到浑身无力,那人的力气很大,她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禁锢,在梦里一直与他纠缠不清。
将醒之时,她听到他低沉柔缓,有如琴鸣般温润的嗓音:“阿狸,别走,等我……”
梦境太过离奇,月芽努力地想要回忆更多的细节,却是越发觉得模糊不清。
她茫然地坐在床头,直到肚子传来咕咕的抗议声,脑海里就只剩下那一句好听的男声。
阿狸,等我......
阿狸?总不是在叫她吧?
叫她等候的男子又是谁呢?
是他舍不得她离去,所以报梦来将她挽留吗?
月芽迷茫地甩了甩脑袋,可是不管怎样,心中竟觉得有一丝安慰。
原来这世上也会有人关心自己!
既然死不成,那就好好活下去吧!
月芽起身换衣,想要起火做饭,揭开水缸,里头却是空了。
她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一把挑起水桶就出门去。
碧水村因村后头有一条渟膏湛碧、清可见底的河流而得名,那河水源自深山里的一口泉眼,经年不曾枯竭,是碧水村的村民们世世代代取水之地。
到了冬季,下游的河水难免会被冰雪封冻,想要更干净新鲜的水,就得往上游去。
月芽挑着水桶一路往高处爬,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前头,流水泠泠的清脆声响令人愉悦。
她将水桶抛向河中央,等待蓄满的间隙,河对岸,一株野生的梅花树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一抹红似朱砂的鲜亮颜色,让整片笼罩在寒冬冷肃的山头都火热了起来。
月芽情不自禁踏上河中青石,往对岸而去。
未及树下,却见河滩上匍匐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她快步走去,观察了一会儿,见他一动不动,这才壮着胆子凑近,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
竟是一个昏迷的男人!
他双眸紧闭,脸上脏兮兮的全是泥巴,分辨不出模样,可怜得像条被人打落水的狗。
细看,身上也都湿透了,不知在水中昏迷了多久,连唇色都变得乌青,穿着的黑色衣衫上有好几处破损,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水中,被泡得发白浮肿,一丝丝残存的鲜血不断随着水流的冲刷渗出体外。
月芽有些被吓到了,她从未见过受伤如此严重之人。
小心翼翼地把手探到他鼻前,幸而还有几缕气若游丝的呼吸。
月芽想拂开他脸上散乱的发丝看清楚模样,指尖触到他的脸庞,被他冰冷到骇人的体温惊住。
这是离翘过去也差不远了!
月芽来不及多想他从何处而来,此刻救人要紧。
她吃力地将他拖起,让他趴在自己背上,但男人扎实的体重险些没有将她给压趴下。
这人看着身形清瘦,没想到拖起来之后,身躯那么长、那么沉。
这是长得有多高啊?
月芽咬咬牙,将他的两条手臂从自己颈后绕到前头来,圈住,任他无处安放的两条长腿拖拉在地上,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把他往家的方向扛去。
幸而这一路上没有行人身影,村民们大都在自家忙着为迎接新春的到来做准备,否则,若是看见一个女子拖着一个高大男子,一路艰难前行的奇异画面,定有非议。
巳时已过,月芽终于将这人拖回了家。
她是累坏了,大口大口地喘了会儿气,又赶紧把人拖进屋里。
医女生前清贫,家中唯有茅屋两间,一间小的当作灶屋,剩下那间稍大些的是唯一可以睡人的地方。
月芽总不忍心让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躺灶台边上,便只能将他安置在自己床上。
又连忙去柜子里寻医女留下来的一些丸药。
一堆的瓶瓶罐罐,月芽从不舍得扔掉,那是医女娘亲留给她东西,如今总算再派上了用场。
那时,医女还会温柔地与还是孩童模样的她说,这一丸是治疗风寒暑湿的、这一丸是用于凝气止血的......
只可惜这么些年过去,月芽早已分不清哪些是哪些了。
不管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月芽将每瓶都倒出几丸来,想全部喂给他吃,总能有几颗是能治他的伤的吧?
然而这男人早已经昏迷到失去了自主进食的意识,月芽只得将他的嘴掰开,掐着他的两颊,将一把药丸一股脑地全塞了进去,又用力地推进他喉咙深处。
想是手法太过粗暴,将他弄疼了,这人忽然有了反应,皱眉呓语,还险些咬破了月芽的手。
月芽望着指尖上的牙印,生气得锤他肩膀。
“要是真咬伤了我,就把你丢出去!”
