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眷者当然不会怕虫,帝国的英雄、世界的救世主大人居然害怕一只小小的昆虫,说出去也太匪夷所思了。
他只不过是童年时将用虫子对“漂亮妹妹”恶作剧的男孩儿们暴揍到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同时对待那些和昆虫沾边的敌人时更加凶残罢了。
所以不是怕,是恶心。
他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会被记忆中的同伴嗤之以鼻并大呼“公主殿下”的论断,严肃而真诚地盯着另一人。
他的宿敌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将那只胖乎乎的虫子轻轻放到了一朵蓝格罗姆花上,任由对方迟缓地划拉着小短腿,并且大发慈悲地没有指出救世主大人脸上每一个微表情都在表露抗拒。
黑发青年再一次翻开了笔记本,示意阿祖卡过来看。这一次他换成了通用语:“第一种方案,成本低但效果一般,调整一下投石机的位置,尽量避免砸毁房屋。根据我的观察,群居的中小型飞龙喜欢从阴影较多、树木丰沛——也就是这个方位发起攻击,而不是自上空俯冲。所以综合计算下来摆在这几处可以更大范围地进行防范。”
他用炭笔勾了几个圈,又在旁边写了几行竖式。
对方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效果较好的方案呢?”
“第二种方案,架网。”教授在地图上点了点:“我不知道你们的具体冶炼水平,但是根据我在族里观察得来的情况,勉强可以实现——网可以为你们提供更多的反应时间,将网孔放大也可以尽量避免误伤走兽与飞鸟,坏处是需要耗费较多的时间与精力,而且需要安排专人时时维修查看。”
没等另一人点评,他又继续说了下去:“还有第三种方案,也是我个人很感兴趣的方案,声波武器。”
“……声波是什么,一种法术?”
“不是法术,简单粗暴来讲就是寻找一种特定的声音,人听不见,龙听得见,不会对人造成伤害,但是令龙难以忍受甚至可以杀死龙。”黑发青年轻描淡写地解释,浑然未觉这话对异世界土著来说有多惊悚:“鉴于你们在谷里养龙,所以我建议将声波发射装置布置在谷外几处特定位置——根据观测,靠近阿萨奇峰的几处缓坡就挺好。如果无法找到足以杀死龙的有效声波,也要尽量驱逐它们,或者将它们往一处赶,再一次性灭杀,这样也能避免误伤人类驯养的龙。”
“……您已经找到了可以驱逐龙的‘声波’?”神眷者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
“不,我知道该如何制作一个简易的初步发射装置,但是关于声波具体频率、大功率强声源开发、声波定向辐射或聚束、声波的吸收衰减等等,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个有趣的课题构想。”教授的语速加快了一点。他所说的许多专业词汇非常晦涩冗长,听起来像是选取了同义词自行拼凑起来的。
“不过如果你们可以提供给我几只龙,在阿萨奇峰附近的几处地点做些实验——”
“不可以。”神眷者有些严厉地打断了他。
对方一副“我早就想到”的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这个方案对纳塔林人的现状来说难度过大,不切合实际。”
“而且集体灭杀这种行为还很残忍?”诺瓦看了眼神眷者的脸色,勉为其难地补充了一句。“所以我个人建议将第一种和第二种结合使用。”
“……不是因为残忍。”神眷者轻声说:“人杀死龙,龙也杀死人。要想占据有限的资源,在这片高原里生存下来,本身就是你死我活的事。”
“哦,那就是因为危险。”
——一种无需凭借法术、连龙都能于无声中杀死的降维打击式新型武器,而且很容易让人将实验对象联想到人类身上。虽说诺瓦自认不是什么罔顾科研伦理的反社会疯子,但他无法操控他人的看法。
果然,另一人严肃地回答他:“因为危险。”
诺瓦眨了眨眼睛:“我可以签订灵魂契约,保证不会泄露这种技术、利用其伤害人类或损害纳塔林人的利益——我说了,我个人对这个课题很感兴趣。”
他浑然已经将灵魂契约当成了立项申请书来使用。
“……这仅仅只是其中一个层面,教授,而且我本人并不觉得您会借助这项尚未实现的技术对人类做些什么,您不是这种人。”
“好的。那是因为什么?”
被人认真解释安抚的黑发青年飞快且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满脸写着我压根不在乎你的真实想法,继续催促他说下去。
阿祖卡叹了口气——他忽然觉得和宿敌呆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叹气的机会格外多。
“您冷么?”他忽然问道。
对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表示这和接下来的话题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神眷者干脆从另一人的背包里翻找出打火石,不急不缓得用风在四处薅了点枯枝,收集起来生了一堆火,然后从某个毫不起眼的洞穴里揪出了一只吱吱乱叫的东西。
“我说的危险是因为这个。”
“……一只灰背游鼠?”
“没错。”神眷者轻轻松松地拎着那只拼命挣扎的大老鼠,然后理所当然地冲诺瓦摊开修长白皙的手指:“您带水和小刀了么?”
