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管事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奴隶是区别于公民的存在,没有人身自由,不受法律保护,不得与公民通婚,且子孙后代皆为奴隶。按照银鸢尾帝国的法律,奴隶一般作为惩罚手段存在,严峻程度几乎仅次于死刑,因此除国王和法庭之外,任何人不得将本国公民判定为“奴隶”。
明文律法是如此规定,暗地里操作的空间那可太多了。人口买卖已经成为帝国经济的重要一部分,谁也不干净。但是尽管血色集市的存在是当地掌权者之间不可言说的共识,也不代表着可以公然暴露于王城教廷的眼中——毕竟对方是远高于利益分配体系之外的存在。
见没人说话,黑袍人面无表情地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比如一个符合辉光教廷口味的人,金发碧眼的漂亮少年?”
对方生着黑发蓝眼,面容冷峻,神情孤傲。
一人小声嘀咕:“最近确实有客人预定这种类型的,有几个上等货……”
随后这家伙因为多嘴被管事狠狠瞪了一眼。
地牢狭窄的走廊漆黑一片,突然获得自由的奴隶们大概是被吓破了胆,暂时没人敢探出头来,唯余有寂静中浓郁的血腥。
逼仄的地牢里,空气不知何时变得潮湿,石壁上隐隐渗出水来。黑袍人慢慢眯起眼睛,他的影子被煤灯照得在身后摇曳不定,竟似个活物,随后,那人忽地化为一团黑雾,从原地消失。管事和几名侍从猛地弯下腰来,痛苦捂住口鼻,水迹顺着他们的五官缝隙淌下。
轰——
石块在离诺瓦极近的地方崩碎,他的瞳孔下意识一缩,但那些尖锐的碎片如遭遇了无形的屏障,从他眼前停滞、掉落。
始作俑者是觉察到不对,赶回地牢的海神殿大祭司赛肯,对方对此毫无所觉,而另一人似乎也对血色集市众人的惨状满不在乎。
年纪轻轻的黑袍人竟与海神殿大祭司打得有来有回,对方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闪烁的咒文如铺天盖地的浪潮,在半空中汹涌流淌,看得教授眼睛发亮。
“我们该走了。”
一片混乱中,教授已经看见有衣衫褴褛的奴隶不顾一切地试图逃跑,随后便捕捉到来自神眷者的提醒。说实话他还挺想继续围观下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直接使用咒文战斗的术士,怪稀奇的。
但是大局为重,教授只得恋恋不舍地决然离开轰鸣声不断的地牢,殊不知在他的背后,黑袍人忽然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俩人离开的方向。
“……阿祖卡?”
……
血色集市交易区分为好几个等级,最高等级的黄金集市有专属拍卖会,拥有珍惜的货物和绝佳的保密性,专门服务最尊贵的客人。最低等级的锈铁集市则是最普通的黑市,能否淘到好货全靠眼力和运气。
“做戏做全套,披上这个,脸抹花点,这样真实些。”
锈铁集市的一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教授掀起不知从哪顺来的烂布就往人身上披,而救世主本人身体抗拒地微微后仰,看起来很想发表些抗议,但最终还是隐忍地任由那东西盖在他闪闪发光的头发上,神情活像只爪子沾水的猫。
大反派一边往他脸上抹灰,一边对他的脸挑三拣四。
“表情可怜一点,眉毛上扬,内角紧缩,外角拉直,上眼皮上抬——你现在是一个从人贩子手中死里逃生的倒霉鬼,不是很会做人的高功能反社会。”
阿祖卡:“……”
没听太懂,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他恶从胆边生,不动声色抹了把脸,用沾满灰尘的手指在对方的脸颊上揩了一下,顿时留下了指印子。
“您这里之前没擦干净。”这人假惺惺地温柔提醒道。
结果对方看起来若有所思,先是揉乱了头发,又开始对自己身上的衣服下手,很快就拉扯得凌乱不堪,看起来分外凄惨可怜。
“……”
神眷者微微皱了下眉,用手指捏着那几乎被扯到胸膛的领口,往上提了一下,遮住那呈现出脆弱弧度的锁骨,惹得对方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别破坏我伪装出来的衣褶纹路。”教授毫不客气地训他。他皱眉看人时极有压迫感,直到神眷者妥协地叹了口气,再次抬眼时,原先那种风霜不染、雷霆不惊的淡然忽然从他身上消失了。
等米勒终于找到形容狼狈的神选之人时,发现对方身旁多了一个强撑镇定中流露出些许惊恐与疲惫的金发少年。
“把我掳来这里的光头男人和埃蒂罗处女发生了矛盾,后来又来了一个黑袍人,他们打起来毁了整个地牢,我趁乱逃跑,一路上有人追捕,是阿祖卡救了我,他是一名术士。”
