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撩面,漾起耳边几缕青丝,柔和了女子过分美丽的面庞,可她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清清冷冷,没有半分欢喜。
南宫琛心口生涩,脸颊微绷,石桌下的两指不住地揉搓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在等一个结果。
被这般盯视着,总归不自在,贾映秋捂唇一笑,别开脸去,玩笑道:“王爷快别拿民女寻开心了,民女面皮薄,经不住这般诱惑。”
这算是拒绝了,若是寻常男子,当该给了台阶就下,可南宫琛于男女一事上向来木讷,哪懂这些弯弯绕绕,他喉结微动,浅抿薄唇,低哑又道:“孤王是认真的。”
从未如此认真。
他满怀期许地望着他,眸子里亮着光,然而女子僵在唇角的笑意、凝滞的目光,却令得他刚上浮的希冀又沉了下去。
他喜欢她,
而她似乎是不喜欢他的,
可他仍抱最后一丝侥幸,忆起她对韦氏的种种,他哑着嗓子,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可是介意韦姑娘的存在?”
韦曼儿?
她恨她,恨不能杀了她,又岂会和她共侍一夫?
但,
也不尽然!
上一世,若不是他的偏心、偏听、偏信、偏见,韦曼儿便是妖风再大也翻不起浪来。
更遑论,
一颗心累了、倦了、凉透了,又如何还拾掇得起来?!
这辈子,因着他救了他爹,因果循环,她可以忘了他的仇,只记韦曼儿的恨,惟愿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却为何,
还要来招惹她?
和韦曼儿相亲相爱放过她不好么?
思绪渐涌,贾映秋模糊了视线,她垂下头,声音极低极轻却掩不住颤音,“王爷想深了。民女无才无德何以高攀王爷?又凭甚在意你同韦曼儿如何?”
“你怎知她叫韦曼儿?此乃她乳名,极少人知晓。”南宫琛心底一松,勾起一抹淡笑,“孤王记起你爹书房的画了,你查过她,是也不是?”
有所谓嘴瓢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贾映狠掐着指尖,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又哪敢再接话茬,只垂首不语。
这般表现显然取悦了南宫琛,头先脸上的阴霾立时一扫而光,他笑盈盈地看着她,自以为是道:“你详查了她,知晓她身世比你高,同孤王又有自小的情分,因而发怵了,是也不是?”
贾映秋抬起头来,紧抿着唇,斜睨着他:“……”怎地一个比一个会乱扯?这都甚跟甚?
南宫琛又道:“也因此,你初次见孤,便止不住地要寻孤出气,是也不是?”
贾映秋心里翻了个白眼,佩服得五体投地,彻底败下阵来,张了张嘴欲要解释——她可不想成为他口中因爱生妒恨的痴缠女,可人家愣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只见南宫琛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映秋,孤王同你交个底,在孤王这儿,从来只拿她当妹子看。你大可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顿了顿,他睨了眼疲惫的贾映秋,又说:“坊间传闻并没说错,孤王会以侧妃之礼迎她入门,便是如今这般,也是会接入府的,这是我对恩师的承诺,与情爱无关。”
见女子一脸木然,南宫琛心底发酸,又承诺道:“她越不过你去的,不止她,孤的后院谁都越不过你去,你信孤,孤,孤只想给她一个栖身之所。”
倏地听上辈子冷心冷意的夫君说起动人的情话,将她的情敌贬得一文不值。
不得不说,很有报复的快感。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想过要不要顺水推舟,入王府,将那女人折辱至死才好。
可是,何必呢?那女人狠起来连自己、连骨血都不放过。何必要同这样的疯子一较高下?
安静地聆听他说完,贾映秋佯装从容地笑了笑,自位上起身,退后两步,长揖不起,“民女无才无德,实乃高攀不起王爷,也从未生过那攀龙附凤的心思,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若是民女有令得王爷误解的地方,民女在此深表歉意。”
哪成想这般言辞恳切的话,听在有心人耳里,则是明显不过的欲拒还迎了,南宫琛失了从容,拔高了音调,薄怒道:“贾姑娘便是连一个孤女也容不下吗?”
他堂堂大周亲王,三妻四妾乃是寻常,他都许了她唯一,也解释了不得不纳曼儿的缘由,就这,她还是不愿?
会不会太有恃无恐?
