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让你快点走了!在那边瞎磨蹭什么呢。”一出村子,多闻就催促着我快走。在附近村道上搭到了一位乡民的拖拉机后,她坐在后座上如此责怪着我。
依我看那村子里都是些善良的人,只是都是些不愿与世人接触的内向之人罢了。村子周围的幡旗是以前道士为他们隐居设下的结界,时间久了难免破败。于是我帮他们简单地修缮了一番,好让外人不会打扰到这个村子。
仅此而已,日头也还早,也不用这么急着赶路吧?
“是危险,我只是通过言灵之术给他们灌输了那样的观念,还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醒来。”
“言灵之术?”是说刚刚她唱的那首歌是言灵之术?怪不得听到那首歌的时候我的脑中不断浮现画面,看来那些人狼也看到了一样的画面,怪不得如此轻易跪在她的裙下。不,我好歹也是个不易被控制的方士,那些人应该会在那音乐中看到更完整的画面才是吧?但就算如此说,这种时候使用言灵之术也算不得是说谎。只是向那些被骗到抓狂的人灌输了真相,让他们冷静下来而已。他们既然冷静下来,也没什么可怕的吧?
“他们是真的相信了吗?就算是真相,告诉一直不这样认为的人,真相其实不是这样,他们真的会轻易地相信吗?四百年前,有人说地球是圆的,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会被执行火烧之刑。两百年前,有人提出女人和男人一样,男人做的女人都能做,会被人耻笑是疯子。一百年前,说皇帝的权力并不是不可侵犯,官需民授而不是帝授,会被以大不义之刑凌迟处死。那狈在这村落里已经给他们洗了这么久的脑了,岂是你我两人能辩得清的。万一他们反应过来,只会把我们当作给他们洗脑的骗子,那之后的场面很可能会不可收拾。”
她说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可也是无法辩驳。毕竟按照事实推理的确会发生这种状况。在俗世之中不也如此吗?相信皇权的人也不少,就算官员行了选举之道,民众见了官员还是会三拜九叩。官商勾结不断,平民受了委屈就只能跪等青天大老爷。这时你向他说一句要自己争取权力,他还会笑你痴。说什么华人愚笨,就是要靠此权势之道才能团结之类的鬼话。
我们一边分析着此事,一边已经到了附近镇上的汽车站。有乡民的拖拉机代步,果然比我来时快上不少。只是这会儿回程的公车发车还早。我们打听了车次,乡间的巴士不像城里的公车班次那么密,下一班得一小时后。于是我们两人就先坐在车站前的小空地上等着。
“既然如此,你的观念为何如此迂腐?妖怪就一定是坏的,就一定要除掉。这也是过时的固有观念吧?”我刚明白过来她那番话里不对之处,于是想要反驳。可边说着边转过头来,却不见了她的身影,我是对着空气说完了这番话。
那家伙去哪儿了?我在空地上张望,才在人群中发现了那姑娘。她正蹲在角落里给野猫喂食呢。她的宽袖里像是一个百宝袋,也不知道怎么会有的鱼干,把那些小猫搞得服服帖帖的。手上都空后,她摸着最前面那只小白猫的头,其他的小猫也亲昵地用脑袋蹭她的腿,似乎是在乞求她抚摸自己。
我连忙想上前去和她说这事,可那些小猫却警戒地抬起了头来。见我走进后有的向草丛里躲,有的对我怒目而视,哇哇的叫声像是在骂我。
“没事没事,那哥哥只是长相可怕了一点,并不是坏人。”
她这么说完,刚刚躲开的小猫们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又聚了回来。只是,我长相哪里可怕了?明明不管到哪里人家都评价我是慈眉善目的小仙人。
“你还能和猫对话?”
“说是对话,也不全是对话。”
“什么意思?”
“你放松着蹲下来,心里对它们不要抱有戒心,心念着温柔与它们交流,它们自然就会向你围来。交流这事,靠得可不尽是语言。”她看着我说,“你不试试吗?”
“我为什么要和它们交流?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嘴上是这么说,看到多闻的笑脸,我又有些心虚了。那些躲开的都是初生的小猫,刚刚被我吓着了,躲在草丛后的张望楚楚可怜。我的心难免会软,蹲下了身子来。
“看吧,并不如你说的那样。”可我的这句话刚说完,那群躲开的小猫就又围了上来。我正为此感到奇怪的时候,才发现我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小鱼干,那些小猫是闻到了味道才向我过来。不过我也变得不在意辩驳,毕竟刚刚还呲牙咧嘴的小怪兽一下子变成了讨巧的模样,那浓眉大眼还怪可爱的。
“来来来!看戏法咯!”上一班车发了有些时候,空地上又多了不少人。一个艺人敲响了铜锣吸引观众,我手里的鱼干也正好被它们吃完,于是站了起来活动筋骨。
我记得小时候街头上还有不少这样的卖艺人,近几年城市变化快,市容治理,街上的人脚步也变得急匆匆,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街头艺人了。没想到在小乡镇上还能看到这种玩意儿。
那表演的似乎是魔术,自然是写些简单的障眼法术。这些表演的人虽然化作了人形,但一看就是妖怪。妖怪会这些小方术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长大了学多了法术后,也知道它们在玩的都是些什么把戏。竟觉得没有小时候遇见时那么有趣。
就在我转头想看看时间的时候,其中铜锣忽然又响了起来。“来来来!看看看哦!我这儿有个百宝瓶!”
