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精”收起了嘴角。
刚刚于非晚那句话实在是太过笃定,让他甚至对自己的答案有了动摇。
他不信邪似地盯着坐在桌前的安王。可他喝完那口茶之后便再无其他的动作,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背依旧绷得很直,但是双目无神。
和先前那个笑音朗朗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杠精”指着他,对于非晚说:“还有什么故事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故事?”他走到于非晚面前,以猖狂而又幸灾乐祸的口吻指着他的鼻子,“你承认吧,你的答案就是错的,别挣扎了,你看看周围那些人,你看看他们求生的眼神,他们好可怜哦!都是被你害的,是你,让他们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你要为你的狂妄自大负责,你要为他们即将到来的死期负责!”
“杠精”还欲继续说下去,手腕却被人死死攥住了,他吃了痛,“嗷”地叫了一声。
郁时升捏着他的手腕,把他指着于非晚鼻尖的手硬生生拉开,他听起来怒气很重:“结果还没出来,轮不到你在这里说话。”
于非晚稍稍往郁时升那个方向偏了一点,看着那个“杠精”,不带一丝情绪:“这么着急干什么,急着迎接你的死期么?”
“你!”那人怒火中烧,觉得于非晚实在是不可理喻。
“哎哎哎,他动了他动了!”人群中之前同于非晚和郁时升一起进密室的新人忽然高喊起来。
众人顺着他所说的,朝安王看过去。
少年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包草药,他把它们倒出来,放在手心里。
安王久久地盯着手上的东西,终了,叹了口气。他毫无征兆地笑了一下,接着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嘴里。
他面无表情地嚼着草药,绷直着的身子一瞬间垮塌,他全身都在抖,手里的草药没有拿稳,掉了些叶子在地上。
于非晚看了一眼,那些草药和他在之前在书房里看到才女放在杯中的“毒草”很像,只不过叶片更宽,纹路更繁杂也更清晰,白色的叶脉像白网一样覆盖在深绿色的叶面上,仔细看还能看出来它们的凸起,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看清这些叶子后再抬头,发现两行液体从安王眼眶留下来。
但流出来的并不是眼泪,而是......
血!
他像是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泪水同血水一同滚下。接着,鲜血又从他的嘴角流出,再然后就是鼻子耳朵.......
血腥味在茶室之间蔓延,不出多时,安王的眼神开始变得恍惚。
他边哭边笑,嘴里念叨着:“我不是......不是你们的傀儡......也不是你们的......工具.......”
就在安王即将倒下的时候,茶室的门忽然被撞开,太子进来,飞速跑到安王身旁,他问道:“弟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安王没说话,废着全身力气撑开眼皮看着太子,只是笑。
“不就是个女子吗,值得你这么作践自己?”
太子讪笑,蹲下来和安王平齐,歪着头看他:“你啊,就是喜欢什么事情都做到绝路,非黑即白,太过执拗。你不是很爱那女子么,不是坚定她会同样爱你么?现在怎么不信了?”
安王此刻已经没劲说话了,于是太子继续讲下去:“我其实没有跟才女说,父皇废了你安王的身份,也没跟她说杀了你就能逃避朝廷追捕。”
“我跟她说的是,你要去和亲了,之后不会再回中原。”
“我本想利用她对你的爱,让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所以给你下毒。”
“哪想到最后了,她还是不忍心伤你,把毒草藏起来了,没想加在给你的茶里面。”
“不过你说巧不巧,这世界上能控制画上的人的又不止那女子一个,东宫的那些术士也会啊!”
“于是我就让他们操控那女子画出来的仆从给你下药。那晓得你还真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我可是没有想到哦,你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安王动了动唇,声音虚弱,混着沙哑和带着血腥的粘腻:“骗子。”
“哦是是是,”太子站起身,背着手,“我是骗子。”
“但是你要知道,你心爱的女子,会因为你这么做,坐实了杀头之罪啊!”