贾映秋抬起头,幽泉般深邃的眸子瞧不出任何情绪,她平静地说:“端王爷,不是你想的那般,民女、民女谢过王爷抬爱,不过民女福薄,当不起这泼天的富贵。”
言毕,她又下一揖,转身告辞,留给端王一个决绝的背影。
头一次,
端王心口酸酸胀胀,怅然若失。
贾府的马车来时不疾不徐,回时却风驰电掣,若它稍微慢上半拍,在路过金银巷之时,没准会瞧见梁府的马车停在巷尾一看似寻常的宅院之前。
贾映秋万万没想到,这一辈子的南宫琛竟真爱上了她。
可,那又如何?
这辈子,她在乎的惟有贾家,她爹,她弟
虽然看得开,却不妨碍贾映秋趴在玉兰肩头,为上一世的自己再哭上一回。
等到马车停在贾府后门时,她已然是泣不成声,在玉兰的搀扶下,颤颤巍巍下了车,不知是不是眼花,她竟然看到了沐云开,正垂着睫毛,轻扬唇角,衣袂飘飘款款行来。
端的是修如松竹兮,雅如兰草兮,清如野泉冶漾,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连一旁的玉兰也看呆了,鼓圆了腮帮子,讷讷道:“姑娘,你和沐公子又……”
又什么她没说出口,被打发到了巷子口放风,贾映秋左右瞧着无人,这才放下心,扭着沐云开的衣袍将她拉到了暗处:“这不是还没到对账的日子,如何就过来了?”
且说原先清乾街的古玩店,贾富贵是交给他的准女婿打理的,而后虽则婚事罢了,却瞧他一把账拎得门清,便也继续交由他。
而两人的关系之所以瞒着贾富贵,乃是沐云开以为如今形势不明,不好过早将贾家拖入泥泞,更遑论他不认为贾老爷能接受如今的他作为女婿。
是以,两人的来往连全耐于每月一次的稽核账务。
“怎地?不是说想见我么?”
贾映秋垂下睫毛,摇了摇头,却并未做声。
沐云开弯下腰,仰着头,自下而上瞧她,见她眼角泪痕未烬,微一拧眉,语气软了两分,“这是干嘛去了?怎地弄成这副样子?”
贾映秋如实回答,“去了梁将军府。他家小公子今日做满月酒,梁夫人请了我去。”
“可是那些妇人慢待了你?”沐云开眼含薄冰,会意问道。
贾映秋摇了摇头,只道:“原本就不是一路人,算不得慢待。”
沐云开上前两步,将她揽入胸前,睫毛微垂,手指抚上她的泪痕,安抚道:“你不喜她们不要紧,不愿同她们打交道也不要紧,等事成之后,随我去滇地可好?那里山很高、天很蓝,水很清、人也很纯朴。春日可赏姹紫千红,夏日可下河捞鱼打虾,秋日可叹千里红枫,冬日亦可温暖如春风。在那里,你可以只做你自己,不必委屈自己迁就任何人,包括我。”
简简单单的一席话,
却胜过最动听的情话。
贾映秋枕靠在他胸前,微微点了点头,心底是前所未有的踏实,耳朵贴着他一颗鼓躁的心,越发地羞红了脸,她在他怀里蹭了蹭,低下头,喃喃咕哝道:“你还没告诉人家,这时候你不在书院,来这里作甚?你不是都说了,还不能让我爹知道我们的事?”
虽一早知晓女子对自己一往情深,低头望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沐云开还是动容地生出了异样,他喉咙发干,一双手捧其她的下巴,头一歪,吻了下去。
一回生,二回熟,两人摸索了好一阵儿,可算得趣儿了。
奈何这事儿吧,它上瘾,两人交颈缠绵了好一阵,才难舍难分地停了下来。
贾映秋捂着心口,左右看了眼好在无人,这般偷情的心虚才压了下去,她娇嗔道:“沐云开,你对每个女子都这样吗?”
沐云开一双桃花眼此刻水雾弥漫,他反问道:“在下看起来,像是那样的人吗?”
贾映秋毫不犹豫点点头,“像。”
沐云开摇头笑了笑,不由分说地攥着她的手,往巷子深处走去,穿过孤山巷,又绕到梧桐巷,在一处三进宅子前停了下来,“还没同你说,我辞了东山书院的职务,目前在户部谋了个户部主事的职,往后就住在这儿了,离你家后门不远,也就两条巷子。”
他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你不是说想见我么?我这就下山来了。”
什么?
户部主事?
虽则正七品只是个微末小官,可沐云开全无从政经验!
贾映秋瞪大了眼睛,担忧道:“云开,你可别走什么歪路,这世上哪有真正的捷径?!”
“我做官你不高兴么?”
“高兴自然是高兴……但是……”
沐云开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晃了晃,“好了,不必忧心,我知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