百宝瓶?那又是什么宝贝?我转回头来,看到那个妖怪把一个透明的圆口玻璃瓶放到了稍前面些的位置。然后取出了一袋硬币来爽快地倒入了那瓶中。随着硬币入瓶叮铃哐啷的响声,硬币很快就装到了瓶颈。
“各位乡亲,小的姓胡,家道中落不得已出来卖艺,讨到的这些赏钱都是乡情们给的恩情。小的也知足,用不了这么多的赏钱,所以拿出一部分来回馈乡亲们,和乡亲们做个游戏也给大家添添乐子。”队伍里唯一的女子胡小姐拿着瓶子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后说,“乡亲们可以往这瓶子里丢些小钱,待哪个乡亲丢进的硬币正好把这罐子装满了,这整罐的钱就都归那位乡亲了!”
有点像前阵子在电子游艺厅里见到的推硬币的游戏,赌谁把最后一个币投中。乡民们不比城里人有钱,刚刚的表演也没要来多少的赏钱,看来他们是想用通过这方式赚点。
这戏法我倒是没有见过,因为主家不参与,这钱币乡亲们交替着放进去总会放满的,这和游戏厅那种可以作弊的游艺设备又不相同。这不是,都知道最先投的吃亏,大家开始都没有什么动作,这会儿有人拿着一大袋零钱开始投钱后,后面也有不少人跟了起来。
那瓶中的硬币很快就涨了起来,堆到瓶颈口上。眼见着快要满了,不少人都争先恐后地拿出钱来。可纵使怎么投,那钱没过了瓶颈后就再也没有多起来。这是什么障眼法吗?可刚刚投入的那些硬币显然进了这宝瓶里,瓶子是透明的,他们也离这瓶有些距离,隔空取物我也应该能看得出来。
去别儿地的巴士要出发了,等不及的看客有些舍不得地进站,而又有新来等车的人加入了队伍。他们利用这时间差吸引着源源不断的人流出钱,又不用怕被人识破伎俩。
不过管他是什么伎俩呢,乡里人靠这点种地的收入生活不易,你们表演了取些赏钱也是理所应当。但太过贪婪可就过了线了。我忍不住上前阻止了一个新来的小哥后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骗人的伎俩?”
“嘿,小爷,您这可就言过了噻。你也看到我就站在这儿没碰过这瓶子。”
“投入了钱不可能不多起来,剩下的金钱都去哪儿了?”我一边钻研着那个瓶子一边说,“不管是什么法术,不见好就收,害了人就不对了!这些钱可都是乡民们的血汗钱。你们倒是收起来没底了。”
见我拿起了那瓶子研究,他们中一个壮汉忍不住说:“喂!小兄弟!我们可没耍什么伎俩。你这是要来砸我们的场子吗?”
“就是,要是砸我们的场子,我们可就不客气了!”说着,另一人拔出了大刀,明晃晃地闪过一道光吓得看热闹的乡民赶紧回避。
“不用等你们不客气,你们这种欺骗乡里的妖精,我若不除才是对不住我的身份。”
“哥哥们!那是个道士!那可是个道士!”刚刚自称姓胡的小姐一边叫着一边企图拉他们,可说实在的其他妖怪我都用真眼咒看出了真身,却没能看出她的身份。
不过那些妖魔鬼怪可不理会胡小姐,一个个舞着刀枪棍棒向我杀来。我连忙拔出剑来应对,虽然以少敌多,但好在他们都是些擅长花拳绣腿的玩意儿。招式倒是标准,可只晓得使蛮力也不知变通,很快就一一被我打趴在地。我本没有想要伤他们的打算,只是想问问他们以此伎骗得了多少钱,害了些什么人,可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口,一人就拿着大刀向我砍来。没有准备的我只好挥剑,他的闪避说及时是因为没有伤到要害,说不及时是学武之人本可躲开此招,他却躲避不到位肚子上被剑锋割开了一条口子,血洒了一地。
被打趴在地的妖怪们灵气不足,一个个化作了狼狐之类的真身。这下终于可以好好算账了吧?我正这样想着,一直躲在后面的姑娘大叫一声:“我们打不过他,跑!”