太子对上安王绝望的眼神,怜悯地说道:“你少年时头悬梁锥刺股,没日没夜学习兵法和策论,却亲眼看着父皇把你的权力架空,成为朝堂政治的工具。现在呢,眼睁睁看着你心爱的姑娘,因为你的无能和猜忌,摊上杀头之罪。”
“弟弟,可笑不可笑,你这一辈子,什么都守护不住。”
安王盯着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现在的他实在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他最终撑不住,吊着的一口气在瞥见才女进入茶室的时候断掉。
这时候的太子已经躲起来了,才女又着急看着安王七窍流血,所以没有察觉到这个房间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安王死的时候好像对才女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但是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注意到。
于是这句最后的道歉就沉寂在时间,沉寂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跨越了很多年,终于被无意间进入清净道的人发现。
安王最终还是满脸是血地倒在了桌面上。
才女刚开始愣了一瞬,她站了良久,终于回过神来,像是不信邪一般走过去拿一根手指探了探安王的鼻息。
可是斯人已逝。
才女反复试了好多次,都没有察觉到安王的气息,她看到了桌子上的茶杯,以及里面被放了毒草的茶杯。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才女叫来所有的仆从,命令她们一个一个去试探安王的鼻息。不过这些仆从终究是纸人,没办法理解才女此时的情绪。每一个人上前之后只是无一例外地告诉她这个冷冰冰的答案——安王已经死了。
当最后一个仆从依旧告诉才女同样的答案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崩溃地大喊:“滚!都给我滚出去!”
她发了疯似的把所有人赶出去,然后走向安王,一步一步。
她坐在安王旁边,用手捧起了他的脸,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然后紧紧环住他。
“你说过要爱我一辈子的......”才女带着哭腔,控诉着,“你说,你的爱是不是很廉价?为什么要这么早离开我,为什么都这么说了,你的爱还是那么短?”
“那我能不能再自私一点,你下辈子能不能也爱一爱我......”
“对不起对不起......该罚的应该是我,该不得好死倍受折磨的人应该是我!”
才女一遍一遍抚摸着安王的脸颊,毫不在乎他身上的血已经蹭了她满身。
已经分不清这些血到底是谁流的。
好像这两人本身就应该融为一体,他们共同流着血,同生死共存亡。
在其中一个去世的时候,另一个其实也不在人间了......
才女盯着安王的唇。
然后,吻了下去。
好冷啊,冷得就像是十里寒天,无数冰剑刺得她千疮百孔。
才女闭上眼睛。
如果可以,她想死在这里,和安王一起。
但是不行,因为她不信,不信就是自己杀了安王,一定有别人,一定还有别人能够操控自己画出来的仆从!
她听过她的父亲给她讲过术士的故事,也知道或许有人在追杀他们这一脉。
这就像是一颗挂在才女眼前的苹果,逼着她活着,逼着她查明真相。
她要一个交代,她也要给安王一个交代。
眼前的场景戛然而止,一个声音在上空响起。
答案揭晓:正确答案是,服毒自杀。
刚刚还在大放阙词的“杠精”在这一瞬间石化了。
他真的没有想到,怎么前几分钟答案还是毋庸置疑的“才女毒杀”,不出几分钟,这场游戏的胜负就完全反转。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怎么可能错!
于是那人就冲着天大声嚷嚷:“这不公平!你们肯定是偏袒他们,肯定是临时改了答案!”
天上的声音慈悲,没有一丝起伏,和“杠精”的叫嚷形成了鲜明对比。
“答案没有问题,一切有迹可循,都藏在你的不经意之间。”
那人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但是天上的声音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恭喜正确回答问题的几位官员,你们的勇气和聪明才智是安王与才女有目共睹的。你们可以获得活下去的奖励。”
祂没有说回答错误的惩罚是什么,但是通过这个奖励足以很容易推断出来。
那就是死。
刚刚听了“杠精”的话,填了“才女毒杀”的几个人顿时慌了起来,先前他嘲讽于非晚的时候,这群人默不作声,现在发现自己的答案真的错了,而且还涉及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他们坐不住了,开始指着“杠精”破口大骂。
“不是你说你的答案一定是对的吗?!”
“对啊!要不然我也不可能跟着你写!”
“你踏马装什么装!现在怎么办?!我不想死!我想活着!你快想办法啊!”
“杠精”从天上跌到地底,无可奈何:“你问我我问谁?!我要是知道怎么活我还会在这站着吗?我又没逼着你们写我的答案,是你们一厢情愿,这都是你们自找的,是咱们活该,咱们活该一起死!”
他情绪很不稳定,处于下一秒就要崩溃的状态。
于非晚这时候忽然开口:“不一定。”
“你们不一定会死,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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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斯人已逝