却不想他肩上也有个伤口,一拳锤得他痛哼一声,气都喘不匀了,好似又死一半了。
吓得月芽再不敢对他粗鲁。
忐忑不安地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万幸,不知是哪颗丸药起了功效,他身上的伤口终于不再流血,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月芽见他一时半会儿是死不去了,才想起要给他把湿衣服脱下来,将伤口包扎一下。
解了腰带,扒开一层破破烂烂的外衣,“哐当”一声掉出来一块金灿灿的石头,砸中月芽的脚背。
她好奇拾起来瞧,此物通体金黄,打磨得十分光滑,仔细分辨,像是一只隐藏在丛林中蓄势待发的伏虎,但似乎是被人从虎身中间一劈两半了。
只从剩下的这一半来看,打造此物的匠人,工艺应当十分精湛,将虎的眼睛镌刻得很是精妙,一双怒目,炯炯有神,尤带仪威,虎身上还有许多月芽看不懂的符文。
不过,位于虎肚下方,有一枚与其他符文书体不同的文字,月芽却是认得,是一个“萧”字。
或许就是这人的姓氏或者名字?
月芽在手中掂了掂这块很有重量的金疙瘩,猜测应当是纯金的。
这定是十分重要的物件。
月芽没有多想,将金虎又放回男人枕边,继续为他脱衣。
慢慢地,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了,湿透的布料紧贴着男人的身躯,清晰地勾勒出一块块结实分明的肌肉形状。
月芽的目光从他精壮的胸膛一路滑落到劲瘦的腰身上,在眼底描画着这一身上宽下窄,流畅而又健美的躯体线条。
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脸颊也似乎开始发烫,一手摸着自己跳动得有些急促的心口,呼呼地吐气。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莫名其妙地紧张。
要知道狐妖自幼时便被同族遗弃,医女将她捡回家中也不过短短三年便撒手而去,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她男女之别,更不懂得什么男女大防,眼下她只当是自己从未应对过如此棘手之事,有点不知所措。
可是不脱干净怎么清洗包扎呢?
月芽自语,瞄了一眼男人依旧紧闭的双眸,遂一鼓作气,将他的衣衫和裤子全都扒了下来。
这下,眼睛更从他身上移不开了。
这人穿衣时候看着清瘦,没想到里头这么扎实。
月芽看着他的胸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哼哼一声,小嘴微撅,觉着他的好像比自己的还大。
又往下看,发现了一些和自己不一样的构造。
好奇地这样、那样比划一下,好像比自己的手掌要长......
月芽越看越觉得发热,慌忙扯了棉被给他盖上,自己跑到屋外,手掌对着滚烫的脸颊用力扇风。
明明外头冰天雪地的,但她热出了一额头的汗。
打算去烧水来给他擦洗,又猛地想起来水桶忘河里了,再去一趟只怕耽误了时辰,只能先捧一把小院前的雪,就这么煮沸了用,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
再回房时,月芽探了探男人的体温,已有一些回升,她稍稍松了一口气,用小勺将热水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他应是渴了许久,刚喂进去就急切地咳了起来,呛出不少水来,颈间的喉结也上下滚动,无意识地做出舔唇的动作,又叫月芽看得心跳加速。
这人的嘴唇薄薄两片,上唇的唇峰尤为纤美,唇珠更是清晰圆润,看起来软软的,很好亲的模样......
月芽的脸颊蓦地如水煮开了一般沸腾起来,又热又燥。
她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月芽慌乱又好奇,越发觉得他脸上那些脏兮兮的泥巴碍事,取了手帕来,沾水绞干,一点一点将他的脸庞擦净,逐渐屏住了呼吸。
男人的眉目清俊,又如远山含黛,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嶙峋而刻骨,纤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更显得病态而脆弱的美。
月芽的指尖悬在半空,短暂的惊艳中忘记了思考。
男女之别没人教过她,但模样美丑是能一眼分辨的。
这人长得比她十数年来见过的所有人类都要好看,比巧娘的那个少爷夫郎还要好看许多。
月芽心跳得好快好快,“咚咚咚”地快要跃出胸口。
那荒山野岭的,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莫非真是上苍怜悯,有天神眷顾,不忍叫她孤独困苦,所以从天而降一个美貌郎君来陪她的吗?
一时又想起昨夜那个奇怪的梦,被紧紧拥抱和不舍挽留的感觉那么真实。
看着床上昏睡中的男人,月芽陷入了沉思。
这或许不仅仅是一场梦,而是冥冥之中,上苍的暗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