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得沸沸扬扬的弹劾事件以秦砚安携妻远走凉州告终,吴夫人不舍得女儿,打点行礼时恨不得什么都让吴秋心带上,光是御寒的衣物都塞了两车。待整理好要带的用具行装,已是七月流火,天气转凉。
“你到了凉州要记得添衣,西北之地不比陶阳,雪大得能没过双膝……”吴夫人满脸不舍,握住吴秋心的双手叮嘱道。
“娘亲,你不用担心,我都知道,会照顾好自己。”吴秋心点头答道,望向站在门边的吴景明。
“请岳母与春和放心,我也会好好照顾秋娘的。”秦砚安一身缟素,对二人保证道。
吴景明心怀惆怅,只觉得自妹妹出嫁以后的一连串事情都叫人高兴不起来,他原以为自己的妹妹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平凉侯府与吴府本就只有一墙之隔,婚前婚后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可是现实却给他沉重一击,嫁出去的女儿真是泼出去的水吗?在秦砚安与吴秋心即将离开京城之际,吴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甚至不愿露面来送,就算是不满女婿的行为,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愿看一眼吗?
“待到了凉州,记得给我写信。”吴景明勉力扯出一个微笑,他注意到秋娘露出的手腕是空的,那个玉镯不见了,在心中想是否是要用以陪葬,却也不好多问。
“我和墨卿都会给哥哥写信的,就是哥哥有的忙了,每次都要回两封。”吴秋心见他愁眉不展,只好玩笑似的安慰他。
“已经到出行的时辰了。”
秦砚安朝吴秋心伸出手,她扶着他的手臂登上马车,掀着门帘朝母亲与哥哥挥手。秦砚安登车后,车轮辚辚滚动,将吴秋心与亲人的距离逐渐拉远。
直至看不清二人的身影,她还靠在门边发怔,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秦砚安见了,只得提醒道:“这样风大,你小心受凉。”
吴秋心放下门帘,坐进车里,她望着车内的木制纹理,露出惶惑茫然的神情。
“知道你舍不得,我又何尝不是。”秦砚安无奈道,“世上诸多好事,岂能让一个人都占了去,这一去三年,等我们回来,春和说不定都结婚生子了。”
“你心中没有一点恨吗?”吴秋心抬起头,与他对视。
“我应该恨谁?我只恨我自己。”秦砚安语出惊人,他又叹了口气,“……对春和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若我是你,我就会在你们当年一起逛灯会的那一次表白心意,而不是抱憾终身。”吴秋心眼神倏地变得锐利,她断然道,“你行事犹豫,落了下乘。他耳根子软,要是知道你对他的心思,哪里舍得叫你一片痴心落空,就算有父母阻拦,也不会让你一无所获。”
“秋娘教训的是,这就是为何我说我只怪自己,哪里怪得了旁人。”
二人不再言语,在一片沉默中驶向陌生的远方。
却说居安巷那一边,今日乃是休沐,林思齐并未去翰林院当值,只在家中陪着齐筠。
他们在院中的樟树下小坐,只见齐筠从房内神神秘秘抱出一叠书来,林思齐仔细看了封皮,发现这些本册竟然是卷宗。
“偷官府卷宗被林大人发现了,是不是要捉我去见官?”齐筠将卷宗放在桌上,同他说笑。
“你不是现在就在见官吗?可是从中看出什么名堂来了?”林思齐拿起日期最近的一本翻阅起来,对齐筠说道。
“在我们还没来京城的时候,人口失踪案件就已经有了上升趋势,无奈底下人查案不力,隐瞒不报,去年一年以内,顺天府就失踪了上百儿童……”齐筠拿起另一本卷宗,翻到汇总人口失踪情况的那一页给林思齐看。
林思齐望着骤增的数字皱眉,齐筠下定论说:“可以基本确定乃是非人为之。”
齐筠又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地图展开,他向林思齐解释:“我已将去年所有失踪孩子的住处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发现都离京城西南角的长宁湖颇近。”
“昨日我去长宁湖看过,发现湖底有一处地宫,而其中早已人去楼空……”齐筠指着地图上被朱笔圈出的长宁湖,“里面只发现了几件小孩穿的衣物,还有一只好料子做的小鞋。”
“我察看了那小鞋的样式、颜色、绣样,和鸿胪寺卿家丢的孩子所穿的一模一样,是他娘亲手做的,他家丢了孩子,早就将孩子走丢时的衣着打扮贴得全城都是,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样了,恐怕是凶多吉少。”
“线索又断了?”林思齐面露忧色,望着京城地图上密密麻麻的黑笔记号,忍不住为那些失踪的孩子捏了一把汗,无论高低贵贱,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他们如今不仅下落不明,还可能性命不保。
“是,不过我会继续追查。”齐筠收起地图,语气笃定,“我已用那些衣物占卜过,那些孩子未出京城,就算出了京城也不会太远。指望凡人查探这种事,根本指望不上。”
“辛苦你了……”林思齐偏头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不辛苦,这本身也算是我的分内之事,也不知道附近的道人、和尚去哪里了,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搞不好根本没发现异常,还以为是凡人干的。”齐筠揽过他肩膀回吻一下脸颊。
他愤愤不平:“某些自视甚高的修行人士就喜欢管些大事,对小事不屑一顾,殊不知小祸也会酿成大祸,待到他们注意,早就为时已晚。”