他顿了一下,切换成在场没人听得懂的语言,冲身旁人说了些什么,见众人愣愣地看着他,又面无表情地解释:“他是卡拉克人,通用语不太熟练,又被吓坏了,我让他不要害怕。”
另一人原本将脸庞深深埋下,躲在神选之人的阴影里,闻言慢慢抬起头来。
神选之人将惊险万分的经历讲得干干巴巴,但没人在乎。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金发少年身上,特别是当对方露出那张哪怕沾染了灰尘都堪称神迹的美丽面容——这似乎也揭示了对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少年大概是被人看得有些紧张,瑟缩了一下,轻轻拉住身旁人的衣袖,一言不发,全靠神选之人帮他解释。
“他是平民之子,坐了一艘从灰桥港前往莫里斯港的货船,却被私下掳掠来这里,然后被关进了地牢。”黑发青年眼神冰冷锐利地盯着着米勒主教身后的拉加沙主教,直看得对方冷汗涔涔,才慢慢移开视线。
米勒主教闻言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下一秒,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淡淡微笑,先是安抚了死里逃生的神选之人,又表明会帮忙彻查此事,还他们一个公道,在此之前先邀请二人一起回“绝对安全”的光明教堂休息。
枢机主教本想再单独试探几句那位“阿祖卡”,但被布洛迪先生冷着脸挡了回去,似乎是对自己经历的无妄之灾产生了怨怼。
“我会说卡拉克语,如果您想要询问他些什么,我可以担任一下翻译。”黑发青年警惕地盯着他,被他挡在身后的、有些柔弱的漂亮少年大概对人产生了雏鸟效应,看起来对布洛迪先生的决定毫无异议,就连回到教堂后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身后,进了同一个房间。
不禁有人开始阴阳怪气,说某个怪胎着实好运,先是被枢机主教另眼相看,现在被异教徒掳走后又毫发未伤的回来不说,竟还有个小美人投怀送抱——殊不知“小美人”一进房间便忍无可忍地将身上的烂布丢在地上。
“演得不错。”教授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称赞道。
他看不懂那些细腻丰富的演技,但从米勒的反应也能判断出对方大概信了五六分,等查到血色集市那边,估计就差不多了——毕竟卡拉克人是出了名的流浪民族,一团乱麻般的迁徙交融历史足以让任何一位学者抓狂。曾有闲来无事的好事者统计过,一个卡拉克人一生至少会历经三十七座大大小小的城镇。
没人能理得清他们从哪里来。
另一人正仔细擦拭着自己的手指,闻言似笑非笑地抬起眼来,切换成了纳塔林人的语言:“毕竟我被吓坏了,不是么? ”
原定计划只是为了让神眷者顺理成章地出现在明早的大礼拜上,结果这人直接塞给他一个瑟瑟发抖小可怜儿的人设——真是一种……格外新奇的体验。
被人为安排娇弱小白花剧本的热血少年漫男主简直对此大为震撼。
“……无害是一种保护,也是目前的最优解。”那人面无表情地解释了一句,又飞快地转移了话题:“你要先洗澡吗?”
毕竟对方分明是有些洁癖的——他绝口不提这是否是针对船上那场争执的报复。
折腾了一晚上,天光已经微亮了,神眷者神情莫测地看了人一会儿,终究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您先洗吧,洗完还可以稍微睡一会儿。”
才智过人、遭遇海难、却只是个普通人的子爵之子;温和柔弱、贩为奴隶、拥有惊人美貌的年轻术士。究竟谁才是神选之人?时间不多了,难以辨别真假的枢机主教一定会让二人一起面见神明。
“爱欲之神和海神的灵魂碎片寄居在信徒身上,我曾吞噬了两个神明的灵魂碎片,但是信徒毫无所察,女祭司依旧试图召唤爱欲之神并得到回应,说明神明的灵魂碎片不止一个,而且碎片之间大概率无共感……那么,明日应信徒召唤而来的究竟是光明神本尊,还是更大些的灵魂碎片?我看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那双烟灰色的眼瞳注视着他,其中灼灼燃烧着一种令人震悚起来的东西——那是一种狂热至极的好奇心,和为了答案不惜一切代价的求知欲。
“已知我可以吞噬神明的灵魂碎片,你是命定的神选之人。假若降临的是神明本尊,我们暂且静观其变。但如果是光明神的灵魂碎片,我会为你……清除它。”曾几乎毁灭一切的最终反派轻声说:“无论如何,我们都将得到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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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