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村长家的路上,陈禾还是忍不住又一次回头,目光落在虞秋那张引人注目的脸上。
“我脸上有东西吗?刚刚没洗干净?”虞秋察觉到他的视线,摸了摸脸。
“没,没有。”陈禾转过头去,耳朵有点发烫。他倒是没想到,这个逃难来的男人长相是这样一幅好容貌,荷塘村恐怕还没有过这样好看的人呢!
被发现偷看后,陈禾也不好意思再找虞秋聊天,只顾着埋头走路。
虞秋则是一手插兜,晃着脑袋四处张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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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家,王守实正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对着仓里堆成山的莲藕发愁。
荷塘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村子东面有一大片荷花,而每年的这个时候,将会有一大批莲藕被采收,这算是村里共同的大事了。
家家户户出力,挖出来的藕按照人头分配,统一放在村里的粮仓。一般都由村长出面直接卖给外地来的商贩,这样不用自己找销路,省事儿;谁要领了去吃就登记上册,划掉领走的斤数,到时候分钱就少——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就对分配多少没什么异议。
往年来说,家里多一项收入该是好事,可坏就坏在今年雨水丰沛,莲藕堪称是疯长,挖出来上千斤。
可挖的太多反倒是个负担,价格上跌落不少,往年至少五文一斤,可如今县城来的商贩只能给到三文钱一斤,分得少的不想卖,分得多的嫌钱少。
那自己吃吧,可不说人了,顿顿吃清炒藕片、莲藕汤,再好吃也吃腻了。连家里的猪都不爱吃了,鼻子一拱发现是藕,吃了两口就跑开。
蔬菜这种东西,还是新鲜的值钱。现在这鲜藕还能要上三文钱一斤,怕是过一阵就要变成一文钱一斤了。
王守实这几天头发都要愁白几根,就是为了这藕的销路发愁。他是真不想贱价卖了,那县城商人精得很,今年你能三文钱卖了,明年他就敢要更离谱的价格,还不怕你不卖!
陈禾跟虞秋就是这时进来的。原本他俩是直接去的村长家里,却发现人不在,问了王守实他媳妇才知道,人在仓库里守着呢。
“守实叔,你在这啊。”陈禾首先向村长问好,紧接着向他说明来意。
“要定居?”王守实站起身来,把烟斗往旁边桌上一放,问道:“买地还是开荒?”
虞秋其实没什么所谓。他如今已经确认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时空,没了最要紧的生命威胁,整个人放松得很,买不买地不要紧,能留在这挺好,不行也无所谓,大不了他去山里当野人呗,反正从基地逃出来后他就是如此打算的。
不过陈禾已经在帮他回答了,虞秋就盯着身前那截雪白的后颈发呆,脑子里已经从雪媚娘跑到脏脏包了。
不管虞秋在这边天马行空,陈禾跟王守实的对话还是很正经的。
“……你是说他没钱买地,而且户籍也没带?”王守实眉头紧皱,转头看了眼这个外乡人,眼里的戒备不似作假。
陈禾大概不清楚,但他可是听到了些消息:北边是真的打起来了,而且听说战况惨烈,死伤无数啊。
在这个节骨眼,一个身材高大矫健的男人来到他们村子里,说要定居?那张脸看着都不是善茬,况且陈禾的性子他有些了解,跟刚发好的面团没什么两样,莫不是这男人说两句可怜话,就把他们村子里的小哥儿给骗过去了吧?
王守实又拿起桌上的烟斗,慢悠悠地磕了磕,“这位兄弟,路引可有?”
虞秋沉默片刻,表情淡淡,“逃难时弄丢了。”
王守实哼笑一声,“那不巧,官府如今查得严,没户籍的可疑人等,轻则充作流民发配,重则当作细作下狱问斩。”他故意看了一眼陈禾,“咱们荷塘村是小村子,担不起窝藏逃犯的罪名啊。”
怎么守实叔三言两语给人家打成罪犯了?陈禾惊呆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想帮人说话,“也,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声音渐小,主要是被村长给瞪的。
王守实还想说什么,可虞秋接下来的话让他不禁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有问题。
虞秋说:“你是不是急着把藕卖出去?我有个方子,保准卖得又快又好。”
他怎么知道?王守实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陈禾,可陈禾的确不知道,还傻乎乎问他:“今年不卖到县城了吗?可是我听说商队下周就要出发了呀?”
被戳中了心事,王守实也没工夫纠结这人到底是不是奸细了,说到底他首先也是一个发愁自家东西卖不出去的农民,其次才是荷塘村的村长,先得把眼前这堆藕给解决了再想别的。
况且,“你真有办法把这些藕全都卖出去?”
虞秋点头,随手拎起一节藕,掰开来给二人展示,“听过藕粉吗?大概十斤藕出一斤,我不知道你们这价格多少,就算鲜藕五文钱一斤,制成藕粉再售出,价格起码翻倍,不说百文一斤,五十文肯定能有。”
这还只是算了成本价,陈禾学过算数,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如果我们再给包装好,是不是还能买到更高?”
虞秋有些意外他脑子转的这么快,冲陈禾笑笑,面部轮廓柔和了些,“对,是这样。你们要是有条件再往里添点干果,核桃啥的,取个好听点的名字,卖给那帮子……那些讲究的读书人,他们肯定乐意买。”
而王守实已经沉浸在虞秋给他画的大饼里了。一千三百斤的鲜藕啊,那就是一百三十斤的藕粉,再像陈禾说的那样包装一下,卖到几十文一斤不成问题,那岂不是能比现在多卖几两银子?!
村长勉强把自己从要赚钱的美好未来中拔出来,“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法子有效?”
简单啊,虞秋说道:“你给我些藕,做出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王守实就等着这句话,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藕了。
仓库里正好有秋收的麻袋,他利索地装了一大袋,拎到虞秋跟前,见人不接,随即反应过来,“那什么,我先前话说重了,对不住啊。你就放心在村子里留下,等藕粉做出来卖掉了,咱们再说这个户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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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陈禾跟在虞秋身边,面带忧虑。
守实叔是不计较虞秋有没有户籍这件事了,可这藕粉他只从京城回来的村民那听过一回,说它“色如琥珀,冲之晶莹”,可毕竟陈禾也没尝过,万一卖不出去可怎么办?
虞秋不知道他想得这么多,他一手扛藕一手推门,熟练的像是回自家一样。
削皮,切块,捣碎,过滤。虞秋逐渐找回了些手感,大学放假时他就会回老家的房子,帮着外婆做家务活,其中一个暑假就迷上了做藕粉,几十天过去以后都能匀给室友一人一桶了。
藕浆水自然沉淀要五六个小时,虞秋甩甩手站起身来,问陈禾:“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诶?陈禾眨眨眼,不确定道:“没有吧?”
他不太习惯使唤人,虞秋也看出来了,“那行,我出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