“但愿能早日查出个水落石出,让那些日夜担忧的父母能少流些眼泪。”林思齐感叹道,“要不要下次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这本就是妖物作怪,你又没有法力,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敌暗我明,我自己进地宫都是小心翼翼的,谁知道他们在里面布置了什么阵法机关。”齐筠毫不犹豫地拒绝,想起数年前在临昌城外的那一次心中还是有些后怕,“要是重蹈覆辙,有不长眼的拿你威胁我,我定要将对方大卸八块了。”
“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他们最好不要惹我。”他冷哼一声,“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威胁。”
“少说些不吉利的话,你要是不活了我也不活了。”
“那你自己也不许说,鹏王好歹在西天佛地修行了这么多年,他的望气之术可是很准的。”
林思齐竖起手指轻触齐筠的唇瓣,小声道:“那我们保证都不乱说。”
与此同时的京城南门,一辆外装低调的马车在城门被卫兵拦下,那守门的兵士身穿甲胄,手握长枪,气势汹汹地对车夫道:“圣上有旨,任何进出的马车都应接受盘查,乘客必须露面表明身份。”
这是正齐帝在鸿胪寺卿家的孩子走丢后的新规定,此规一出,丢失的孩子还没找着,某些作风不检点的官员养的外室倒是被扒出来不少,弄得家中鸡飞狗跳,还有正妻出门去外头的庄子上抓穿金戴银的男小妾的,一时传为众人饭后谈资。
车夫不语,向卫兵出示一块朴实无华的无字木制令牌,卫兵见了令牌活像老鼠见了猫,原本的气势转瞬不见,换上一副殷勤笑脸。
“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还望贵人恕罪。”卫兵连忙赔笑,转头向手下吩咐放行。
车中没有传来丝毫动静,卫兵目送这辆不起眼的马车离去,生不出丝毫怨言。马车缓缓行驶到京郊的一处农庄旁停下,身穿便服的严良踩在仆从背上下车,他独自一人走向农庄身处的别院,吩咐他人不要靠近。
整个农庄里的仆从都是哑奴,丝毫没有出卖秘密的可能,他们要么无父无母,无牵无挂,要么父母亲人俱在庄中,不敢生出任何不臣之心。
“游仙长,近日诸事可还顺利?”严良走进院中,语气和缓,却见院中有一个二人高的炼丹炉,炉身雕有古往今来的成仙故事,炉中火焰呈现出幽然的冷绿色。
一位羽衣星冠的年轻男子自房中走出,他皮肤白皙,头发乌黑,在服饰的加持下竟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只是过于精致艳丽的眉眼为他平添几分邪气。若是齐筠或者林思齐在此,肯定会惊讶不已,他正是消失已久的乌蝎。
乌蝎自当日逃跑后便躲到京城养伤,化名“游三仙”寻求庇护。正齐帝最喜道人方士,严良为了维持圣眷,一直以来在招揽人才之事上十分积极。乌蝎这假道士,只使出了几个小小的术法,就得到了严良的认可。严良并不打算急着为乌蝎引荐,而是想他炼出成果来,再向圣上邀宠。
只要能炼出圣上满意的丹药,死伤些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严良根本不介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过是些贱民,死了难道不会再生几个吗?讨得圣上欢心更为重要,吴颐为了洁身自好的美誉,从不在求仙之事上下功夫,而他早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并不在乎被骂的理由再多一条。
严良并不知道乌蝎还掳掠了官宦人家的孩子,在顺天府尹家的门槛被各位官夫人踏破时他也曾专门问过这位游仙长,乌蝎连连否认,再三表示自己并没有以贵人之子入药的胆量。
事实上鸿胪寺卿家的小儿子王诚泽就被关在这间屋子里,他年方七岁,乃是鸿胪寺卿家的小儿子,王夫人老来得子,只觉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对他百依百顺。如此一来,他蔽骨生得最好,也是炼丹最后一阶段的名药。
乌蝎推说这种丹药吃了可以百病俱消,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他用边角料对病鼠病狗试过,效果立竿见影,严良不相信长生不老这回事,却也觉得他这丹药应该是有些本事的,恰好正齐帝又有多年的头疾,若是能缓解一二,也足够乌蝎一飞冲天了。
“近日诸事顺利,用神火炼上半载,再加入最后一味药,就可出炉了。”乌蝎笑道,“听说圣上又赐了丹药给大人,大人也可以给自己的女儿用。”
严良闻言一阵无语,他在心中腹诽,只有正齐帝把这些骗子当真,那丹药里面什么毒都有,他每次得了赏赐只敢自己藏着,哪里敢给宝贝女儿吃。
可在明面上严良仍然和颜悦色:“小女福薄,哪里吃得起圣上赐下的丹药。”
被绑在房内的王诚泽听到熟悉的声音,忍不住疯狂挣扎起来,他肯定自己听过这个人讲话,却不能想起来此人的身份。乌蝎感知到房内的动静,袖中掐决将他捆得更紧。
严良在院中逗留了一刻钟,便打道回府。待他走后,乌蝎推开房门,笑嘻嘻地对王诚泽说:“乖儿子,你别想着给我添麻烦,他就算知道你在这里也不会救你的。”
王诚泽被他松了封口的法术,气呼呼地冲他大喊:“谁是你儿子!我有爹有娘,才不是你这妖道的儿子!”
“三百年前你就是我接生的,怎么不算我儿子,谁想得到三百年后你又落到我手里,我还要把你当祖宗还吃好喝供着,凶也凶不得,骂也骂不得。”乌蝎坐到床沿,抬手去捏他脸蛋。
是了,王诚泽正是乌蝎三百年前残害的那位孕妇的腹中胎儿,剖腹取杀,在乌蝎眼中也算接生呢。
王诚泽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乌蝎并没有生气,只是提醒道。
“我的血有毒,你仔细不要咬破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