“……”
教授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熟练无比得用小刀给那只倒霉的灰背游鼠开膛破肚,处理皮毛和筋膜,然后用风操控着水团冲洗干净内脏,再把废弃物全部丢到山下去。
这场景再次让诺瓦想起了仙女教母,还是荒野求生版本的。
很快,那只被处理得仅剩雪白细嫩肉.体的游鼠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异香,诺瓦突然觉得胃一阵剧烈而贪婪的抽搐,竟是出现了久违的食欲。
他不由皱起眉头,用手压住腹部,移开了视线。
“可以吃的,放心吧。”对方显然是误会了他的反应,温和地解释道:“灰背游鼠只吃植物,很干净,而且味道也不错。”
布洛迪教授冷着脸:“我想现在不是讨论老鼠能不能食用的时候。”
“您现在的脸色很难看,您需要食物。”
“这和您没关系。”
被人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但神眷者依旧不恼,宽容、温和、坚决而沉默地望着另一人。诺瓦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隐忍地吸了口气,脱下了一只手套。
“……请给我一条腿吧,谢谢。”
他不情不愿地说。
见宿敌开始进食,惨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代表暖意的血色,阿祖卡满意地翻烤着猎物以保持余温,总算继续他的解释。
“灰背游鼠在这片高原上泛滥成灾,这些小东西格外恋家,一对鼠夫妻每年会生产五到八只幼崽,慈爱的父母与长辈不会将长大的幼崽赶出族群,直到鼠群过于庞大,岩缝再也容不下它们,食物也被消耗殆尽,它们便会举族搬迁,开辟新的领地,一路上不管因恶劣的自然环境与贪婪的掠食者损耗多少同族,鼠群都不会被拆散。”
“但是每隔一段时间,鼠群中会突然出现一只行为怪异的游鼠。”神眷者的声音变轻了,在高原吵闹而单调的风声中,莫名显得格外飘忽诡异:“它会脱离族群,不顾同族焦急的呼唤,独自朝着阿萨奇峰的方向进发,哪怕被同伴咬断双腿也会挣扎着朝向目的地爬行。”
“越是靠近雪山,环境便越发极端。植被会彻底被冰雪掩埋,游鼠找不到食物,它的唯一结局就是死亡。”他的声音已经轻得近乎耳语,但也许是因为对方施加了风的力量,那些话语依旧顽强地钻进在场另一人的耳朵里:“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它听到了什么?雪山的深处有什么呼唤着它,吸引着它那比坚果还要小的脑仁?我们到现在依旧无从得知。”
“但是,只要鼠群中出现了一只‘朝圣者’,这种自杀行为会如瘟疫一般在整个族群中蔓延。”如梦呓般的声音轻声描绘道:“那是一副无比荒诞可怖的场景,灰白色的游鼠群不再躲藏在深深的巢穴里,而是潮水般占据了视野所及,朝着群山深处进发,直到半途冻饿而死——这场尽头注定是死亡的朝圣会一直持续,直到整个庞大臃肿的鼠群仅剩下十几只游鼠,它们才会如梦初醒般重新钻回岩缝中。”
“教授,”那个声音已经近在耳畔:“对此您有什么头绪么?”
“……某种频率的超声波或次声波?”诺瓦叼着烤游鼠腿,皱眉思考着。他不适应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突然靠这么近,陌生的呼吸吹得人耳朵痒痒的。
“也许。”神眷者摆正倾斜的身体,恢复了正常音量总结道:“阿萨奇峰深处有东西,能够发出人类听不见的声音。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您提出的‘声波’倒是一个可行的解读——那么如果贸然在四周架设‘声波武器’,是否会引起那东西的反应,引发谁也无法预料的灾难?这就是我所说的‘危险’。”
“您的顾虑是正确的,是我轻率了。”教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不过我还是得指出一点。”
“您说。”
“以后请不要用讲故事的方式与我沟通,这会影响我的信息获取效率。”他毫不客气地抬眼指责道,烟灰色的眼珠子里写着你实在是太啰嗦了。
啰哩巴嗦的神眷者:“……”
教授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等等,我明白了——你刚才是想吓唬我?”
另一人无奈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再说一遍,他叹气的频率真是与日俱增:“是啊,明明每次讲完这个故事,族里的孩子都会被我吓得直哭。”
从而起到格外良好的安全教育效果。
阿祖卡垂下眼,用小刀切下另一条游鼠腿递给他的宿敌,看人下意识接过去,嘎吱嘎吱地咬,他的眼中忽得浮现了一点笑意,但又很快隐去了。
“那么我就直说吧。”神眷者语气平静,某种似曾相识的威严与压迫感再次从他身上浮现。
“无论如何,不要试图靠近阿萨奇峰,会死。”
敲黑板!请勿模仿食用野味!
游鼠的故事原型之一,是某个纪录片里提到的,独自远行的企鹅,我超级害怕这个故事,感到格外掉san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