一声令下,姑娘先一步跳进了那宝瓶里。我本就没研究透这宝瓶的原理,看到这么大一个人跃入宝瓶更是觉得惊奇,待回过神来,那些个豺狼虎豹都已经一个个跃入那瓶中。我连忙追过去拿起瓶来查看,原本盛满了硬币的玻璃瓶,这会儿空空如也,在太阳之下还透着明亮的光芒。没有雕文,便也无所谓附魔。我试着将手伸入瓶中,透明的玻璃印出了我的手,并看不出什么异样。
“一个空瓶子有这么好看吗?”耳边响起了多闻的声音。
“想搞懂他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戏法。”
“你一得道高人都搞不懂的戏法,那必定是高级的戏法了。”
我可算不得什么得道高人,对了,既然此瓶而今在我手中,我拿回去问问道长便是。那张老头虽然老不正经,但也算得上是个得道之人吧?
我把它放入包中后站了起来,然后巡视四周。刚刚躲开的那些乡亲们小心地向我靠近过来。可我的视线里并没有多闻,听声音她明明就站在我身后的。
就在我疑惑着的时候,耳边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错过这班车,下一班就要两小时后了。你有心思看戏法,我可没那个时间等你。先走一步了!”
虽然声音就在耳边,可她的人并不在。我正四处探寻的时候,一班巴士正好从车站里发车出来,车后排那位姑娘因为穿着红色的衣服所以在乡民间格外显眼。她显然也注意到了我,打开车窗来对我挥挥手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唉,车的移动速度实在太快,我们刚从那人狼之村跑出来,也没法耗费元气做些追车的法术。我只能看着那远去的车尾望洋兴叹。好在也不是一无所获,这一次还是乖乖呆在候车室等车吧,可不能错过回城的末班车了。
坐着末班车回城,又在城里转公车,回到道观自然已是晚上。道长这会儿正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吃着炸薯片。我向他简单说了在人狼之村发生的事,他自然知道那村落里的情况。他也算是这周围阴界的负责人,有道士为他们做法隐于俗世自然也在他的耳闻。既然这样,为何出门前就不和我说清楚情况,害得我走了不少冤枉路。
“还有,我捡到了这个玻璃瓶。”我想书包里拿出了下午在车站前捡到的玻璃瓶,可包里却只剩下了一堆玻璃碎片。奇怪,因为是易碎的玻璃,所以我把书包抱在怀中好生保护,汽车纵使颠簸,也不可能震碎的才是。容不得我多奇怪,那些碎片又化作了粉末,明明没有风吹来,那琉璃粉却飞上了天空。被灯光映得点点的亮光飘向了窗外。我连忙追了过去,可那些亮光升上了天,与夜幕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了星星。
“看来真是件稀奇的宝贝呢!”道长也走到窗口看着那些星星嘟了嘟嘴,“时间也不早了,写完日志就早些睡吧。”
他把一叠稿纸递给我后就转过身去,这是又打算跑了吗?这家伙身上瞒着我的秘密也太多了,先不论人狼和琉璃瓶,关于八卦阵我今天非问个究竟。
可还等不及我阻拦,一个声音就哭哭啼啼地撞进门来。是了了?这模样是怎么了?
我刚为了安慰他而将他抱到了自己的怀里,转身道长就没了踪影。我只好先问了了发生了什么。
“拟哥哥,你去帮帮婆婆吧!婆婆被欺负了!”
婆婆?姜婆婆?她怎么了?
了了毕竟还是个孩子,本就口齿不伶俐,再带着这阵哭泣让人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从零星听得懂的字眼和他着急的反应来看,姜婆婆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
“你先别哭了!明天天亮我就和你一起去找婆婆问问。”
“不行!现在就要去!现在就要去!那帮人在婆婆家里不肯走呢!还要逮着她去派出所呢!要是不现在去,婆婆就要被抓了!”
看着了了哭闹的模样我怎么都劝不下来,看道长的模样也是在躲避我的问题。我只好先一边安慰了了,一边让他带路去姜婆婆家看看。
姜婆婆家在城南,离道观有好一段路。听说了了是一路跑回来求援的,可那也太远了吧?当下也没别的办法,这个点公车都已经收班了,我只好一路小跑跟在他的身后。才刚拐进姜婆婆家所在的那个巷子,就一看到一户人家门口围了不少人。在最外围的显然是看热闹的,嘴里碎念的模样比下午那些看戏法的乡民还要热闹,听到里屋的哭闹声我赶紧推开了看客。
姜婆婆租住的屋子是城南矮旧的平房,不大的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入了夜后那老旧的灯光就更显得这厅昏暗。
屋子里有不少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脸上无一不是生气的表情。了了口中的齐哥哥正害怕地坐在床铺的角落,只有姜婆婆跪在地上向他们磕头求饶。她的面前摆着一些首饰,虽然也不缺金银之类,但看大小和模样似乎也非什么顶级的名贵之器。
“姜婆婆,发生什么事了?”
“小仙人!小仙人你来帮我求求理吧。他们一定要把我抓到牢里去,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要是走了,我那可怜的孩子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